杜良臣道：“对了，建炎年初金人攻陕，你们已经在青城山了。”
曲江道：“建炎那几年，川陕和中原、江南都断了音信，我们和家中好几年消息不通。大宋在还是不在，谁也不知道。”
陆归舟叹息道：“你们那时年纪尚小，殊不知当时金人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江南一片糜烂，秦川五路也大都沦陷。娄宿在攻破了李彦仙孤军坚守一年零八月的陕州，长驱进入关中。金人从淮南退军后，更是倾全力要拿下川蜀。金人立伪齐刘豫的目的也就在于此：替他们守住淮东、淮西，金人好全力攻川陕！——绕过淮上，从川蜀入荆襄，再由两湖得江东数路。幸亏巴蜀有两个利害人物吴玠、吴璘两兄弟，率川陕军死守要害关隘，并力逆战，才使得金人始终没能过仙人关。巴蜀得保！——巴蜀一旦失守，大宋亡国只在旦夕！没有吴玠，没有我们今日！”
周仿道：“我们那时候只知道金人打来了。这些都是后来才听人陆续告诉我们的。家里来信，也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只说让我们在观里专心学武。”
顾柠道：“我们那时也不是只光呆在山上。杨成俣召集我们，说为国出力的时候到了，我们收拾了东西，提着剑，还撺掇了好些出家的师兄，二三十人奔和尚原就去了！没想到下山才走出去三里路，就被师父们追上了。我们当时十一二岁，心里有个傻念头，既然还远远不是师父的对手，那就更胜不了金人，因此就都回去了。”
杜良臣听了哈哈大笑，对杨成俣道：“怪不得说你是个挑头的！”
杨成俣也笑了，随即正色道：“杜大哥，不瞒你说，我至今还拿不准是不是该回去！”
杜良臣道：“当然该回去！不然张晋云的剑该谁来继承！”话未说完，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在座的青城弟子们：“听说蜀中有位名将叫曲端的，屡次抗金立下战功。后来被张浚冤杀。川中百姓都为曲端鸣不平。你们可知道这话？”
青城弟子互相看了看，都道：“知道。”
曲江见杜良臣似乎对杨成俣格外青目，觉得自己也该说几句，便道：“曲端的将才应该不亚于吴玠。——曲端原来就是吴玠的顶头上司。曲端任泾原军统制官的时候，吴玠就是他的属下。”
陈讷言这时候也开口道：“川陕军的诸帅不像中原的将帅那样无能！——不是望风迎降，就是弃城而逃。金人打来，各地抗击如风起云涌，没人降金。熙河（路）帅张深率先遣刘惟忠带三千兵马迎敌。刘惟忠驻军熟羊城，自己带一千八百骑连夜赶赴新店，大败金军，杀死金帅黑锋。结果娄宿不得不从巩州撤军。曲端召集流民溃卒，所过的人都供给粮草，一时人心安定，道不拾遗。关师古要投金，他自己属下二万将士无一人愿意跟从的，最后关师古一人单骑降的金国。”
曲江接口道：“想必关师古的部下念追随他多年，放他一条生路，不然关师古人在大宋，要杀他有何难的！”
杜良臣道：“自古以来，北人彪悍，南人不及北人善战。”
陆归舟道：“川陕诸路能战，与和西夏战事百年来不断不无关碍。当年宋江和方腊起事，就是千里迢迢从川陕调军来江东。结果金人来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是这股兵马当日留在关东，是不是金人能被阻住，形势不会像后来那样一败涂地？”彭岑似乎想打断说几句，又改变了主意，拿起茶碗喝茶，由陆归舟继续道：“不过饶是川陕军能战，建炎初年川蜀抗金声势始终都没起来。”
彭岑停了喝茶，看着陆归舟，道：“这是为何？”
陆归舟道：“西路另有头疼之处：原由就是诸路将帅互不受节制，彼此参商，各自为政！先想着扩张自己权益，不管别人死活。或单打独斗，或隔岸观火，保存实力。自己撤自己的肘，给金人以可乘之机。建炎三年，张德远宣抚川陕时，就曾上书朝廷，说川蜀诸帅‘互结仇怨，不肯相援，人心惶惶’。朝廷都知道这曲端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张深派张严到凤翔境内追击金军，刘惟忠驻军当地，理应配合。刘惟忠却不想受张严的节制，自己另取别路去了宝鸡，单独与金兵交战。张严独自帅大军追击金军到了五里坡，又与曲端相约一同出兵。曲端答应在歧龙关与张严会合，哪知道曲端人在泾州并未发兵。张严在五里坡苦等曲端，遭遇金人伏击，张严战死。张严兵败之后，陕西战事就急转直下。”
后来王庶受王命负责节制陕西六路兵马。曲端为节制司都统制，根本不服王庶调度，以种种理由推脱，拒不出兵。一面暗中集结自己的势力。刘惟忠、刘延亮兵败，泾源路的精兵俱归曲端所有。王庶指挥不动曲端，不得已冒险出征，曲端领五万精兵驻扎泾源，文风不动。结果王庶在延安路大败，金人随即占据了秦凤五路，直逼入蜀门户和尚原。王庶领残兵来投曲端，曲端暗中架空王庶。王庶不得已，上章自劾，除去节制川陕六路的职务。曲端有兵有将，顺利接管了王庶的大权。”
杜良臣道：“这曲端是个人物！坐山观虎斗，借时机吞并同僚，短短时候由一个不起眼的泾州统制坐到川蜀第一人。”
周仿道：“曲端人品不正！金人攻打关辅之际，有个草头王叫史斌的领兵攻陷兴州，自立为王，一时关中许多州县响应，川陕局势大乱。长安被义军首领张宗收复。曲端怕张宗在长安坐大，派人诱杀张宗，以至长安重新失守。”
曲江道：“大家平起平坐，自然谁也不服谁，一番混战，最后总有一个最强的胜出。世道就是这样！之间就难说谁是谁非，一句话，成者为王败者贼。”
杨成俣把眼睛张大，发出慑人的威光，对曲江道：“你就喝醉了！！你有没有过脑想一想你方才说的话！国难当头，江山沦陷，曲端所作所为已经天理不容，你还敢说什么‘成者为王败者贼’这样的话来！”
曲江回敬道：“要按你说，那吴玠和张浚勾结，借‘富平之战’搞掉曲端，吴玠接管川蜀大权，那就有道理了？”
杨成俣尚未答话，周仿先道：“吴玠和曲端有仇怨不假。可要看什么仇怨！吴玠受曲端指派与金人交战。吴玠势单力薄向曲端求救。属下有难，手握大兵的曲端不但不去增援，反而从汾州退走泾州。结果吴玠大败，部将杨晟战死，吴玠气得大骂曲端。事后曲端还上奏弹劾吴玠，令吴玠降职。换作是我，我也要恨曲端。至于借口‘富平兵败’杀曲端，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曲江道：“张浚是你们汉州绵竹人，你当然要替他说话。”周仿看了看曲江，从容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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