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长城之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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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长俊顿了顿,继续说:“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从一阵剧痛中醒来。当时我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就觉得混身痛得一动都不能动了。我看见前面趴着两具弟兄的尸体,身上都各有几个弹孔,想必是出来营救我给鬼子打死的,心里那个恨哪!我左右看了一下,见旁边有个很大的弹坑,便挣扎着就势一滚,滚进了弹坑里,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的动作已经让我痛得快晕了过去,我靠在弹坑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的血随着喘气汩汩地冒了出来,我想看来老子今天是要光荣在这儿了。又觉得不甘心,老子要死也得拉他几个垫背的来。想到这儿,就又艰难地从身上掏出手枪来,打开了保险,对着手枪说:‘兄弟,这回就靠你露脸了。’准备好了后,我又往下蹭了蹭,把自己隐蔽好,就等着敌人进攻时,冷不丁的给他来个几下。因为我背靠的弹坑是朝着鬼子一面,我的这些动作我方阵地上的人看得见,鬼子是看不见的,兄弟们见我还活着,便冲我示意要来救我,我朝他们轻轻挥了挥手,让他们不要管我。
不知道为什么,小鬼子却没有马上组织进攻,这样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对我来说就好像有一百年那么长,我们阵地上看见鬼子没有动静,都蠢蠢欲动地想来救我。可小鬼子好像知道他们的心思,我们阵地刚有人探出头来,小鬼子就一排密集的枪弹打过去。双方就这样耗着,我感觉我的血就快要流完了。突然,从我方阵地里冲出一个男学生,鬼子一见我们阵地有人冲出来,顿时一排密集的枪声响起,我急忙喊道:‘回去!回去!危险!’可是那个学生迎着枪弹飞跑着过来,一纵身跳进了弹坑,背起我就要往回跑。刚跳出弹坑,就有一排更密集的子弹射来,突然他的身子一仰,我们俩便又双双倒在了弹坑里,我俯过身去看他,只见他耳朵根下的脖子上有一个伤口,大股大股的血从伤口里像小喷泉似的喷了出来,看来是劲动脉被打穿了,我把手伸过去按住那伤口,可血仍然大股大股地流出来。他虚弱地对我说:‘长官,抱歉,没能够救你。’我一听,这个悔啊,我宁可立时就代他死了去,也不知道该怎样宽慰他,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突然,听到我们阵地上有一女子的嘶声竭力的喊声,只见一个女学生从阵地上跑了出来,边上几个兄弟拉了她一把没拉住。鬼子阵地上又是一阵密集的枪响,那个女学生像疯了一样冲过了,全然不管那枪林弹雨,跑着跑着跌倒了又爬起来再跑,连跌带撞地跌进弹坑里。她爬到我们跟前,紧紧抓住那男学生的手,哭道:‘羽凡,羽凡,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那男学生冲她安慰地笑了笑,这一笑,伤口里冒出来的血就更多了。他断断续续地说:‘小亭,看来我……我不能陪你去找爸爸妈妈了,你自己要……要勇敢……。’说着,他又挣扎着从衣服里摸出一枚戒指,哆嗦着把它套在了女学生的手指上,说:‘这个给你……’说到这儿,他已经讲出不话来了,进去的气少出来的气多,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那女学生手忙脚乱地要去帮他止血,这时,他却用力一睁眼,说:‘别管我了,你……你去救……救这位长官吧。’说完,便咽了气。那女学生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哭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擦了擦眼泪,看看身边的我,迅速地从身上掏出一卷绷带,熟练地把我的伤口紧紧地包扎起来,然后蹲下身来准备驮我起来,我忙挣扎着把她推开,对她说:‘不行的,你还是自己回去吧,别管我。’她没理我,复又来拉我,又被我推开,她又一言不发地上来拉我,把我往她身上扒啦,几次一弄,我也实在没力气挣扎了,只能由着她把我拉到她身背上。然而,毕竟是我人重,受伤后人没力气就更重了,我的全部重量压在了她小小的身体上,她背我爬出了弹坑,艰难地走了几步,被地上的石头一绊,就摔倒了。她马上爬起来又背我走,再走几步,又摔倒了,这么几次下来,她再也没有力气起来走了,只能驮着我在地上爬。我挣扎着要下来,却被她回头一瞪制止了。这时候小鬼子的枪声倒不响了,但是只要阵地上的兄弟们一露头想出来救我们,小鬼子却又是一阵枪炮,把兄弟们压制在阵地上出不来,感情他们在看白戏呢,看她一个人怎么个把给我弄回去。很快她的手臂上、腿上、身上就被地上的冰雪磨破了,她却好像不知道疼似的,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回爬,实在支持不住了,就趴在地上喘两口气再爬,大家的心都拎到了嗓子眼,却只能干着急。我回头一看,身后的雪地上拖着一道长长的血迹,那是她爬过时流下来的血。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啊,你说,我一个堂堂大男人,当兵的,叫一个小姑娘这么不顾死生死地救回去,我心里这个感动啊,这份救命之恩叫我这辈子怎么还啊!从弹坑到阵地大约也只有二三十米路,我们却像爬了一个世纪,到了阵地前,早有几个兄弟跳出战壕来接应,身子一落地,我的一口气就再提不上来,立时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后方医院了。听说,我昏迷了五天五夜,被弹片伤了肺,流了很多血,本以为是救不回来的,没想到我命大,又活过来了。那个女学生我再也没有见过,也没有她的消息,听说放下我后,她也昏了过去,被她几个同学抬了下去,再怎么样就不知道了。古北口一战,我们师伤亡惨重,营以下军官大部分死的死、伤的伤,编制也被打散了。等我伤好归队,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了,我们营从营长,到营副,到连长差不多都捐躯了,也有几个残废了的,只有我还能侥幸地站在你面前,所以我从一个连长,一下子变成了副团长。你看,我这个官衔是不是踩着兄弟们的血肉上去的?”说完,长俊苦笑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长英全神贯注地听着哥哥的叙述,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战场上一个个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的场景。他仿佛看见哥哥躺在弹坑里捂着伤口准备和敌人作最后一搏的样子,仿佛看到了那男学生奄奄一息的样子,仿佛看到了那枚带血的戒指,仿佛看到了那女学生爬过后雪地上的腥红血痕。
“长英啊,你哥这条命是捡回来的,是叫一个小姑娘给救回来的,只可惜她叫啥名字、在哪里都不知道,叫我怎么报答人家呀,唉。”长俊叹道。
“我想她是不会在乎报不报答的。”长英想了想,对长俊说。“那个姑娘真勇敢。”他想了想又说。
“是啊,真勇敢,可敬啊可敬。”
“哥,你受苦了。”长英哽咽着说。
“唉,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长俊拍拍他说。突然又补了句:“我刚才说的可别告诉爹妈。”长英含着泪点点头。
整个晚上长英都没睡好。那个女学生模糊的身影和雪地上的血痕一直在眼前晃悠,一会儿,那女学生的脸又变得清晰起来,仔细一看那是娴芝的脸,待他定睛再去看时,却又摸糊了起来,意识则清醒地告诉他那不是娴芝。他翻了几下身都睡不着,又怕吵醒了长俊,索性坐了起来。
月光从窗上洒了进来,屋里被照得挺亮,能模糊地看见睡着的人脸。长俊睡得很熟,轻轻地打着鼾声,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看到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他已经习惯了战争的残酷,被恶劣的环境逼就了硬心肠,故而讲述完那些惨痛经历后,他依然能够该睡的时候就睡。
战争、战争,这个本来离长英很遥远的名字,随着长俊的回来,一下子把它的距离拉近了。自已以后不是也要去参加战斗的吗?自己的战斗将会是怎样一场血腥的搏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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