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唐门八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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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仗着玄功,倒没让屎尿沾身。但陡出不意,也让他忙乱了一阵。心中却是既惊又喜。功力到他的地步,虽还称不上当世一流。但只要运使得法,已可生出无穷妙用。就如已完成积累的商家,操作模式已入资本运营阶段。只要有好的想法,都可一一实现。务虚已比务实更要紧。解牛疱丁所谓“技进乎道”,指的便是此一境界。
前些日呆在王后寝宫数天数夜没出,倒非一味贪欢。而是与精通媚术的白兰交流之下,有了许多心得。白兰又很机敏,两人互相启发,彼此得益都很大。此时一见唐天妙技,初平隐约觉得自己又可进入一片新天地了。
众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唐和硬着头皮上前道:“唐天长老琴技尚可。然你们汉人也说了,乐师乃贱工。陛下任命你为大夫,是抬爱推重之意。长老不要会错了意。陛下说了,只要有才能,立了功的,当不吝封赏。望长老稍安勿躁。”
唐天双眼一翻,不理唐和的话,却反问道:“老兄所任何职?”
一边的唐帝华代答道:“元老是白狼国宗室,现为三公之首的太师。”
唐天冷哼道:“尸位素餐,而位居我上。恕我不愿屈就。除非你以太师之位相让。”
唐和脸上怒色一闪。他们八人合称“八元”。三人是白狼宗室,五人是原唐菆高官之后。每人俱是内外兼修的高手。叙起辈分,唐仰东还得叫他叔祖。平时深居宫中,专负责护卫白狼王及提供决策咨询。地位超然。一般人连面都难见。哪受过这种奚落。唐天琴技虽妙,要说压倒他却还差得远。
当下他回头一看,见白狼王微微颔首,便慨然道:“唐长老还有一曲,在下想一并领教。不过独奏乏味,在下想吹角唱和,不知意下如何?”
唐和也是内功深湛的饱学之士,听了一曲,对唐天琴曲奥妙已有所领会。无非是借助内力的运用,将琴音的强度、频率范围极大扩展,以合适的音波发出妙用。
以自己的功力,发出同样的乐声并不难。问题只在平日没这方面的积累,对哪种乐音能起哪种效用不熟悉。以理推测,只要内力够深,并且熟知音波的奥妙,以之控制鸟兽,甚至特定场合下激起大风暴雨都非难事。赤地三年当然是夸张了。但要杀伤听曲者却是小事。自已若是只听不还击,亏就吃大了。号角这种乐器有聚音的功能,自己可凭之用最简单的方式还击,至不济也可扰乱对方音波,减小压力。
唐天淡淡的一笑道:“元老既执意要听,在下当然不反对。不过恐怕得先清场,以免德薄者不堪承受才好。”
唐仰东除了好色,便数到好乐,这种绝佳机会当然不肯放过。就连唐天的讽刺之意也当没听见,忙道:“此等妙曲,寡人怎能错过。太师好生想个妥善法子。”
唐和想了想,下定了决心道:“不妨。陛下请退入殿门内观战,有七元护卫,定保无虞。”
当下一挥手,七人环护着唐仰东退入殿门之内,以北斗七星之形展开。七大高手筑起一道无形却坚韧的防线。
唐和自忖功力就算稍逊唐天,也差不到哪里。一线有自己顶着,后面又有七人环护,要是如此还不济事,说难听的,白狼国已可令人宰割,防范与否都无意义了。
一见局势朝期望的方向发展,唐帝华大喜。但他可不希望白狼精英无辜受损,忙对众人道:“功力不足的不要逞强,一律避开。”
当下所有女眷都撤下。众人大半退场躲避,留下的也都远远散开,做好随时掩耳后撤的准备。只有初平等几人才无所谓的在一线观战。
——不,该说欣赏妙曲才对!
唐天在座上闭目凝神片刻,忽然抬手。唐和忙将号角靠近嘴边。谁知唐天双手悬在琴弦之上空抚数下,却又缓缓收回。一挥手,八恺中的七人都站到了身后,似乎也成个阵形。其后才是唐大功。难道唐大少也如此不济?一侧的王先进等人不由有一丝不屑。初平、索文却莫名有些不安。
唐天长长长长的吸了口气,闭息、凝虑。忽然开眼,手指如暴雨倾泄。琴音连串发出,众人却毫没觉得异样。唐和也就暂不回击。毕竟他的音波功刚得其理,未经演练,匆促出手容易放空。只有着力于狠、准两字,决胜负于一击。
琴音声浪如海涛滚过,忽然之间,西北角起了风。风渐刮渐大,天色慢慢晦暗。
初平闭上双眼,凝神感应。于琴技一道初平所知甚浅,好在关于五声、十二律等的最起码知识还是懂的。前些日在宫中听白兰奏曲,又熟悉了一下乐音高低。修习玄功者不可不通医理,做为青城弟子的初平自然通晓五声与五行、五脏关系。依据这些细细分辨,唐天的乐音奇奥已不似起初那般无从探究。
风越刮越大,天上也已黑云如墨。忽然霹雳一声,暴雨倾盆而下。奇妙的是雨点只凝集在唐和身周十丈范围。出此圈子,旁人只能感受到一点湿气。
唐和见攻势以如此声势发动,也略觉吃惊,身上立被淋湿。好在此招并没出预想的范畴。唐和来不及以角声相抗,干脆运起内力护住周身。身周半尺便如加了个无形护罩,雨水半滴也无法沾上。唐和身上白气一腾,潮气尽被蒸干。
见水攻无法奏效,唐天乐音一变,弦上寒声大作。雨点落着落着,便转成了暴雪。雪花如飞絮般大片飘落,慢慢在唐和的透明护罩上积了一层又一层。很快唐和整个人便被包裹其中无法看清。
过了好久,忽然霍拉一声巨响。累积于唐和身上的雪堆全都塌落,向四面平铺。唐和不再纯取守势,举起号角也吹了起来。激昂的角声一起,众人便觉心中激荡,热血如沸。从空落下的雪花忽如被热力所蒸,未等落地便消散于无形。唐和身周丈许就如火炉喷口,雪片无法侵入。
两人接连变招。唐天又试了冰雹直至冰柱、冰椎等物,但唐和自保有余。几个回合后,唐天似已力竭,攻势渐缓。
眼见雨、雪、雹消散将尽,唐和松了口气。忽然霹雳又起,一道雷火从天而降,直击唐和顶门。唐和闪避不及竟被击中。轰的一声,唐和衣裳烧焦,头发蓬乱,造型已惨不忍睹。好在尚无性命之忧。但唐和自知不妙。受击之下内力转运已不灵光。要是唐天还有余力追击,局势就悬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唐天乐音如急雨打荷,铮铮淙淙流泄,无休无止的漫漾。唐和身周水气漫天,地下雨雪居然全被琴音所蕴阳和内力蒸发。旁观者已看不清大片水雾中的唐和。而且水气还在扩展,不一会儿整个殿廷都被罩在了一片氤氲之中。
唐天五指齐下,挥手三拂。七弦各激起一缕波动直袭唐和。这“七弦无形剑”已是直截了当的杀技,非如起初那般含蓄委婉的攻击。唐和猝不及防,遍身都被乐音萦绕。宫、商、角、变徵、徵、羽、变羽七音各有三道,共三七二十一变,在唐和遍体生出感应。宫音一至,脾脏大动,血畅气柔;商音一至,肺中麻酥,就象有无形的手在轻抚,呼吸若有若无。令人想发笑,又想呻吟;角音一至,遍身筋骨都似柔软得化了;徵音一至,唐和心中喜悦,不由开颜微笑;羽音一至,肾气大动,无与伦比的快美瞬间涌遍全身……

虽说全无不适,然而唐和仅剩的一线理智告诉他,这回要完了!
同样有这感觉的,还有一边观战的初平。以及白狼王唐仰东!
唐仰东虽因体虚气弱又爱享乐,没什么进取心。但博学多通,眼光却是不凡。一见此景,便知要糟。念头急转之下,唐仰东急叫道:“女婿何在?快快出手,终结比试。”
初平漫应道:“遵令。”
却并不急着出手。直觉告诉他,唐天内力不足以发动如许强悍的攻击,如说纯是借助天地威力,那么攻击的精确度不可能控制得如此好。当下他缓缓走向唐天身后。
二十一变过后,唐和已完全受制于人。忽然转身,用号角聚音袭向唐仰东。八元中七人大惊,忙联结内力相抗,将身后的唐仰东护得密不透风。两道无形锐力一撞,七人身形都是一晃。唐和居然以一敌七还占上风。
初平此时已走到唐天身后。果见唐天身后八人有古怪。八恺中的七人各自闭目凝神,而最后的唐大功双手却不住挥动。观察之下,每一动作都与唐天的攻击合拍。而以初平的超人感知力,更发觉九人气机已联成一体。事实上,唐天的攻击是凝集了九人之力。那么,他的目标决非仅是唐和!
初平微笑着袖手旁观。今日唐门中人大显奇技,令他获益良多。他可巴不得两边多拼会儿。反正从唐和实力来看,七元一时半会的还输不了。毕竟是借助音波的比拼,不是一刀两断的凶杀,没那么容易出人命的。
水气渐被蒸干,场景又清晰起来。而天上乌云也已消散,又是一个明媚秋日。众人只见原先唐天与唐和的比拼已成唐天借助唐和的中介与七元较力。所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意何在,已昭然若揭。
白狼众臣吃惊之下便要上前助力。唐帝华抢先挡在众人面前,说道:“未得陛下命令,群臣不得妄动。没听到陛下已令驸马都尉把握局势吗?”
成败在此一举,唐帝华也豁出去了。脸色狞厉,手按剑柄,要是有人不听招呼,那就只好血溅五步!
群臣见状果然不敢妄动。新任命的西戎校尉、将作大匠乌济格心知要是唐帝华上台,凭这些年积下的过节,自己父子绝没好下场。但也不敢立时翻脸,以致失了斡旋余地。当下他张口呼道:“陛下,要否我等助驸马一臂之力,结束这场比试?”
乌济格内力不俗,比之唐帝华也相去不远。这呼声冲破音障,直传到了唐仰东耳边。唐仰东见初平迟迟不动作,而唐天居然直接攻向自己,心中早已慌乱。听到乌济格呼声,哪有不愿之理。赶紧答应。
然而群臣只看到他手舞足蹈的大呼小叫,偏是听不见一点声音。此时唐和在唐天集合九人之力发动的“九天震雷之乐”控制下,攻势如潮。音波与内力虽都是无形之物,相互震荡之下却令空气显出道道透明的弧迹。只见白狼七子以北斗七星阵将唐仰东护于勺中,身前筑起一道气墙,众人可清晰分辨出水样的厚实质感。而唐和的音波激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气浪,变幻方位、形态发动海潮般的攻势。时而撞击,时而扑盖,时而从四面挤压,令人目眩神驰。
众人目光都定位于白狼王身前。独初平才见唐门七恺就如暴风源头,气流从七人身上依次卷过,然后便化为唐天的乐音,再以之激起唐和吊线木偶般的攻势。而充当这一切指挥的,却是那个看似无能、躲在八人身后的唐大功!
再看一会儿,初平脸上现出了微笑。九天震雷之乐(当然,名字是他临时起的,不过“名者实之宾”,无非是个代号,叫什么不一样?)的原理他已经懂了。虽说八万四千种(八万四千是虚指,形容多)音波,各自有什么功能,依不同强度、次序组合之后又能发挥什么作用,需一一试了之后才明白。但只要不断尝试,每弄清一种,自己的秘技就多了一门。真是妙不可言啊!
白狼七子心知不能光守不攻。目前形势,只有不顾唐和死活,全力击倒他才能破局。想来唐天总不至横到公然刺杀白狼王的程度。当下七人心意相通,忽然齐声长啸。七道声浪反卷回去,一缠之下,控制唐和的七缕琴音也一一现出。唐天脸色立时凝重,双手十指全力拨弦,上身不绝颤动,如风摆荷,如剑自鸣。头上慢慢的散出了牛羊乳般莹润的白气。身后八人额头也出了汗。
唐天是九人中最闲的。虽也与八恺气机相连,但只起个指示方向及攻击方式、强度的作用,并不直接参与比拼。感受到的压力不大。正全神筹算如何攻击,耳边忽然传来一缕蚊鸣似的声音道:“做个交易,如何?”
唐大功骇然四面看去,见初平就站在三丈外朝他挤了挤眼睛。唐大功定定神,手指轻轻一弹,八恺已生感应。唐天琴音一变,初平便觉数缕锐风无声的袭来。初平微微摇头,忽然伸指在空中夹了几下,随手做个甩蛇的动作。哧哧数声,地上现出几道极细的凹痕。
唐大功又听得耳中响道:“要再这么不识相,就别怪我反助他人了。”
唐大功一咬牙,左手一挥,连弹三指。唐天忽然微微停顿,随即连弹三个颤音。初平身周空气剧烈扰动,幻化成无数透明小蛇张口咬下。谁知初平平空消失,也不知以何种诡异角度穿出。随即左手虚引,将还未消散的群蛇撒向唐门九子及唐和顶上。
唐天为转换主攻点稍一分心,七道啸声已将七缕无形丝线截断其六。接着便是一蓬琉璃蛇雨降下。虽被一一化开,也已险象环生。如此一来,九人都知要同时敌住初平与七子是不可能的。而唐帝华远在一边,又有白狼众臣需要弹压,要是初平下狠手,自己必无幸免。
唐大功当然不是傻子,注目颔首,示意初平开出条件。初平也不计较九人态度,说道:“你们若在我与唐帝华之间保持中立,我就助你们一击定乾坤。同意的话,全体点头三次。否则……嘿嘿!”
此时九子实已没更多选择,何况这条件相当之优越,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九人依次颔首允可。
初平见九人都已表态,立刻飞退,瞬间来到白狼七子身边,说道:“我来助一臂之力!”
挥手在当先之人肩上一拍,那人只觉脾中如被针刺。痛感一闪即逝,而自身压力却是一松。初平脚下不停,且拍且走。等位于勺柄之人后背也受一记,刚被修复的七弦音线忽然爆裂。七缕透明丝线在空中划出道道绚丽弧迹,反卷回去在琴上一绕。一张古琴被炸得尸骨无存。唐天吐出一口淤血,琴音戛然而止。身后七人也都颓然坐倒。
初平对唐仰东俯耳说了几句,唐仰东便宣布婚礼至此结束,各人依分派官职各行其责。七子抬了已受伤昏迷的唐和,拥着唐仰东匆匆入宫而去。
余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比试会以如此方式结束。更不知接下来局势会如何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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