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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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南一点都没察觉到濑名已经脸色大变,还从皮包掏钱出来。
“每次都在那间破公寓,一点情调都没有,对吧?你们两个都还那么年轻,对这种事情正热中呢!不是吗?给你们一个建议,选一个有大浴池的房间,尽情地享受……”
凉子受不了小南的胡言乱语,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她觉得实在羞得无地自容,于是哭着跑了出去。濑名连忙也跑出去追她。
“咦……她为什么要哭呢……?”小南愣在那里,搞不清楚凉子哭泣的原因。
好不容易追上了凉子,濑名抓住了它的手。
“凉子!”
凉子不加思索地甩开他的手。
“我要回去了。”说着,她便离开了。
不知所措的濑名,在那儿呆立了良久。
没办法,只好再回到店里,两碗没动过的拉面还好好地摆在那里。濑名坐在位子上,脸色非常难看,让人不敢靠近。
“……这个,给你用。”接下小南递过来的胡椒,濑名用力地撒在拉面上。他愤怒到了极点。
“……这个,我和桃子都用不着,如果你要的话……”还搞不清楚凉子为什么会离去的小南,拿出了那张半价优待券。看到这东西,濑名更是气得火冒三丈。真的太过分了。
“你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嘛!”
“那么没大脑,难怪会被男人抛弃。”其实,小南听到这些重话,心里很震惊,只是脸上没有显现出来而已。
“就是因为你那么粗枝大叶,才会弄不清楚别人的心情,也搞不清楚状况。”濑名说得更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凉子跟你是不同的。她内心十分纤细,有如刚飘下的雪一般纯洁。不像你,被那么多人践踏过,身上满是别人的脚印。”
濑名如此口无遮拦,使得小南不禁动怒了。
“……你说什么!真是不好意思得很。我这么污秽,全身都是脚印,简直就跟那座没人想去的滑雪场没什么两样──而你,又何必在那儿装模作样呢?你很喜欢吧?
很想做吧?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带到宾馆去呢?”
“……你,这样也算是个女孩子吗?”濑名丢下这句话,走出了拉面店。小南和桃子都感到很沮丧。
总不能这样厚着脸皮回到濑名的公寓吧?于是小南去了桃子的住处。桃子的床是单人床,所以小南只好打地铺。
“桃子……你睡了吗?”小南在被窝里唤着睡在旁边的桃子。
“还没有。”
“桃子,我是不是很粗枝大叶?”
“……”
“我是不是很没大脑?”
“……”
“我是不是不像个女孩子?”
“……”
“身上全是别人的脚印呀……全是别人的脚印……“他是不是说你被许多人践踏过,就像是被踩得稀巴栏的雪……?”
“……我给人那种感觉吗?”
“才不会哩。”
“我虽然脑筋不好,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学姊喔!”
桃子的体贴让小南感到很欣慰,她细细咀嚼着桃子刚才说的那句话。
“哎呀,我还是说得不够好。”
“……不不不……”
“……?”
“已经够了。够了。”说着,小南便用棉被把头蒙住。
“桃子……我,是不是对那个女孩做了不该做的事……”过了一会儿,小南又开口跟桃子说话了。这次,她没有任何反应。小南一看,原来桃子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睡了啊……”小南帮桃子把踢开的棉被重新盖好。
而在那个时候,濑名独自一人,在房里喝着罐装啤酒。小南还是没有回来。
他注意到了放在旁边的那颗绿色胶球,于是他拿起来,试着往墙壁丢。
其实,他有点后悔自己对她说了那么重的话。
晴朗的天空下,真二的车内放着MAMAS&PAPAS的“梦中的加州”,露露坐在他旁边,他们一路狂飙。不久,真二将车子停在即将开幕的“剧场”酒店前向。在酒店门口,他很快地整理了一下头发,把自己的外表打点整齐之后,他便走进店里了。今天,他是来应征的。酒店内部的装潢虽然尚未完成,但有两个楼面,将来应该会是一家很漂亮的酒店。真三熟练地摇着调酒杯,酒店老板看得都入迷了。
“很好、很好!手的线条很漂亮。女客人都会注意这些细节的。”
“交给我,一切没问题!”一切都好像进行得很顺利。
已经有意雇用真二的老板,看了一眼他的履历表。
“嗯……这家的经验是……”
☆☆☆
濑名在音乐教室内,和新生齐藤贵子及她的母亲进行面谈。贵子一直面无表情地待在母亲旁边,她母亲则倾身确认课程表的内容。
“一、三、五上乐理,二和六上声乐。不好意思,麻烦老师把课排在星期四。”
“这样每天都得上课啰!”
“想进音乐学校的话,就得如此才行呀!贵子,你要多听老师的指导喔!拜托您了。”
“好的。”进了琴室,濑名开口对贵子说道:“以后多指教啰!……你的妈妈很热心。你已经上国中了,应该可以一个人来吧?”
贵子只是像贝壳般紧闭着双唇,冷漠得让人无法接近。
“……那,我们马上开始好吗?”濑名说完,贵子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课本。
小南来到柏青哥店前,往裹头瞄了几眼,因为她上次在这家店里,瞥见了朝仓的身影。她下定决心走进去,本来想在店里玩一阵子,可是钢珠很快就输光了。
此时,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小南吓得回过头来。
“什么,原来是你呀……”站在那儿的是弟弟真二。
“你还是在从事特种行业吗?”小南问道。他们两人开始坐在一起打小钢珠。
“缺钱嘛,所以暂时先当个受雇的店长。模特儿这个工作,不也跟这个很像吗?”
“我们真是一对不务正业的姊弟呀!”
“大概是吧。不然怎么会在非假日的大白天里,一起坐在这里玩小钢珠呢?有谁要来吗?”
“嗯,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你从刚才就一直瞄着入口的地方。”
“哦,没什么。我没有在等人。”小南又开始弹着钢珠,并且向真二问道:“你啊……已经不弹钢琴了吗?”
“大概不弹了吧!”
“你明明可以弹得跟老师一样好的。”
“怎么可能。我又没打算靠钢琴吃饭。弹都弹腻了。”
“……真是的,你从小就没有认真过。”
“啊,时间到了。”看看表,真二停下了手。
“那家伙,就是露露啦,她去美容院,现在也该弄好了。”她今天去剪头发。
“你说的露露,就是那个女孩子吗?”
“她还不错吧?”说着,真二便站了起来。
“真没品味……搞不懂你在做些什么。”
“对了。前一阵子我看到了你拍的按摩器邮购广告。工作也该挑一下嘛!拜拜!”
真二将自己那盒钢珠倒人小南的盒子中,随即离开了这家店。
“……他到底有没有企图心呢?……”小南喃喃地说着。
☆☆☆
“这个地方,再弹轻柔一点,用中弱的方式弹会比较恰当。因为整个旋律到了这里,会变得比较柔和。”濑名说完,贵子立刻予以反驳。
“可是以前的老师要我弹重一点,而且还要特别加强才行。他还说要完全按照乐谱弹才可以。”
“他说那样弹会比较容易得奖。”贵子说完,濑名一时为之语塞。
上完课之后,贵子立刻走出教室。濑名连忙追出去,然后交给她一张出席纪录表。“齐藤,这是出席记录表。”
“不需要填这种东西啦。反正我也没打算在这里待很久。这只是过渡期罢了,等找到更好的老师我就不上了。”
“……听我说,钢琴应该要用更愉悦的心境去弹才对呀!”濑名脱口而出。
“──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将来,从艺大毕业之后,我要为一位名钢琴家。”
贵子这番犀利的话,让濑名无言以对。贵子说了声:“我走了”,就回去了。此时,濑名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凉子。
“凉子。”
“对于昨天的事,我非常抱歉……”听到濑名和贵子对话的凉子,终于挤出一句话。
☆☆☆
跟懒名道别之后,凉子边走边叹气。那个小女孩居然对学长说出那样话,可是自己却帮不上忙。
走过一家时髦的美容院前,凉子停下了脚步。玻璃窗上贴有奥黛莉赫本主演的“罗马假期”的电影海报,从窗外看进去,有一位客人正在剪短发。凉子考虑了一下:我要不要也剪个短发呢?
在街上等露露的真二,眼睛一直盯着凉子可爱的身影。
最后,凉子摇摇头,心想:还是不适合吧!这个时候,真二突然对她说:“两种发型都很适合你。”
“长发和短发都很适合你唷!”凉子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真二对她笑了笑。
从未谋面的男子来搭讪,令家教良好的凉子,立刻升起警戒心。
“表情别那么吓人嘛!”
“……”看着往后退缩的凉子,真二进一步问道:“失恋?”
“什么……?”

“人家说失恋的时候都会剪头发。”
“不对。”真无礼。凉子转身要走,真二赶紧追了上去。
“一起去喝杯茶好吗?”原来是想钓马子。
“不喝。”
“那吃个饭好了?”
“不吃。”
“那喝酒呢?”
“我不和陌生人一起喝茶、吃饭、喝酒。”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看一下这个……”页二从口袋里掏出履历表,交给凉子。
“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十一日生,o型,家庭成员四人──父母及一个姊姊。学历:私立平成学园高中毕业。职业:调酒师。特殊才能……”凉子歪着头,打量着在那儿想鬼点子的真二。
“特殊才能:钢琴。”
“……钢琴?”这真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我会弹钢琴。长相就是这样,声音就如你所听到的一样。其他,你还想知道什么吗?尽管问吧!”
“──你用这招钓马子,成功过吗?”
“──”凉子说得如此直接,就连真二这种人都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这个,还你。”凉子把履历表还给他之后,转身便要离开,真二又追上去了。
“我真想不透,一般人都觉得,像是朋友介绍的啦,公司的同事啦,或是在常去的咖啡厅认识的啦,这些都是正常的认识管道。那么,当有一个女孩子在美容院前,犹豫要留什么样的发型,该不该剪赫本头时……”凉子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真二继续说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见钟情呢?”
凉子回过头来,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也该适可而止了吧?”
看到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真二的心不禁为之一沉。“……对不起。”
“请你别再开玩笑了。”
“对不起。”
凉子又要继续往前走,真二对着她的背影喊道:“我跟你说,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似乎只是单纯的搭讪伎俩,但他的声音中却掺杂着真挚的情感。他有一种特质,使得凉子离开的心意动摇了。尽管如此,凉子依旧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从音乐教室回家的路上,濑名在柏青哥店附近,看见了小南。为什么她会在柏青哥店前四下张望呢?
“这家伙,在干什么呀……?”濑名没有跟她打招呼,就走过去了。他吃完拉面回家后,小南还没回来。
菸抽完了,于是濑名出门去买菸。经过柏青哥店前面,他看到小南还在那儿徘徊。大概是肚子饿了吧!她啃着看起来像是赠品之类的巧克力。濑名依旧一语不发地走了过去。
回家之后,濑名总觉得心神不定,只好站在钢琴前面,打开琴盖,单手咚咚咚地敲弄着钢琴。
“钢琴应该要用愉悦的心境去弹的……呀……”他一再玩味着自己对贵子说过的话。
最近,他终于发现到,弹钢琴这件事显然已经对他产生了一股压力。那句话,也许用来针对自己会比较恰当吧!
濑名端坐在钢琴前面,开始弹着美丽的叙事曲。
☆☆☆
柏青哥店外的灯已经熄了。小南叹了一口气,走了。
小南一个人到拉面店吃面,而后,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啤酒。这时,忽然有个念头闪过,于是她决定再买一罐。毕竟,能去的地方就只有那里了。
走到公寓附近,她听到了钢琴声。
这仿佛能洗涤心灵一般的柔和旋律,抚平了小南脸上疲惫的线条。小南坐在门口,侧耳静听濑名弹奏的乐曲。她拉开啤酒的拉环,吸饮了一口。那专注的琴声,渐渐地注入了她那干涸的心灵。
专心弹琴的濑名,听到门外有声音,于是想开门看看。门一开,他使与坐在门边的小南四目相接。“啊……”小南觉得很不好意思。
“你怎么了?”濑名问道。小南说:“给你的礼物。”说着便递上啤酒。“哦,我是觉得打断你练琴很不好意思啦!”
“这支曲子很好听。”
“你弹得很棒。”原本地想针对琴音多加赞美一番,结果还是说出那么普通的话来。
“……谢谢。”然而濑名还是感受得到她的心意,所以他也回答得很干脆。
濑名让小南进屋里。他看到小南拾着一个白色袋子,于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柏青哥?”
“什么……?”
“这个……”他瞄了一眼袋子。
“……昨天,我在大街上那家柏青哥店看到他了──朝仓。所以,我想,说不定他还会再来……”小南老实地回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濑名想起了小南在柏青哥店徘徊不安的模样。
“不过,他没有来。也许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濑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知不知道有一部叫“毕业生”的电影?”小南一边玩着绿胶球一边说道。
“哦……”
“新娘在结婚当天和别的男人坐巴士逃跑了。逃婚者可以拍成动人的电影,而被抛弃者的凄苦却乏人过问。”
“反正聚光灯是不会照在配角身上的。”濑名简短地答道。
“摄影机不会追着配角跑,只会紧跟着主角。这是不变的定律。”
“你是指电影吗?”小南看了一眼濑名。
“我是指真实人生。”这是濑名目前体认最深刻的一件事。
“……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出场呢?我在搞些什么呀?……打了一整天的小钢珠……”看着凝视远方的小南,濑名突然想到一个很好的形容方式。
“你说,这样想好不好?就当是放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假。”
“放假?”小南歪着头说。
“我觉得人不必一味地不断向前冲……”
“人总有遇到瓶颈,做任何事都不顺利的时候。碰到这种时候,你可以不必往前冲,就把它当成是老天爷给你的假期。不必感到焦虑,也无须人费气力。”这也可以说是濑名自己目前的写照。
“……”他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小南一直盯着他看。
“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濑名继续说着。
“然后呢?”
“情况自然就会好转。”
“真的?”逐渐地,小南的眼睛散放出光芒。
“应该是吧!”
“干杯!”小南突然铿地一声,轻轻碰了一下濑名的啤酒罐。
“为什么干杯呢?”濑名对这突然的干杯感到不解。
“不为什么。”虽然小南嘴里这么说,其实内心是为濑名说的那番话感到雀跃不已。小南现在的心情,就像在一阵大雨过后,看到乍现的晴空一般。艾尔顿也会说些满受用的话嘛!
夜包容着两人对人生的迷惘和困惑,轻柔地撤下了黑网。
第二天早上,濑名一起床就跑去信箱拿报纸及信件。他把几张广告邮件往桌上一扔,便开始看报。这是他每天的习惯。
桌上散放着昨晚两人喝过的酒瓶及吃剩的小菜。
“早安。”小南睡眼惺忪地走进浴室。
“早安。”
从浴室走出来,小南看到濑名手中报纸的标题,于是伸手拿了过来。
“咦?地震!……,不是日本吧?”报纸被小南拿走,濑名只好开始看那些广告邮件。此时,濑名的身体突然紧绷了起来──朝仓寄来了一张“我们结婚了”的明信片,上面还有新郎和新娘的合照。濑名瞒着小南,想偷偷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喂,震央的亚特兰大是哪里的首府呀……?”看着报纸的小南,很自然地朝濑名看了一眼。她看见濑名慌慌张张、东躲西藏的,不觉起了疑心。她的眼神变得跟豹一般敏锐。
“……你在藏什么?”
“没有……”
“那只手伸出来。”
“跟你无关。是寄给我的明信片。”
“是朝仓寄来的吧?”一猜就中。濑名不禁低语道:“……动物的本能真可怕……”
“快给我看!”
“不,还是不要看比较好。”
“无所谓,叫你给我看,听到没有!”濑名说什么也不给她看。死缠不放的小南。从背后抱住他。小南虽然抓到了明信片,可是濑名仍不肯松手,于是明信片被扯成两半。
“啊……”濑名立刻将半截明信片放人口中,小南看了大吃一惊。
“啊啊──你在做什么呀!”她拼命地想从濑名口中挖出明信片。
“吃下去了吗!?吐出来!?快吐出来!?”
“我刚刚吞下去了。”濑名张开空无一物的嘴巴给她看。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在一阵慌乱之中,小南不知将她抢到的半截明信片丢到哪儿去了。
“……另外半张呢?……”小南开始努力搜寻,濑名心想:“糟了”,于是拼命阻止她。
“找到了!”小南以一秒之差,抢到了那半张明信片。怎么看都像是一张结婚通知卡。文字只到“结婚”就被切断了。照片上,朝仓身穿燕尾服,带着笑容,而重要的新娘部分,只看得到一小截婚纱。
“……他结婚了吗……?”小南对着明信片悲伤地大叫。
“……也有可能是……婚没有……结成。”濑名在那儿苦思辩解着。小南突然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怎么可能呢?”濑名压着额头喊痛。
小南再一次看着那张撕破的明信片,不禁悲从中来,突然,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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