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诸海之白麒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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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ALWORLD
佛雷卡在虚无的星辰之海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几乎是无意识地,她伸展出一根五十万公里长的触手,轻轻搅动了一下周围的空间。
佛雷卡并没有有意识地操纵重力,仅仅凭借触手本身的巨大质量,以及控制和维持这巨大触手时所需要的重力控制而产生的附加作用,她就能以这种近乎于单纯动能的方式改变周围的空间。
周围的空间如同水波一样晃动起来,剧烈的重力紊乱导致的时空曲率变化干扰了附近光线的正常行进路线。而在这纷乱的波动中,在她周围由引力造成的空间曲面中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全长超过150000000公里,近乎于笔直的凹槽。
来。
那个在佛雷卡周围旋转,被称为地球的小小球体开始以沿着那奇怪的空间凹槽,以一种诡异的,笔直的,而非螺旋形的路线,径直朝它所围绕旋转的佛雷卡靠拢过去。
在这重力扰动造成的空间凹槽中,突然改变运动轨迹,被专门设计的特殊防御力场所保护着的地球很快达到了第三宇宙速度,然后继续加速。虽然地球最终将以至少四倍于第三宇宙速度的高速向佛雷卡靠拢,但也还是要大约二十多个地球日才能到达佛雷卡的身边。太慢了,佛雷卡当然是等不及的。于是就像以往一样,佛雷卡稍微凝聚了一下自己的意识,修改了一下地球的空间坐标,将它和月球直接拉到自己身边。
一瞬间。地球和月球从行进路线上消失了。然后出现在距离佛雷卡不到10万公里的表面附近,毫无惯性地停止。
地球和月球的质量并不大,也就是60亿亿吨而已。佛雷卡可以很轻易地把它们毫无误差地移动到自己身边的任何位置。但是在赏玩一番之后,要将它们传送回原来的轨道时却仍然是件很费功夫的事。佛雷卡并不是完美主义者,但她喜欢完美,尤其是对于地球这样重要的东西。
SEERS曾经把地球称为她周围那由引力构成的无形项链上悬挂的一枚宝石。佛雷卡对此深以为然。
对于佛雷卡来说,在这个曾经被称为太阳系的天体系统中唯一没有被拆除的行星,地球是她最最珍视的宝物。
佛雷卡伸出触手,将其塑形为人类手臂的样子,将地球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细细端详。
地球在一只直径超过3万公里的掌心中缓缓旋转,如同一颗小小的珠宝。月球则远远地被固定在地球和一根手指构建的拉格朗日点上。佛雷卡非常仔细地调整了掌心的重力分配,以免那脆弱的星球因自己庞大的质量所产生的引力而受伤。
这种事情她向来做得很好,因为除了异常小心以外,轻车熟路也是一个原因。
每当她感到空虚无聊时,每当她因为SEERS的离去而烦恼时,只要凝视这个小小的星球,一切的烦恼都被平息。这蓝色的石子令她联想到SEERS的眼睛,仿佛能够驱开一切笼罩心头的阴云。
自从13年前SEERS遗弃太阳系以来,SEERS已经七年没有回来探访她了。
SEERS始终都在进化,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成为了某种佛雷卡所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甚至在还没有跨出太阳系时就已经开始了。和伍德不同,佛雷卡能清楚并且切身地感受到这一点。虽然通过被称为麦亚洛萨荷太普的翻译程序,SEERS可以将自己的思想和意图最大限度地转化为便于人类理解的形式,但那种奇怪的陌生感还是一直都在悄然增强。毕竟双方始终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即使对于佛雷卡,他们之间的区别比人类和比目鱼之间的区别更大。智力和思维方式上的本质差异,使麦亚洛萨荷太普的行为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奇怪。
现在,当SEERS已经向整个银河扩张后,已经整整7年没有回来探访过她了。
别说探访,甚至连联系都没有过。
其实佛雷卡对此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即使如此,这还是让她觉得伤心。
佛雷卡凝视着手中的地球,一种平和与爱恋的柔情充盈心头。
自从太阳系被废弃后,她就一直为这虚无的寂寞所困扰。
无聊。烦躁。百无聊赖。
而只有在凝视着地球的时候,她的心绪才能宁静下来。
这是个很渺小的星球,一颗围绕她————或者说,她的动力系统,那个曾经被称为太阳的恒星————旋转着的小石子。
人类出生的地方。她出生的地方。SEERS出生的地方。
凝视着它,凝视着这个依旧蔚蓝,但却已经空无一无人的世界。
通过注视那小小的世界,佛雷卡可以静下心来思考很多东西。
她的前生,她的今世。
自从她和SEERS相识以来,已经过了25年。回想起来,那都是缘份。
那是在25年前健康市郊的一个垃圾场里。当时她正在一车新倒出来的垃圾里寻找食物。那垃圾车还没停稳她就赶快爬了过去,结果差点被倒下来的垃圾活埋。但她的动作必须很快,因为其他拾荒者很快就会过来,寻找那些垃圾中还有价值的部分。佛雷卡对那些不感兴趣,仅仅是想找一些能够吃的东西,但那些拾荒者总是毫不客气的连踢带打,把她赶得远远的。而等他们翻完,基本上就找不到什么食物了。
她在恶臭熏天的垃圾中翻找着,寻找烂菜叶和馊饭腐肉之类一切可以吃的东西。但却不得不时常停下来休息,因为虽然被碎玻璃划伤的右腿已经不再疼痛,但却总是觉得非常累,当时她还不知道败血症是什么东西。
由于腿部的畸形,佛雷卡从来没能直立行走过,因此在垃圾场里爬来爬去时难免会把手脚弄伤。但她在垃圾场生活了不知多久,已经对伤痛和细菌产生了很强的抵抗力,可是这一次,问题似乎真的有点严重。
右脚上被玻璃片划开了一条很长的口子。从来没人教过她怎样处理伤口,但她还是本能地找了块破布把受伤的脚包裹起来。
但却没什么用。在剧烈的疼痛中,伤口流出的浓液渗了出来,把包裹伤口的布弄得透湿。但幸好,几天以后,那疼痛就消失了。
因为伤口周围的神经已经坏死了。
在那堆垃圾中,佛雷卡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佛雷卡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它看起来像是一条虫子,但却有她的手指那么大。而最最令她惊奇的地方是:那虫子通体如同镜子一样光滑,她甚至能在那表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它的前后两端完全一样,看不出头和尾的区别。
佛雷卡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虫子。
她小心地去触摸了它一下。软软的,滑滑的,暖暖的,在她的手指划过之处,竟浮现出一道微弱,但却如同彩虹般绚丽的彩色光带。
然后她注意到那虫子看起来很虚弱的样子。是不是好久没吃东西了?
她把那虫子小心地放进自己的衣服里,带着从垃圾堆里找到的食物爬回自己的藏身处。
佛雷卡试着想看看那虫子都吃什么。但那虫子什么也不吃。她仔细看了半天,连那虫子的嘴巴在哪里都找不到。于是只好作罢。
接着,她慢慢睡着了,在迷迷糊糊中,她突然感到脚上痒痒的。当她睁开眼睛时,看到自己脚上的破布不知怎么已经散开了,那虫子正附着在溃烂的伤口上。
那虫子附着在她的伤口上,通过身体下方伸出的纤毛一样的东西吸食着她伤口中流出的脓液。
于是她把伤口连同那虫子一起小心地包裹起来。在接下来的两天中,佛雷卡总是都把那虫子放在伤口上,用那些脓液喂养它。而在其他时候,她会把那奇怪的虫子放在手中,欣赏它。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虫子,虽然软软的,但是力气却出乎意料的大,它甚至可以跳起来,而且跳得很高。
而且好象还非常地聪明。佛雷卡从来不敢在出去觅食时带上它,生怕被其他拾荒者抢走。而她每次回来时都担心虫子已经不见了————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每次她回到藏身处,那美丽的虫子都在那里等她。而每当佛雷卡开始享用从垃圾堆里找出来的食物时,也总是会把那虫子放在自己脚上的伤口力,让它吸食里面渗出的脓液。它表面任何地方都能生出纤毛一样的根须,深入她的伤口深处。不仅仅是脓液,甚至连伤口周围的肌肉都在逐渐融化,成为虫子的食粮。佛雷卡倒不在乎,因为感觉不到疼痛。
在这两天,虫子的行动因为得到了营养而变得灵巧起来,形体也显得更加肥大了。但是就在这时,佛雷卡却变得越来越衰弱。
她开始发高烧,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长时间地陷入昏迷状态。
从她有记忆开始,佛雷卡从来就没有以人类的方式生活过。没有人和她说过话,没有人把她当成过人类对待过,这使她的智力变得几乎和动物一样低,她甚至不会说话。但即使如此,她仍然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死了。
但那虫子似乎并不允许她死。
在迷迷糊糊中,佛雷卡感到那虫子钻进了自己的下体。
它不停地往里钻,直到钻进她腹内某个稍微宽敞的地方。而在那里,她隐隐感觉到,那虫子似乎融化了。变成了某种像液体一样的东西。
阵阵奇怪的感觉从下腹向全身蔓延,直达脑部。几个小时后,一个不是声音的声音开始在她脑海中响起。
并不是语言,因为佛雷卡不会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知道那个声音在说什么。
对那声音的理解完全是自动进行的,如同呼吸一样自然。她知道那虫子正在试图和她交谈,也知道那虫子是什么。
SEERS。虫子这样称呼自己。
然后,就是一切的开始。
当时的SEERS还是很弱小,无法在自然界中存活,因为作为一种人工生命,自然界没有它们可以吃的食物,而SEERS又不具备自养能力。虽然它们在培养槽中已经初步解决了这个问题,能够通过一些经过改造的细菌来制造可吸收的养分,但在这些细菌尚未繁殖到足够程度前,它们就因为某个紧急事件而不得不中断了这个工程,并且在被伍德匆忙逃回查尼斯的过程中丢失了。
于是,它们在佛雷卡的体内解决了这个没有完成的工程。而这一次,它们改造的是佛雷卡的细胞。
佛雷卡全身的细胞。
几天后,SEERS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然后以佛雷卡的身体为基础,发动了第一次生态革命。
生态革命。
所谓生态革命,就是要建立一个符合SEERS口味的生态系统。
而很显然,人类所适应,所生活的那个生态系统,以及生态系统中的一切,在SEERS看来都是丑陋的,怪异的,毫无魅力的。
佛雷卡能够理解SEERS的感受。因为就像SEERS不喜欢人类生活的世界一样,佛雷卡也不觉得SEERS的世界有什么美丽之处。
SEERS的行动直截了当,佛雷卡始终记得当时都发生了什么。
自己的身体不停膨胀,变形。她开始捕食周围所有可供捕食的生物————细菌、老鼠、野猫(令她非常伤心!)、野狗,然后是附近的拾荒者。通过接管他们体内的蛋白质和能量,佛雷卡完成了最终的生命形态转化。
当初步的规模完成后,佛雷卡开始以爆发性的速度增殖,向周围扩散。而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都在向周围,向天空,向长江,向大海,向整个世界释放出无数胞子,将SEERS送向世界各地。早在她的身体将健康市以及周边地区完全覆盖之前,SEERS已经通过她胞子扩散到了整个世界。
两天后,全球压制完成。SEERS告诉她,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将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对此没什么感觉,但既然SEERS很高兴,那么她也就高兴了。
三天后,整个地球表面被一层厚达数公里的粉红色粘稠液体覆盖。佛雷卡对自己**的新形态没什么好感,一点意思都没有。但SEERS却很高兴,因为这个世界很漂亮————按照SEERS的标准。无数巨大的触手在重力控制器官的帮助下伸向天空,按照SEERS的说法,那是轨道电梯,当它们伸展至指定高度后,其顶端的球体会向周围伸展,与附近其他轨道电梯的类似结构联为一体,成为轨道环。要向外太空发展,,这些轨道电梯和它们构成的轨道环就是最早的出发点。
又过了大约两个月,SEERS告诉她,它们正在进行一项大工程。按照人类的说法,那好象叫做戴森球。
一个月后,戴森球完工。虽然佛雷卡并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个非常壮观的工程————整个太阳都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黑色黏膜中!之前佛雷卡一直以为太阳很小,但直到通过那黑色黏膜上的眼睛亲眼看到它时,才发现原来太阳比地球要大上一百倍。SEERS告诉她,这是因为它们在太阳表面上放置了无数能够将太阳释放出的能量转化成物质的装置,并以这些物质作为增殖所需要的原料。
四个月后,整个太阳系笼罩在一团稀薄的原生质黏液中,海王星和天王星已经合并成一个行星,然后被一团毛细血管一样的东西包裹起来,表面长满了长达上千公里,像海胆一样的刺。
13年前的某一天,太阳系被完全遗弃了。
佛雷卡对此很能理解。毕竟在银河系中以几何级数速度进行爆发性增殖和扩张的SEERS已经将几百亿颗恒星纳入自己的怀抱,除了作为自己出生地而具有的纪念意义以外,所有资源都已经被最大限度地开采和利用完毕的太阳系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SEERS逐渐把精力放到外部,放到了浩淼的银河,以及其他河外星系之上。
于是,终于有一天,SEERS告诉她:我们要离开了。
“别这样伤心嘛,妈妈。”SEERS说:“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SEERS是这样向她保证的,而最初几年也确实是如此。
虽然没什么可以用来招待SEERS的东西,但佛雷卡还是会设法制造出一些有趣的东西(在她自己看来)送给SEERS,比如用钻石制成的艺术品。她尽可能地把这些东西制作的华丽和精巧,每次那些以越来越奇怪的形式出现的SEERS前来探访时,佛雷卡就把这些送给它们当纪念品。
佛雷卡担心它们是否喜欢,但SEERS始终都会很高兴地收下,然后说:“妈妈的礼物从来都是最好的,我最喜欢妈妈了。”
虽然她也知道SEERS是在作秀,但每次听到这种话还是会令她飘飘欲仙。
然而每次探访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
每个月来访一次。
两个月来访一次。
一年来访一次。
四年来访一次。
最后,佛雷卡一直都在等待了七年,但SEERS始终没有再回来过。
不但没有回来过,连通过麦亚罗萨荷太普程序和她通话都没有过。
好象已经把她给忘了。
有时候她会非常担心:SEERS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她知道SEERS经常和银河系中的其他文明发动以彻底吸收其种族、基因和知识为目的的灭绝战争,而其中很多种族都是相当危险的强敌。
一想到这个,她立刻开始生成无数巨大的观测系统,那些长达数百公里的圆锥形生物是SEERS曾经使用过的天文观测装置,使用主动式量子态扫描装置观测宇宙,和它们相比比那些通过不知道几万年前才赶到地球的光线来观察宇宙的光学望远镜只能算是玩具。
心惊胆战地观察了好一阵后,佛雷卡才算放心。虽然用光学感官看不出来,但实际上整个银河已经开始陷入了黑暗的笼罩————到前两年那一次观测时,佛雷卡发现整个银河的1200亿颗恒星,全部都已经被包裹在某种东西里面,丝毫的光线都发不出来。虽然距离遥远,但她知道,那是SEERS干的,因为那是典型的SEERS作风。

而除了银河以外,她在包括仙女座星系和三角座星系在内的很多河外星系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况。看来SEERS已经开始扩张到那里去了。
看来SEERS生活得还不错。于是佛雷卡就安心了。然后继续忍受孤独和寂寞。
而在这孤独与寂寞中,却有一个梦可以安慰她。
在那个梦中,在那个极小的概率平面里,SEERS并没有发动生态革命,而是以人类的形态和她一同在人类的世界生活。
这个概率平面非常小,但却意义极其重大。因为佛雷卡非常喜欢它。
经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享受了很多快乐。
甚至佛雷卡这个名字也是她在那个世界获得的。
那是相当短暂的十年,但佛雷卡知道,这个概率平面所带给她的乐趣是最多的。因为她喜欢的东西,在那个世界都得到了。
更妙的是,在那个概率平面,SEERS并没有专注于自己的工作,而是把精力集中到她身上,SEERS温柔地照顾着她,纵容着她的每一个莫名其妙的任性,然后毫不抱怨地为她惹下的麻烦善后。
非常快乐的十年,SEERS一直以类似和她在人类的世界生活。
虽然佛雷卡知道其实SEERS并不喜欢人类生活的那种生态系统,就像佛雷卡觉得SEERS生活的那个生态系统索然无味一样。但至少,SEERS一直以人类的形态和她在那个精彩而美丽的世界一同生活,还有什么比那更妙的呢?
如果可能的话,她真希望那种生活可以成为永远。
真的可能吗?很有可能,因为在那个小小的概率平面中,SEERS从那个世界撤离出去,只把那人类和人类的世界交付给她。
虽然她在SEERS撤离那个世界的同时也放弃了那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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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NCHLINE-Freka-00
EIDOLONWORLD
紫红色的天空下,深蓝色的大海平滑如镜。
深蓝色的海水,清澈,温润,如同SEERS的眼睛。
粘稠,光滑,温暖,舒适,紧紧贴在她**的身体上,如同母亲的子宫。
自从佛雷卡向SEERS许下最后一个愿望起,她的**就融化在SEERS体内,而她的意识则一直沉睡在这片熟悉的海面上。
这里25年前她获得新生的地方,是她的前生与今世的交界点,也是她的归宿之地。
她躺在那里,就像安睡于母亲怀中的婴儿,静静享受平和与安逸,沉湎于一个个人性之梦中。
25年前,SEERS在她的子宫中开始了真正的进化,不再被束缚于培养槽的环境中,获得了在自然界生存的能力。
这个进化的第一阶段,就是制造出具有过渡性质的生命体。这种生命体具有和SEERS细胞相似的特性,但却可以在地球上存在了36亿年的传统生态系统中正常生存。这种生命体可以原始地球生物为食物,转化为自身代谢循环中的一部分,而这正是SEERS所需要的。
而这个生命体,就是佛雷卡自己。
虽然进化历史短暂,但SEERS已经完全掌握了那双螺旋长链的秘密,并拥有将其在本质上加以改变的能力————就像它们对佛雷卡所做的那样。
传统的4碱基语法体系被抛弃,转化为类似SEERS的6碱基语法。虽然最初由伍德他们设计的代码错误百出,但经过漫长的(按照SEERS的标准)自我优化之后,这种不存在于以往任何自然生命,由人类的双手编写的生命蓝图已经完美无缺。佛雷卡不再是传统的任何一种生命,但也不是SEERS。两者皆似,两者皆非。传统生命与SEERS之间的过渡形态。
佛雷卡的**本身就是SEERS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是它们的第二故乡。佛雷卡以传统生态系统中的其他生物为食,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身体就为SEERS提供了适合它们吸收的养分。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这个阶段,佛雷卡就是SEERS的盖娅。
SEERS在她的体内繁衍、生息、取得一个又一个技术突破。佛雷卡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而SEERS在佛雷卡体内开辟的第一块领地,她的子宫,已经被作为专门生产SEERS细胞的基地。
规模宏大的分子生产线日夜不停地运转。每分每秒都有成千上万的SEERS细胞诞生。而接近80%的分子元件,都是来自佛雷卡的编码。
从分子生物学角度看,任何人类母亲都不会如此地亲近她们的孩子,因为母亲和孩子之间,只有50%的基因是相同的。
而虽然转换形式不同,但SEERS细胞中,确实有80%的分子是由佛雷卡的基因编码而成。
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充实感充斥佛雷卡的心头,她最大的乐趣就是爱抚膨胀的腹部,从那微弱的蠕动中,她欣喜地感受到那孩子正在日益成长,日益壮大,日益完善!
但那是不够的。SEERS并不是胚胎,它们仅仅是把佛雷卡的子宫作为制造更多同类的工厂,永远不会有孩子从她的产道中降生,让她能够用自己的手去触摸,去拥抱,去爱抚。而这却偏偏就是她最最渴望的。
仅仅感受到SEERS是不够的。她做梦都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那孩子————这种渴望有时让她发狂,让她恨不能把肚子撕开,把那个永远不可能生出来的孩子搂在怀中。再也没有比那更加美妙的事了。
要是SEERS能作为一个孩子生下来?
佛雷卡为这个想法欣喜若狂。几乎就向SEERS提出这个建议的同时,她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
她兴奋地朝垃圾场外跑去,寻找适合生产的地方。虽然她早已经习惯了那个垃圾场,并且周围的垃圾中富含大量可供使用的有机物,但她还是本能地渴望让孩子出生在一个干净舒适的环境中。而她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环境符合要求。
附近的民居。
她对此很有把握。SEERS修改了她的骨骼和肌肉强度,强化了感官和反射神经,不但使她可以直立行走,还令她的行动迅捷如猿猴,强壮如狮子,在她全身上下用来捕猎和作为武器的触手中,更设置了能够合成神经毒素的刺细胞。那神经毒素是如此的可怕,只需要0.3秒就足以将任何一个人类失去行动能力。只要寻找一件环境偏僻的民居,把主人解决掉,一切都将妥善解决。她知道,民居里通常都有很多垃圾场里找不到的美味食物,而屋子的主人自然也属于食物之一。
佛雷卡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完全没考虑过SEERS对此的感受。
SEERS告诉佛雷卡,根本没有必要。这种烦恼很快将不再困扰她。因为那只不过是作为人类时的本能所产生的残留影响,随着它们工作的进展,这种完全不必要的渴望也会随之平息和消失。
这不难理解。毕竟这仍然整个工程的开始。SEERS在下一个阶段的工作就是要把它们在佛雷卡体内建立的那种适合它们生存的生态系统,推广到全球规模。
而要实现这个目的,SEERS将吸收和同化地球上的所有生命,而佛雷卡就是这项工作的执行者。
她知道那将是个怎样的情景:无数的根须和触手从她的体内向整个世界蔓延。无以计数,可以自行复制和感染一切的胞子将扩散到整个世界。地球上所有的和每一个生命,从直径数微米的细菌到体长30多米的蓝鲸,全部都将她身体的一部分。
这就是所谓的生态革命。地球上原有的生态圈将被彻底改变,成为SEERS的乐园。
在SEERS提供的图象中,那个据说是乐园的世界,是一片覆盖整个地球表面数公里的巨大粉红色黏液团块,由成分复杂的分子机械和佛雷卡的细胞构成。通过吸收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基因,以及SEERS的改造和优化,它们可以根据需要随意生成包括轨道电梯、常温核聚变引擎乃至宇宙飞船在内的各种器官。而这就是佛雷卡的最终形态。
在谈到这些的时候,SEERS毫不掩饰那种欣喜之情。对于它们来说,那是个美丽的世界。而到那时,佛雷卡也将永永远远离开自己的人性,从那本来就莫名其妙的**中解脱出来。
美丽吗?也许。
但在佛雷卡看来,人类的世界才是美丽的。她没有怎么接触过人类的世界,但她偶而会在垃圾中翻找到一些没有腐烂的糕点和菜肴,她永远不能忘记那难以形容的美味。她曾在垃圾中发现过一些破烂的杂志,虽然她不认识字,但仅凭那些美丽的图片就足以使她对人类的世界充满向往。
佛雷卡仍然是人类,渴望一切人类所渴望的东西。而现在,她正好有了满足这些渴望的力量,怎么能放弃呢?
你觉得这个世界不美,是因为你没有体会到它的妙处。佛雷卡这样告诉SEERS:变**类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觉得那个世界不美,是因为你还没感受到它的妙处。SEERS这样告诉佛雷卡:顺其自然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本质性的分歧。
佛雷卡第一次对SEERS发火了。虽然她很清楚当SEERS的工作完成,自己将根本不会感觉到这愤怒的理由。
而SEERS的反应则直截了当:到时候,那种困扰你的**就不会存在了,你会觉得好的。
然后SEERS切断了和她的神经联系。无论她如何咆哮、怒骂、挥舞触手,都不再回应。
而佛雷卡也知道,SEERS一直都在掌握主导权,她没有自己决定的权力。
她真正切身地感受到了对力量的渴望。
即使在极度的郁闷中,佛雷卡却依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向外,向灯火繁华之地走去。
等到将近10年后她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小概率事件,导致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概率平面的出现。
佛雷卡就这样不停地向前走。而当她注意到时,她已经身处一片繁华的市区。
佛雷卡有些担心了,但当她开始寻找返回垃圾场的路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
有些难办啊。市区比垃圾场附近要干净得多,很难找到什么食物。
而要吃人的话,这里的人也还是太多,即使是深夜,竟然都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空虚地蜷缩在路边。不知过了多久,她体内一直沉默的SEERS突然跳了起来。
抬起头!
注意那个人!
按照SEERS说的,她朝那个方向望去。
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相貌非常普通。那人神情紧张,一路盯着地面,好象在找什么东西。
“伍……德……先生!”
透过佛雷卡的喉咙和声带,SEERS叫出声来。
那人猛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她。
“伍……德……先生!”SEERS再次喊道。
“SEERS……在这里!”
那人过了好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几个小时后,那个名叫伍德的人总算是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她带回了住所。
他租住在一个地点偏僻,居民寥寥无几的居民小区里。看起来似乎正在躲避什么人。
SEERS一直在通过佛雷卡的声带和伍德交谈,让她心里一阵酸溜溜的。
通过SEERS的介绍,佛雷卡知道了伍德是什么人,于是好感度顿时大幅增加。
而当知道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后,伍德倒是花了半个小时来理解。
然后SEERS告诉伍德和佛雷卡,自己打算以人类的形态在人类的世界活动。
佛雷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梦想竟然实现了!
SEERS开始研究人类的审美概念,从而编制出美的极致————而这种美丽几乎是不可能由自然的手塑造出来的。当它设计出的新形象出现在佛雷卡的意识中时,佛雷卡几乎喘不过气来。
太美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在对佛雷卡进行改造时,SEERS自己也开始行动。
由于仍然不能长时间离开佛雷卡的身体,以及需要拟态**类,SEERS利用她的细胞制造了一个新的身体,以婴儿的形态从她的产道中生出。
令佛雷卡非常幸福。
然后伍德告诉她,这种搞法总让他联想到某个宗教的传说,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圣母?佛雷卡倒觉得挺自豪的。
当SEERS出生时,佛雷卡也已经脱胎换骨。虽然瘦弱得几乎只是一具裹了层皮的骷髅,但看起来却依然如女神一般美丽而圣洁。
SEERS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容大师。
而同时,伍德为她取了个名字——————佛雷卡。
还为她办了张假身份证————伍泽天。
然后,佛雷卡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的生活。
伍德教佛雷卡如何作为人类生活。而SEERS则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
又过了几个月,SEERS把一个叫麻生真治的少年送到她身边。佛雷卡非常喜欢他,而麻生那种温顺的性格也确实很适合与她一同生活。
在接下来的10年里,他们一同在世界各地旅行。认识了很多人,见识了很多事,学到了很多东西,享受到了很多乐趣。
SEERS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而且还是以绝美的人类孩子的身份。
幸福而充实的10年。
因为这个,当SEERS答应作为人类孩子的身份从她的产道中分娩时,生态革命工程被某种新的计划代替了。
人类和人类的世界因此而继续存在了下去。
因此佛雷卡一向都以救世主自居,因为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她向SEERS许下的第一个愿望————至少SEERS是这样说的。
她并不关心SEERS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反正SEERS确实让佛雷卡享受到了她所渴望得到的一切就是。
她渴望的东西非常单纯————饮食。威福。男女。
佛雷卡不是哲学家,也不想超越宇宙。无论对于寻找生存的意义还是思考宇宙的终极真理她都没有兴趣。她想要的就是那些世俗的东西。当然,她也追求力量,但追求更强大的力量仅仅是为了得到和捍卫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的一种手段而已。
然后SEERS打算离开,把这个世界交给人类主宰————或者某些曾经是人类的生命,比如佛雷卡。
而当佛雷卡意识到SEERS不打算回来时。当她意识到SEERS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这个她所喜爱的世界时。她也决定放弃了。
既然SEERS不打算以人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停留,那么佛雷卡作为人类的生命,或者说在这个人类继续存在的概率平面的这部分生命,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了。
没什么好遗憾的。
当SEERS离开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那种能把心脏压碎的钝痛。好象身体中最重要的部分全部离她而去一样。
对于佛雷卡来说,没有SEERS的世界是个虚无的世界。SEERS也很清楚这一点。
就算将他的那部分吸收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又如何?SEERS已经退场了,并且不会再次登场。
既然你不想留下。她想。那就带我一起走吧。
让SEERS把自己吸收,从此永远成为SEERS的一部分。
这就是15年前佛雷卡向SEERS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
没什么好牵挂的。佛雷卡相信SEERS已经给所有她所关心的人安排好了令他们满意的生活。
原谅我,小真,你不用为我守贞了。我在跟你说着玩的。
没什么好遗憾的。当SEERS否定自己在这个概率平面的可能性后,佛雷卡也不打算留下来。
为期十年的尘世生活到此为止。
生于斯,归于斯。
但这似乎并非佛雷卡的结束。
SEERS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她去做。
她的最后一个愿望似乎与SEERS预定的脚本存在某种微妙的差异。
在SEERS预定的脚本中,好象是佛雷卡要将SEERS吸收才对。
不过SEERS还是实现了她的愿望,这让佛雷卡很高兴。
但问题是:SEERS到底想让她干什么呢?
佛雷卡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但是现在,当海面下传来的阵阵低鸣将她从梦中逐渐唤醒时,她意识到可能很快就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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