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字中永生___师道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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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高中的时候,那些改造的右派们都平反了,那些在劳改农场干了二十余年苦力的右派们有几个分到了我们学校,其中的王玺珠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而那时,我们这些经历过“文革”的学生们对老师并不以为然。
第一堂课上,他穿的深蓝色中山装显然是新做的,头发已经花白,讲课说说停停,尤其喜欢回过身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字,那手也在抖。那时我们还不懂事,没能体会到生命里最让人痛苦或激动的心情。
当时的书店很开放,书架上全是外国文学或哲学的书籍,西风东渐,同学中也能以知道康德、尼采或卡夫卡为荣,而对王老师非常推崇的古典文学弃之如敝屣,这显然很令他伤心和生气。后来,他每天都在前半堂课点名抽查我们背诵,我也被当众出丑过,但到底我们都对《师说》、《岳阳楼记》、《劝学》等一大批古文倒背如流,王老师那段精神也很好,虽然还是花白的头发,但脸上却已经红润又有光彩。
随着学习气氛的浓厚,我们班和学校经常参加竞赛,我在语文竞赛中竟然得了大奖,王老师作为班主任也得了一个搪瓷茶缸。直到我毕业后好多年,都听说王老师还在用它喝水。
几年后他退休了,我常想他劳改了很多年,身体不一定好,但每次见到他,他都谈笑风生,有时我们男女同学还结伴去看他,这时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了,他说,我从不奢望你们成为改造社会,推动人类进步的栋梁,但你们要做对社会有益的事,做人要有良知……如果你们做不到,不管将来有多大成就,都不要说是我的学生。虽然我没有身份,但我有尊严,师道尊严。

二十年过去,我这个学生都青春不在了,也体味了人生的种种艰难,才知道王老师留给我们的不仅是牢固的语文知识,更重要的是他的人格光辉,这光辉来自他身上的那些中国古代文人以天下为己任的不屈和理想。
前不久和朋友在一起吃饭时,有人谈起国事,我缄口,他们说,怎么不讲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戏谑到,我是匹妇。话一出口,脑海里竟猛然闪出白发苍苍的王老师,立即整顿衣裳起敛容,惭愧之情弥漫心田。
现在,我们常能看到某个国家在研究《论语》,某个外国企业家在读《菜根谭》,每到这时,我总能想起当年王老师点名叫我们背诵古文的情形,那种敬爱和想念之情油然而生,那一批文人为了讲真言不惜被打倒二十余年,现在谁能做到呢?在生命中,真理和尊严比自由不是更重要吗?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真正的生命之花,又何曾衰败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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