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侧的树木枝叶繁茂，虽已入秋，却未到叶黄飘落的节气，清晨的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前方道路上，被不断行进的车马碾过。我控着马缰让大青马慢行，耳中只闻马蹄车辙之声，皇上的车驾在后，文武百官大多随行，离了皇城，心中还是能松泛一些。
天儿是不错。几日前内阁接旨，今科殿试后上林苑摆宴庆贺。当时阁中诸人议论纷纷，赵子轩啧啧称奇：这可与琼林宴相仿佛，我朝原无此例，那些个翰林老爷可以大出风头了。年轻官员多是脸有喜色，岳父也拈须笑道：天下太平，圣主弘扬文学，显我文朝之精粹，妙极。我附和几句，找了赵子轩吩咐，他笑眯眯地听完，故意作出颓丧之态道：旁人都是回去翻书了，相爷却将好差事派我，下官本就底儿薄，原想着在上林宴上出出风头的。我微笑看他，他马上转言：相爷放心，下官一定将差事办的妥妥贴贴，相爷不是说过吗，会上战场和会拉车的都是好马。我奇道：我说过吗？衡卿办事利落，交与他之事我能放心，就是言行有时疲沓了些，也非大错，看人见心，一味在我面前示好的未必……
勇王从后方纵马过来，挤走我身旁的官员，我看他一身枣红色的便服衬着眉飞色舞，不由心中也轻松了。我问他：王爷不去伴驾，人群中跑马却是为何？勇王道：御驾前酸秀才多了，老子不去凑热闹。我指指已出现在前方的皇家林园道：今儿可就是宴状元对诗文的热闹，王爷要无趣了。勇王却笑道：我自然有道理，明堂你没到过上林苑，不知道那儿好玩的地方，我们偷着玩去。我忍不住笑了，勇王道：明堂笑了就好，这几日难见你开颜，大家心中都不好受。我心中感动，回望身后迤逦而行的车马，淡淡的烟尘弥漫在初秋空中。
筵席设在芙蓉苑，池边空地尽是葱茏繁茂的木芙蓉，朵朵碗大的芙蓉花迎风吐艳，皇家园林果然不同寻常。芙蓉亭前已经安置了酒席，上首是彩幔修饰为亭的御座，两侧席面也是极尽奢华，阳光下明晃晃的金杯闪烁刺眼。
众人三两成群，或交谈于席旁，或品论花木于池边，等待皇上驾临。勇王站我身边道：明堂，你那门生今日没来。我哦了一声。他低声问我：听说他连着几日上相府谢罪，大门也未进得去，可是真的？我淡淡道：近日事忙。勇王以目示意站在人群中的三鼎甲，语中带了戏谑：你是去招待那些个新晋门生了吧！我倒来了兴致：王爷休要小看我这些门生，钦点的状元公风骨不凡，朝中未见此等人才。勇王不服：难道老子还及不上他，明堂怎么尽夸外人。
人声忽止，宫人陆续进园，皇上面带微笑走向御座。他于彩亭前站住，众人跪迎。皇上道：平身罢！今日上林设宴为谢秋闱功成，大家不须拘礼，可随意坐，明堂，你劳苦功高，坐朕身边来。我略施一礼，勇王一旁低声道：记着，等会儿溜出去。我一笑，向彩亭走去。
饮过几杯，自有爱凑趣的吟诗作赋。其时微风徐徐，花香隐隐，一席之人薄醉，兴致越发高昂。皇上敬了我一杯酒，道：明堂你看这些诗作如何？我端酒慢品，眼看一侧席上勇王和于状元低语，他一脸坏笑，难道因我一句夸，他又要捉弄人。场中正挺立一位年轻士子，瞧着服色应是探花郎，眉目清秀，举止也大方，却是云南秀才崔攀凤，只听他吟道：……为酬东君殷勤意，上林花开又一秋。我笑道：不错。皇上道：朕看也寻常，明堂可有佳作？我道：今日之宴实乃琼林宴，芙蓉花为状元开，圣恩先顾得意人，下官远诗赋已久，不敢献丑。皇上笑摇头。
宫女献上新采的芙蓉，众人纷纷将花朵佩上胸前。皇上拿了一枝在手上把玩，笑道：锦官宫苑多芙蓉，芙蓉花开仙子容*，今日芙蓉苑因明堂而增色了。他将花枝递给我，我接过放在案上，道：皇上取笑了，举头无限是青山，富贵繁华定何许*？下官还是置于身前以警醒。
这时于状元走出来，手持花枝朗声道：皇上，臣有一首诗奉上。皇上道：状元高才，必有好词。于瓒吟道：千姿百态御苑栽，芙蓉为名不等闲；为入红尘争离枝，忘却此身水中来。席间多人变色，立时便有上前喝斥状元酒醉的，状元傲然不应。我不由微笑，这个于雅夫，当真有些不通时务，却也可敬。只听身旁拍手数声，皇上站起道：好诗，众卿应谢状元，勿忘此身水中来。勇王跳出座位道：不通不通，水芙蓉木芙蓉怎可混为一谈。皇上走过问他：皇弟怎么对诗词有兴趣了？勇王搔搔脑袋道：小弟输了，这个，有些失面子。他叫我一声，我整整官袍过去，勇王笑对我道：我要去给于夫子持缰，他这个状元夸街可有料的很，不能陪你玩上林了，下次，一定，保证……我道无事。皇上看了我一眼，回到亭前，吩咐回驾。
我与几个同僚慢慢走出芙蓉园，看前方勇王与新科进士们打趣，不由微笑。整日对着公文累牍，上林秋色确为怡人心情。
“相爷留步”，回身见一內侍立于身后，他打躬道：皇上有几句话要问，请相爷留一留。我点头，向身旁的几位道辞，随着小宫监回返。
宫监指点左侧小径，慢慢行去，两侧树木成荫，林鸟啾啾，幽静少人。我抬头看看枝叶间的天色，午时已过，日头已不甚灼人，若能现时回皇城，还可到阁中一走。沿小路曲折而行，渐觉有异，走得有些远了，想是深入林苑之中，正待动问，小宫监指点前方，说声到了。
只见前方土石高台挺起于林木中，高台上筑有一亭，红顶黄梁，六角飞檐，凌空之姿宛若飞鸟。我看周围无人，心中疑惑，小宫监道：郦相爷请上流霞亭，皇上在等着。
我思之片刻，举步前行，沿石级而上，但觉周围景致渐远。立于亭中，风从四方而来，吹动巾带衣袍作响，见皇上背向站于一侧，我整整衣冠，行礼道：臣奉旨前来，不知皇上唤臣何事？皇上并不回头，只道：郦卿过来，看看这上林之景。我走过，凭栏望去，只见林木茂密，其间亭阁隐隐，不远处银色溪流如玉带蜿蜒，想是汇入月池的玉溪。
“明堂，唤你前来无别事，朕今陪卿一游上林。”我愕然，见皇上看我，即行礼道：皇上不可，适才已宣旨回驾，诸位大臣想必已候在苑外。皇上笑道：你不必担心，车驾已先行，朕使得可是金蝉脱壳之计。看远处绵延入山的苍翠之景，我心中涌起不安之感，收回目光道：游玩事小，臣岂能让皇上违礼仪，失信义。皇上笑来牵我手：明堂老实，朕未顾虑，卿倒想得周全了，不过半日之游，朕都替卿担待了。我转身避开，再道：臣尚有阁事未完……皇上皱眉道：不差这一时，且把这君臣奏对的样儿放放，还有事儿与你商量，不要再扫寡人的兴致了。我低头，听他笑道：明堂休言未想过一览上林之景，莫非朕及不上皇弟。眼前似见勇王漫不在乎之态，心知虽同为游玩，情实不同，自己小心便是，不敢再犹豫，只道：臣遵旨。
皇上甚喜，指点园景道：流霞亭为上林最高处，此处可观林苑全景，朕今将这秀山碧水送与卿，卿可喜欢？我道：谢皇上，山水性灵，皇家之景更是尊贵，臣赖圣恩得以赏玩足以，不敢亵渎。皇上笑道：玉石之心最尊贵，性灵谁及紫袍人，朕看是山水有幸近仙子，上林喜迎知音人。我脸上一热，道：臣愚钝，未敢以知音自居，想必是草木有心知主临，繁盛葱茏谢皇恩。
皇上拉我下了高台，回望流霞亭道：朕倒未曾留意这岩上之亭形似凤凰展翼，今日留得凤凰影，朕看更名为留凤亭更相宜。一旁候着的权公公道：奴才这就去换匾。我立于树下，见皇上脸上喜意，心中诸念杂乱。这上林禁苑林木层叠似无止境，皇家园林精致不凡随处可见，我怎能陷于其中……皇上走过来道：上林地儿大，不如骑马前往。
见皇上关切看我，我抑下心乱道：不……皇上恕罪，臣想行步观景更好。皇上道：也是，走马观花焉能体会上林之美，朕就相陪爱卿缓步林苑，一探胜景。
慢行在锦绣园，道旁树下奇花朵朵，日光下芬芳吐艳，异于城中所见。皇上为我指点了几本名花，道：好些是从京外移植过来，经过几年培植，大多就在上林生根了。我赞声异品，皇上笑道：朕对园艺有些兴趣，可称得上爱花之人，爱卿可知，花木移植时机最要紧。他折下一枝金黄艳丽的花朵递与我，道：你看这本千叶百合，适宜在连阴天或雨后移植，它移入上林多年，花期比原来延长了，才有今日君前展颜的风姿。我细看了花形***，道：臣在医书上见过，百合有润肺、清火、安神之效，草木异地生根，确为不易。皇上笑道：良才美质难自弃，一朝选得君王侧。我将百合放回枝叶中，道：离土之花生机少，臣怜其异地求生多艰辛，请皇上恕臣还它归于青草枝。皇上道：郦卿心细，也是惜花之人。
穿过锦绣园，但见上林各处，亭台楼阁依山傍水而建，一草一木自成风景。转过一座小丘，眼前是一塘清水池，背靠成片紫竹林，池边遍地青草黄花，寂静可闻鱼儿出水之声。足踏草叶近水，见一条青石桥浮于水上，通向水中孤亭。皇上道：郦卿，紫竹洞天是有些仙气的，你看夕阳薄雾水面似**行，可是仙子来迎客了？身前是光彩变幻的奇丽水面，水气凉意拂面而来，心中感慨幻境之美，我慢慢言道：真假难辨雾中景，神仙引客到蓬莱，南柯一梦俗客惊，人间岁月已蹉跎。皇上道：郦卿差矣，卿非俗人，难道留不得仙境，只问卿可有寻仙之意？朕愿与你……与卿同往。我低头笑道：微臣每日在阁只知锱铢算计琐事，哪有心思想及其他，崎岖通天道，只渡有缘人。皇上拉起我手道：明堂，我们就去走一走那青石桥。我看住被握的手，道：皇上见谅，臣畏水，此处寒气避人，天色也不早，臣请辞。四下静息无声，皇上放开我手道：爱卿确实手凉，我们先出了这紫竹林。
转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前方是青松掩映下的玲珑假山，空地上绿草如盖，两只孔雀正啄食草叶。皇上道：郦卿你看，太湖石连绵似山，卿可见过这般巨大的山石吗？我道：未曾见过。皇上指点假山上的碑字“奇珍园”道：朕与勇弟幼时时来此地攀爬，总以为园名奇珍，必有珍物埋藏，掘土找寻乐此不疲，然而每次空手而回，今日再到此园，又兴寻珍之意，爱卿，你说朕是否能一偿夙愿。我道：皇家多宝物，皇上何必舍近求远。皇上看我道：若非寻常宝物，乃心之所系，叫朕如何割舍？眼前几树苍松挺立，暮色中愈显卓然，我道：臣以为对皇上而言，民心难割舍，国器最珍贵，想必皇上对景怀天下之念，臣当助皇上护此珍宝。皇上笑道：你……明堂你看，孔雀展翅为屏，它必是为卿风采动情，良禽择木栖，情动为知己。
西面而来的残光照在孔雀翠绿的羽翅上，华美夺目。我不由一呆，鸟雀也非无情，何况人……它栖于佳木，怕是再难飞上蓝天。我向皇上行一礼，道：孔雀展翼非为臣，因是君前行礼仪。皇上道：那，就算如此，朕却深羡它们交颈恩爱情谊长，比翼云霄乐事多。我忍不住立时接上：臣以为飞鸟更爱自由身……它，它失却天空失灵魂。皇上深思看我，我施礼再辞，皇上道：夜风有些凉意了，卿随朕到就近的楼阁添件衣服，安排下车马，明堂体弱，乘车回去更相宜些。我放下心来，回礼谢恩。
日光渐收，风从满园的枝叶间过来，添了寒意。皇上道：上林郊外之地，地气比不得城中。他伸手过来道：可要取暖。我蓦地脸红，道：不妨事。相伴走过画廊，我眼旁望去，见皇上负手而行，嘴角带笑，心中有些羞恼，便把神色端正了。半日的行路，双足酸麻，只想着早些回府，将这重重的靴子脱下，一长日未得休息，竟有些困意了。
长廊尽头是一座馆阁，数个宫人候在阁外，见皇上行近，早已伏地跪接。我略往上看，门上匾额龙飞凤舞的御笔“天香馆”三字。听得皇上吩咐摆宴，我忙施礼：阁中还有急务，不敢多留，臣请先回皇城。皇上笑道：郦卿休急，哪有入晚了让你空腹而回的，朕该尽尽地主之宜，明堂不愿？你可让朕这当主人的无脸了。我低头谢恩。
听皇上解说，方知天香馆处于牡丹园中，入园时曾见成片低矮草木，倒未曾留意。每年牡丹盛开之时，花香遍及园中角落，天香馆正是赏花最佳之地。皇上且行且道：富贵风流拔等伦，百花低首拜芳尘**，可惜爱卿未能赏得三四月的胜景。我道声皇家之景非常人可企望，皇上停下脚步道：卿非常人，愿与卿相约明年携手再访天香。我称不敢，皇上笑道：明堂太过谨慎了，朕可记在心里。
进入馆阁之内，各自随宫人去更衣。我整好衣冠，随宫人走到一水阁之内，待从人退尽，环顾不大的水阁，只见三面粉墙，一面临水，凭栏处粉红轻纱掩映。我走到栏前，影绰可见池塘月影，天已尽黑了。
听得响动，回身见皇上进来，他换了一身便服，头上的冠冕卸去，以软巾覆额，好似……一翩翩书生。一时无语，身侧尽是如水般浮动的晕红光影，我看一眼案上放置的纱灯，忽觉一阵花香暖意袭人而来，不由皱眉。皇上道：郦卿请坐，这是牡丹香，朕少了声嘱咐，味儿有些重了。他走过一侧，拿扑盖熄灭了香炉中的青烟。我坐到桌旁，感觉胸中之气渐渐顺畅起来，再睁开眼睛，见皇上站于身旁，脸带笑意，忙道：臣不惯薰香，皇上见谅。皇上在桌子另一侧坐下，道：郦卿以前不用香吗？怕是不惯这浓香，爱卿衷情的是兰香吧？我一惊看他，皇上斟上两杯酒，将一杯递于我，我谢后饮尽。他殷勤劝酒布菜，我食难知味，只觉美酒入口绵软，入腹似烧，几杯下去，热意上脸，心知是疲乏了醉酒。皇上再敬时，我便不肯再饮，心想着谢恩辞驾。
“明堂，你是我朝第一的聪慧敏捷之人，朕有一为难之事，还望爱卿相助解惑。”我忍住欲扶向头去的手，道：请皇上赐教，臣当尽力。皇上端起玉杯道：爱卿再饮一杯，朕便说了。我推辞不得，只得举杯饮下，放下杯子，感觉眼前器物晃动，微合了双眸，待这阵酒劲过去。
身边之人伸手扶我，我稳住身子，忽觉一手触上脸颊，心中惊慌难言。避开皇上痴痴而对的目光，我站起，几步退于柱旁。皇上叹道：长夜数更漏，相思难自解，是朕唐突了，明堂坐下吧，听朕说说心里话。我压下胸口的悸动，定神坐回。
夜风吹动轻纱，遥远之处似有细乐之声。皇上侧身对着栏外，缓缓言道：“明堂，你我君臣相识二载有余了。记得金殿初识卿时，好让朕惊异这么一位面目如画，骨骼清奇的少年郎君，几次对面言谈，卿的文采风流、聪慧解语无一不使人心动。每日的朝堂相见，共处朝事，朕深谢上天赐予朕如此有胆有识、才貌双全之人。记不清何时开始疑卿为佳人，朕却深记展开画图那一刻，画中人是明堂，又不是明堂，她蛾眉微蹙似愁风雨，樱唇轻启还诉心事，清目如水顾盼红尘，娇躯如柳却为独行，叫我……朕自问还算冷静自持之人，这些日子，却似着了魔，每于从他人处得悉你的点滴琐事，均有喜不自胜之感……明堂，你不是寻常女子，朕知你更愿在朝为官，只是经年辛苦你弱肩能承受几时？青春年华你就甘愿一袭官袍度过？你若有心，家事、朝事都交与朕，朕自会妥善安排。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明堂，朕是真心的。”
默默听完，初时的脸上潮热渐渐消退下来，重重的心跳也渐渐平复。微侧目见皇上低首端坐，神情不似平日，静下来的心儿又怦怦跳动，这相对的情形、这样的话儿……对上皇上过来的目光，我忙看向栏外，口上道：臣谢皇上眷顾之恩。臣为女子立朝，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何论辛劳。皇上不以臣为异端，委以重任，臣感念之余，唯有一腔心血回报。父母家中不能回，夫妻……不能相认，臣何尝不知处境尴尬，出仕之日起，臣就已抛下小儿女之心，若皇上问臣心愿，便是日间所言，飞鸟更愿自由身。
皇上道：明堂，你是顾及忠孝王吧！他已适刘氏，卿为他所费之心，所受之苦已然对得住他，论起来，当初朕下旨赐婚孟小姐于刘奎璧，皇甫孟家婚约应解，你倒不须担心了。你可知青竹镇纸朕一日不离，非为卿故，何用大动干戈上林宴臣，难道你对朕只有君臣之情？朕当不会看错……朕愿与你并肩评国事、携手游江山，朕何舍得埋没卿的才华。
他不会看错什么？我一阵羞恼，我郦君玉为官时日不短了，清风雅行世人称道，哪有……到底射柳姻缘未断，世人眼中，孟丽君就是皇甫之媳，少华之妻，难为他想得周全，独独未深思君夺臣妻千古骂名，椒房愤恨动摇朝局，我不欲脱下官服，不愿嫁入王府，却何曾有攀龙附凤之意……我猛然站起，一阵头晕目眩，皇上忙扶住我，急道：明堂醉了，先入内歇息吧！你，你脸儿真红，朕扶你进去。
四目相对，一时忘却身在何处，我挣脱了怀抱站住，今日之险非平时可比。我轻咳一声道：臣，臣未曾酒醉，这就道辞了。皇上道：夜间风大，明日一早与朕同回有何不可。我盯住他浓眉下的双眼道：皇上，臣为民间女，难登凤凰台。鲲鹏振翅扶摇万里，是皇上劝臣之语，金銮殿上臣以鞠躬尽瘁为誓言犹在耳，臣岂能自食其言。皇上道：卿是怪朕……
我再言：留宿宫禁无有先例，知我者道是圣上天恩爱惜臣子，不知者谓臣狐媚惑主，毁臣声誉，更将污及圣上清名。皇上道：朕已下旨朝野有言语不敬爱卿者，严加追究，卿可放心。我挺直了身子道：先贤有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皇上今日上林之宴，奢华靡费，实乃无益社稷之举，须知百姓尚有饥寒之苦，臣羞为廷相，未能及早制止，更羞闻己为作俑之人，请皇上加罪。
皇上默然不语，半晌言道：卿之意朕明白了，今日之事不怪爱卿，是朕不好，卿可比魏相，朕亦不能输于太宗皇帝，明堂，你就做朕的明镜吧！
我松了口气，只觉周身疲乏，施礼谢恩。皇上笑道：好不容易才得见卿的笑颜，明堂心硬，子不我思，岂无他人****？我微微笑道：岂无他人，念子实多*****，臣心中所想无非朝事，愿为君王明得失，愿为文朝直谏人。
皇上为我系上斗篷，低声嘱咐几句，一道走出御苑，行经芙蓉园，月色下花枝微颤，朵朵似着墨染，看一眼身旁挺立的身影，心中默念：勿忘此身水中来。
*出自元王冕七言诗《芙蓉山雉图》
**引自元李孝光《牡丹》
***引自唐魏征《十渐不克疏》
****引自诗经《郑风•褰裳》，意为你要是不想念我，你以为就没有别人喜欢我吗!
*****引自晋陶渊明《停云》
**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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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朋友元旦快乐！2008年有一个好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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