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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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安是举国闻名的大都会,这里繁华异常,四处充斥着纸碎金迷的气息。各行各业在这里办得风生水起,街上的行人也是五花八门,有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也有吊儿郎当的市井混混;有穿金戴银的大家闺秀,也有含羞带怯的小家碧玉;有耄耋之年的老叟,也有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形形色色好不热闹。
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纵是有光鲜的一面,也必定会有有颓败的一面。就在这繁花似锦的街西廊坊尽头,福临酒家的台阶转角处,窝着一团黑黢黢的东西。走近一看,就能发现那是一个不知生死的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掩藏在纠结的头发下面黝黑的面孔已磨得发亮,浑身散发着让人呕吐的异味。过路的行人都纷纷掩鼻而行,连店小二都不愿上前驱赶……反正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了,只等过些时日再叫人抬走就是了。
渐渐的灼灼的太阳西沉了下去,给黄昏染上了一片绯红的颜色。角落里的乞丐并没有给生意兴隆的福临酒馆带来什么影响,人们在他面前繁华的街上漠然的来往穿梭着。
“徐大爷,您来啦!快请进快请进!”“呦!花廊公子,今儿个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位官爷,您请上座!!”门口招待的小二殷勤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们,一双眼睛不住的在客人身上打转,看见衣着华丽的就极尽讨好之能事。
突然,走近了一位衣着绚丽的公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从。他穿着紫金裹丝细纱袍,裘绒大红内衬。桀骜的头发松散的束在身后,华丽的金饰玉石随着一举一动叮当作响,好不悦耳。他气质内敛,淡漠随意,细皮嫩肉的,一看便非富即贵。
“嘿嘿,这位爷,你是要吃点什么,我们这里有上等的女儿红和竹叶青,您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们……小六!!快过来好好的招呼这位爷!”小二极其殷勤的招呼着华衣公子向酒馆里面走,华衣公子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小二正疑惑。只见那公子将视线投到了一边臭气熏天的乞丐身上。“哎呦,这位爷,实在对不住,小的们一时疏忽,怎叫这臭虫扫了爷的雅兴,小的该死,这就叫人把他拖走……您先里头雅间请坐,等会儿小的叫人熏香伺候……”还未等小二说完,华衣公子微微一抬手,“你去看看他的死活。”嗓音轻轻淡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爷……您这是……”小二有些犹豫不决,华衣公子一甩手抛出一锭银子,正中小二的怀里。小二愣了一下,立刻欣喜若狂的收起银子连声道谢。然后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撸起袖襟,绕到那脏兮兮的乞丐面前,撩起他纠结的碎发,确认了他五官的位置,小心翼翼的将手伸到他鼻子下面……
“爷,这乞丐还有些气息。”那华衣公子又站立良久,犹豫了一番,最后皱着眉毛打量那乞丐一遭。“小二,你且替我将这乞丐安置一下,叫人洗漱干净了,傍晚时我回来交给我。到时自不会亏带你。”语毕转身朝大堂走去。
小二叫上了几个伙计一起将那乞丐从后门拖到二楼的房间,打来一大桶水把乞丐剥干净扔在里面,第一桶水完全是泥水,真想象不出来这乞丐究竟在哪里打的滚。因为是贵人之托就是必为之事,伙计们骂骂咧咧的洗了七八遍,总算把他清理得白净了。
“嘿,我说,这家伙长得……”“还挺不赖的,只是这头发怎么是这种颜色。”“早知道把他卖到龟公那里去,兴许还能赚上几两银子。”“哼,就他原来那龌龊样,纵是天皇老子也相不出来啊。”“好在现在也不亏,竟有人出钱招待他。”“我说那公子也奇怪,怎么突然对路边的乞丐发起慈悲来了。”“哎,管那作甚,有人出钱就有人出力,我们只管老实干活就好。”洗完后几个伙计又给那人换上了薰香的衣服,用麻绳扎起他的头发。
正带着他朝楼下走去,一些酒客们见着那人都看直了眼睛。好在没什么动静,兴许只是惊异于那人好看的脸型。先前的那位华服公子正在席间啜酒,四周仿佛弥漫着淡淡的雾气般的雅致,恍如传说中的谪仙一般高贵淡雅。
小二带着那人直走到华衣公子的面前。“爷,小的把人带来了……嘿嘿,您瞧……爷真是有眼光啊。”小二猥琐的搓着手笑着。华衣公子头抬也未抬,仍低头啜酒。良久,“把人放在这。”顺手从袖里摸出一个元宝搁在桌子上。小二忙不迭地揣在怀里离开了。
那公子还是头也不抬若有所思的小口喝着酒,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公子才缓缓抬起了头,扫了一眼先前那个半死不活臭气熏天的乞丐。他侧身起来,朝酒店外面走去。身后的随从会意的架起那人随那公子而去。
翌日清晨,混沌的光仿佛穿透了几亿光年的距离,刺得他头痛欲裂。想睁开眼睛,却疲惫的想要马上死去似的。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深处的疼痛一再的清晰,一再的加剧……他感到自己还在呼吸,虽然沉重……怎么……还活着……疼啊……几乎要死掉……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回忆再次蹦了出来,他为自己还活着感到疲惫不已……意识慢慢的清晰……痛苦……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醒过来了,马上又要经历那种万劫不复的撕心裂肺的诅咒和折磨……
什么湿湿凉凉的在他脸上蔓延,这是他对外界第一个感应……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僵硬的像木头。突然一阵要撕裂般的剧痛从身体深处袭来,他瞬间睁开了眼睛,顾不得那争先恐后涌入瞳孔的强烈光芒,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旁边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刚倾身向前想一探究竟……他突然像一只垂死的蟲一样剧烈的蜷曲起来,疯狂的颤抖着滚向一边,嘶哑的哀鸣着。仿佛经历着五脏都被掏空般的痛苦。丫鬟被吓坏了,哭着想跑出去,在院里巡视的护院门闻声冲进来,见到地上垂死挣扎到发狂的人,立刻上前按住他。他的头部已经因为滚动蹭坏了。最高护院司凉压制着他的肩膀,让他面朝上躺着。他的脸因剧痛扭曲着,皮肤苍白的几乎能看见他皮下跳动的血管,身体出乎意料的单薄无力,压着他感觉就像压着一团海绵。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终于平息了下来,身体因疼痛的余韵不住虚弱地颤抖。眼睛渐渐疲惫的合上了。
再次醒来,这回身边空无一人。也没有疼痛,只是一味的虚弱和被掏空的感觉。他吃力的撑起身子四下里看了看,也不知是哪家的府邸,素净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那种内敛的华贵让人感到舒服。他的左侧有一扇窗子,外面一棵巨大的榕树长得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一片斑驳,使人觉得有些安逸的阳光明媚。即使在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下,也会感到舒适啊……这地方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门外一阵响动,一些轻微但是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他重新躺下,睁着眼睛茫然的看着房梁上绘着龙腾的花纹……

一阵衣襟掀起的风吹了过来,他转过头,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男人坐在席子旁。如此自然的动作,被演绎的异常雍容华贵。他的气质让人不敢抬头迎视,只用眼角的余光窥得几缕不羁的碎发。
“醒了?”他茫然的转过头,看向那男子。
“醒了就好。”男子皮笑肉不笑的说。
……他这才想到……有人救了他,为什么要救呢,死了反而比较省事……
“……卡呃……”他试图说话,却发现喉咙完全发不出声音。
“怎么,还没完全恢复么,这可不行啊……”男子若有所思的说。
“艳阳,太医来了么?”
“回二宫主,徐太医早在外面侯着了。”一个长相灵巧的小童应着。
……太医……这是宫里么……这……怎么回事……死了一圈没死成,怎么跑到皇宫来了?!
太医进来诊治了一番,叫人开了几贴药便离开了。那男子还留在他的床边。看着丫鬟给他喂饭吃药,又遣退了其他人,只剩他们两人。
“怎样,能说话了么……你叫什么?”
“……泽……咳咳……泽烨……”
“知道我为什么救你?”
那男子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正好,也省了问。
“如果不是我,你就一定会死在那里,或被抛尸野外。”
“…咳咳…谁……谁用你救了……”
男子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
“那……你是想死么?”
他,泽烨转过头皱着眉毛看着窗外的榕树。“嗯。”
“那就做个顺水人情,帮我一把。”“我想让你替一个人死,好么。”男子清秀的脸上呈现出温柔的神情。
阳光透过窗子照射在泽烨发红的头发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
午夜,一轮圆月高悬在空荡的夜空中,好似一只轻灵的眼睛,窥视着凡间的血腥和暴虐。
此时的东廊坊,血流成河。一顶华丽却插满了剑的轿子歪倒在宽阔的道路中央。四周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也有尚存一息的人,挣扎着沉重的呼吸着。
夜继续寂静着。并未因这场争斗改变什么。
渐渐地,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有一些侍卫从街道的尽头涌了过来。侍卫们掀翻着尸体,抬走一息尚存的护院和脚夫。
被乱刀砍得破败的轿子仍孤零零的歪倒在一边。
在侍卫中间,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朝轿子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良久,终于走过去掀起了绘着龙腾图案的挡布。
泽烨静静的躺在里面,眼睛瞠得大大的。像一只准备受死的动物一般。
二宫主伸过手去触他的脸,他猛然回过神,惊秫的战栗了一下。泽烨缓缓的抬起脸,掀起的挡布后溢出一片和煦的阳光将二宫主的脸照进了他的瞳孔。他微不可闻的呜咽了一声。
原来死亡,并不是说的那样容易。
泽烨坐在床榻上,但不是先前的那个邻着窗有大榕树的了。这间和先前那间雕梁画栋式的大屋子是天壤之别的。就像普通人家的小卧房一样。是啊,因为一经利用完的东西,本是连收藏的价值都没有的。自己竟能被留下来,已经算恩赐了。
可是,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吧……这里不并不是皇宫,是传说中三皇子绯语门下的三通门……若是发起了那个鄂常昆仑的诅咒,又疼的骇人……岂不是给别人添乱。
想着,泽烨起身朝外走去。也许这一走,都不能得好死。就如先前那般,如此肮脏的死去……
泽烨在偌大的迷宫一样的府邸里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直到了傍晚,也不知是何去处。他窝在一丛花草处歇息,不远处的一栋小宫殿散发出华美的光芒。
夜色越来越浓,寒气透过单薄的纱衣渗了进来。犹豫着站了起来,他朝那片光芒走去。宫殿四周也没有什么人,他这样悄悄地也许会被当成小偷什么的……想着,他朝宫殿里望了一眼……远远的坐着几个华丽的人,儒雅的饮着酒。好像在轻声的交谈着什么。这宫殿出乎意料的冷清,虽然装潢的华丽盛大,却连个奴婢都没有,场面似乎有些诡异。
泽烨一动不动的伫立在宫殿门口的身影引起了注意。几个人纷纷回头看着宫殿门口傻傻的杵在那的身材单薄的青年。一身月牙白的纱衣,苍白瘦削的面孔,最为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微微泛红的有光泽的头发,散漫的束在身后。被发现的他也不逃走也不说话,不惊惧也不慌张,只是面色上有些苦恼的样子。
“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时已阁!”其中一个人倏的站了起来。泽烨吓的倒退了几步,欲言又止的看着座上的二宫主。
“司凉,坐下。”
二宫主朝着右侧的一个面容十分美丽的男人微微示意。对门口的泽烨招了招手。泽烨犹豫着没有动。
“你叫泽烨,对吧?我让你过来。”
他终于迈开步子踱到那几个人面前,“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不是让你住在西院么。”
“大胆!见到大宫主和二宫主竟然不拜!!”先前那个起来呵斥泽烨的人再次跳起来,狠狠地踢在他的膝盖上。泽烨坐倒在地,惊恐的望着二宫主。
“这是三殿下。”二宫主悠闲的端着茶具。所谓的三殿下却哼都没哼一声。
泽烨低下了头,抚着被踢得麻木的膝盖。
“……我想出去……”
“哦?出去?”
“可是迷路了。因为这里太大了……”
“看你也不像穷人家的,怎得沦落到那步田地?”二宫主轻吹了一下茶,贵族的贵胄之气弥漫开来。
“……”
“怎么了?”
“啰里啰嗦的琐事,怎敢耽误贵人的时间。”
“宫主问了话,你就老实的答应就好了。”又是那个司凉,一副恶声恶气的模样。
泽烨犹豫着。“……家兄惹了祸端,我为了救家兄被下了毒,恐怕命不久矣。家中父母年迈,怕害得父母为此心力憔悴,便隐瞒实情离家出走。便是死在这路上,也并无遗憾。”
“倒是个孝子,想你也没什么去处,不如就留在府中吧。”旁边的所谓三殿下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中像带着某种韵律似的悠扬婉转、美妙动听。
堪比女子的美丽,却带着男子极致的英气和气势凌人。
未等泽烨开口,二宫主就应允了下来:“也好,不然就在这时已宫伺候吧。”
“我……我什么也不会……自小因体虚父母娇惯就什么也没做过,只识得些字罢了。而且……我总是时不时的发病……像我这样的废人……”
“怎么如此多的废话,宫主说了你就答应着,难不成想忤逆宫主么?”司凉大声斥责着。
“这时已宫里并无什么重活,只管整理些书案等些许杂务。”
“……是么。”泽烨轻声的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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