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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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区太大,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被他找到了!
一个半敞的大帐,一排排穿着杂色兵服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在帐篷前排队,就像是招募士兵的那种。
要混个新身份就得从这里开始,这得归功于那替死鬼士兵的只字片语,周奕随便寻个位置插进去。
一会儿轮到他。
“你的调任令。”面前的书记官面无表情的要求,周奕浑身上下摸索了一阵子,然后递给他一张皱皱巴巴的纸。
“噗——”书记官刚含了一口的茶全喷出来,他憋着通红的脸呛咳地问,“这叫调任令?!”
“俺也不认得,俺头头给俺的哩,俺就一直揣着,这一路上俺都贴身藏哩。”周奕说着土掉渣的话,抓抓头上的帽子,憨憨地站着。
就在刚刚,他看到其他人手里的调任令以后,随便从别人那里摸来张纸。
没办法,见招拆招吧。
“杨澈校尉——”书记官站起来朝他身后不远处的年轻军官挥手。
穿着一身银色盔甲,龙行虎步走过来的青年军官接过手。
字条上写着「晚饭:五个馒头,计二十文;一碟牛肉,计二十五文;一宿差旅,计一百五十文……」
——是客栈的欠条字据。
“没有调任令,下官没办法……”书记官两手一摊,面带无奈。
没有调任令就不能记录,不能记录就不能留他,但也不能把一个仍在服役的士兵赶走。
杨校尉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奕,他的衣服是属于建北营的,是步兵。
“他原属军队应该是建北营;职能,步兵。姓名?”他最后是向周奕问话。
“啥?”装傻。
“姓名,你的名字。”
“俺不姓名,俺姓丁,俺叫丁三哩。”
“……”
“年龄……”书记官记录了一半抬眼扫了他一下,“十六?”
“俺十九了!”按照骨龄,确切的说是十九点三岁。
周奕绷着脸表示着他的不悦。其郁闷程度直逼被人无故加了年纪的女士的惨痛心情。
听他说自己十九,杨校尉和书记官都微微一愣,仔细看了看了他。
面目黝黑大致还算清秀,识别不太清楚,但身量骗不了人。
听说有些偏远山区人家喜欢把自己孩子的年纪说大,按照他们习俗说,这样好养活。
书记官又看了看他,下笔写“十七”。
“籍贯,呃,就是问你老家在哪。”
“平头山,西坡,丁家村。”
——当然是假的,但它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具体、准确,却毫无意义。
“就写建州盘岭县吧。”
盘岭县县内多山,杨校尉心下叹气,一上午登记就没遇到这么费事的。
这样愚笨的人怎么能调来这个人人眼红的地方?
他抬眼看了看天,自己还有一堆事要做,这边得加快速度。
他没有再问话,示意书记官给丁三一纸任命令,还有步兵标记的铁牌,告诉他去步兵六队报到,尽快把他打发走。
步兵是军队的主要战斗兵种,人多且杂,隐藏在几千人里是个好选择。
周奕心里却十二分不愿意。
原以为凭着他这单薄的身形,怎么也不会被发配到这种正规军里,结果……
早在他匆匆踩点的时候就发现医官最清闲,对调养他自己也最便利;
马夫也不忙而且最不起眼,是个好选择——但听说马夫都是由被贬军官担当的,估计希望不大。
步兵、骑兵都不好,规矩严格,辛苦太累。
而且事实证明——他的猜想都没错!
更糟糕的是——没有人比他更显眼了。
早上出操的时候,全体出席赤膊上阵。
放眼望去就数他矮,数他单薄,身上的皮肤…无论质量或色泽…一点儿也不像步兵常年累月晒出来的粗糙麦色。
最不明显的反而是头发,因为他也学大家在脑顶绑头巾,大致上看倒也没什么异常。
对打的时候最难挨。
他一面东躲西藏的避免自己挨打,还要避免别人的碰触,一面又要忍受来自四面八方无数的视奸。
——自军奴营区走过一遭,他再也不会认为这里的男人是能管理好自己下半身的理性动物。简直是在挑战他的神经极限。
周奕逼自己不去理会那些人。
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周围的环境摸个透彻,然后一一应对。
一个月的工夫弹指一挥间。
……………………………………
某日下午皇城松露苑
“一切正常?”
罗耀阳手中的笔突然停在半空中,眼睛从面前的文案移开,转到下面的武将身上。
“说说怎么个正常法。”
他这样一问,弄得杨澈反倒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当初是他们要求「不要让那个军奴跑了或者死了。」
他现在没死没跑,就应该算正常吧。
“除了最开始的几天经常撒泼打滚之外,他现在正常起居饮食,不合群,不说话,经常被人欺负。”
他安排下面的人日夜盯梢,详细报告给他,然后他再略微整理转述给他们听。
“你让手底下的人替你盯着?”殷乾问。
杨澈反问,“难道你还指望我一天到晚亲自看他?”
想他一个北大营的校尉,忙的事多着呢。军营里上万口人,哪个有事他不得过问?当然没闲心只盯住一个。
“你亲眼见过他?”殷乾又问。
“当然,”杨澈奇怪地看了殷乾一眼,“瘦瘦小小的,送来的时候是捆着,我不会弄错的。”
“继续盯着,不要松懈。”罗耀阳不顾杨澈的哀号,给他下了命令。
这事儿有点儿古怪,不过当前罗耀阳实在没有精力去管这个。
自打狩猎归来,父皇放在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天公又不作美,涝灾旱灾走马灯似的,要赈灾放粮也要杀一儆百,接下来还有秋收征粮税务……
若不是今天殷乾无意提及,他还真把那只狡猾的家伙给忘到脑后了。
“爷,工部侍郎晁大人,户部郎中李大人到了。”殷兑走进来,躬身报告。
杨澈蹭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没事了,我去看看我堂弟。”
说完规规矩矩地站在地中央,单膝跪地,嘴里大声念:“下官告退。”
这是他与他们的默契,朝臣的关系,朦朦胧胧雾里看花是最好的尺度。
然后杨澈与那几位老臣擦肩而过。
“小三,小三——”王大力的大嗓门在几里外就能听见。
“什么事?”周奕和颜悦色地看着飞奔过来的人,他已经等他一上午了。
“我……我同乡要回去……回去探亲,你……你帮帮忙写封信给……给我家人。”大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真搞不懂,即使有信,他的家人也看不懂,到时还要请教别人,既然是同乡回去带口信不就好了。
不理解归不理解,周奕还是满口答应。“好,晚饭以后……”
王大力打断他,“那就来不及了……”
周奕也打断他,“你看我这边这么多事……”
他指指自己面前的帐本,“医馆的药还没搬过去,还有队长腿伤,我今天新磨的药,必须及时……”
“我来,我来搬,还有啥好说地?!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某人大包大揽,乐颠儿的上套了。
“那好,一共三车东西,午饭前会到南门。”周奕再一次打断他,狰狞本色露出来,连珠炮似的吩咐。
“一车给医馆,还有两车给伙房,通过味道你能分辨出来。伙房那有一筐水果,一份是我们自己的,一份已经高价卖给了二队,你要负责送过去。这是单据,找他们画押。这是医馆和伙房的手令。”
周奕边说边一件件递给他东西。
“如果别人也想要,就把我们自己的那份卖出去,不分大小一律二十文一个,回头我请大家吃酒。”
“还有,你搬完药草就留在医馆。带上几个兄弟,收拾个好床位给队长。顺便把后院老藤上晒着的药分类包起来,到时候就听小郭的指挥……”
“还有,队长明天早上不出操,点名册在这里,里面夹着他的假条,给文书帐送过去。”
关于出操,除了头三天,周奕再也没去过。
当然也没有被点到过名,使了点儿小手段,不值一提。

“还有……”
后知后觉上了贼船的某人才反应过来,大嗓门有些歇斯底里,“天哪,还有?”
“是的,还有,”周奕止不住笑地看着他,
“你要的家书,我昨天就写完送到你同乡的手里了,和你准备的那个包裹一起送去的,我放了一只拨浪鼓,送给你侄子。”
周奕前面的这个大块头,渐渐涨红了脸,眼里也慢慢有些莫名的湿润,周奕看着他感动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个孩子。
他们过着简单的生活,怀着一颗感激的心,还有金子般珍贵的灵魂,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和欣喜,仿佛每时每刻的空气中都带着令他们愉快的甜味,让人感动,让人羡慕。
这样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享受到了。
周奕慢慢收起了笑,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口,好像也要粘染上这种愉快似的。
可惜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缓缓地张开眼睛,王大力早就离开了。
他把视线重新转回到记满冰冷数字的本子,重新拿起笔,低下头。
握紧的拳头使指甲深深陷到肉里。
他还在期盼什么?
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夏末初秋,天气渐渐转凉,周奕手下的那些不法生意,也渐渐转到轨道上来。
论到掌握商机没有哪个商人比他更近水楼台,再说他瞄准的这块军需品采购原本就是空白。
比起朝廷每年划过来的军需粮草,他这点采购几乎算是零头中的零头,给军需物品查缺补漏而已。所占份额小,自然不容易引人注意,但基数大,其实里面的利润非常可观。
这样的肥差,在周奕参与之前几乎是伙房和军医帐下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难题。
因为是补漏,采购量比较少——当然是相对而言——这些活原本都摊给伙房大师傅和药库的库管头上的。
而这些人——骨子里地地道道是耿直憨厚的军人,在面对各位供货商人时反应太业余,几乎被众多奸商杀得全无招架之力。
被哄抬上去的价格自然养肥了众多商家,货物成了要质量没数量,要数量短质量的结果,让军营的‘上帝们’头疼不已。
所以当周奕把这份‘劳心劳力’的活接手过去以后,除了原来的供应商人,可谓皆大欢喜。
周奕代替原本的伙房师傅和药库的库管出面跟商家谈判,用的是公开招标的方式收进,让各位商家拼得头破血流,最后得到的当然是性价比高的好货源。
周奕在这里狠赚了一笔后,再以平价的价格报给军医院的医生们和伙房的师傅——就是这样的结果也已经让他们分外满意。
这份工作,他也就当然不让了。
至于人工……就是六队里的兄弟们,在他的怀柔政策下几乎成了他的劳工。
军人就是好,力气大、效率高、还方便管理。
只是那些可怜的六队兄弟们虽然能得一笔不赀的外快,却连闲暇时间都没有,全被他利用上了。
一个人如果兼具了奸商们所有令人发指的邪恶手段,那他每旬都有大笔的资金入账也能成为另一件让人头痛的事。
周奕需要把这些妥善安排好,太多繁杂事务让他必须找个帮手帮忙。
所以他转到了军奴的营地——他从没想过他还会再回到这里。
至少不是这么快的回到这里。
周奕还记得那个眼睛大大的,瘦小枯干备受蹂躏的男孩儿,一个罪臣的后代,一个无辜的孩子。
他不想把太多力气放在找人身上,所以特地挑了出操的时候到这边来,但他没想到会这样容易——他找到那男孩儿时,他的那个小小的帐篷内外,挤了不少的人。
他扶着那孩子站起来,“还记得我吗?”
这男孩身子更瘦,身上的伤更多,眼睛更茫然空洞。
周奕皱眉才二个月没见……
“哟,这不是六队的病秧子丁三嘛,怎么,不去医帐来这里一展雄风来了?”领头的是十二队的鲁成,说话阴阳怪气,人渣一个。
周奕冷冷的目光一个一个扫过他面前的这些人,直到大部分人别开他们的眼光,然后用一种严肃审问的口吻问“你们没有去操练?”
“我们……我们今天当值……巡查。”有个小眼睛的人抵不住他的气势唯唯诺诺的解释。
“在这里巡查?”他的声音更冷。
“嘿,嘿,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你为什么来这里……”有个壮着胆子反问。
“你应该问他是不是挨不住他们队里的那些大块头,”鲁成仗着自己的大块头,逼向周奕,猥琐地逡巡着周奕浑身周遭,手指戳着他怀里的男孩儿。“所以要找个人当好姐妹……啊——”惨叫响彻营地。
周奕面无表情地突然出手,借力打力地扭断了他两根手指,同时踹中他脆弱的膝盖部位让他跪趴在地,在下一秒,随手掷出两把泛着青光的银针,把鲁成的一班的狐朋狗友全都撂倒在原地。
他把男孩推到一边,自己走过去一把揪过鲁成,膝盖顶着对方的前胸,一面从腰里抽出一支四寸长牙签粗细的针,好像钢钉一样。
针从鲁成的眉心开始一点点向下滑,
经过他的眼睛,他的喉咙,他的心脏,一路向下,
“知道这是哪儿吗?”最后周奕微凉的手指在他的脐下几分了按了按。“只要往这里轻轻一戳,你这辈子就再也不能人道了。”
男人身上没有比这儿更脆弱的地方。
“你说,我应该这么做吗?”他用礼貌的、温和轻柔的声音问。
“我的手……”鲁成被折断的手指火辣辣钻心地疼,痛得他脸色煞白,额头大滴大滴的冷汗滚下来,可他丝毫不敢动一动,那个尖锐的针尖透着刺骨的寒气,抵住他下腹。
他一个字也不想信,但是……
“丁三,你要敢惹我……啊——,拿开拿开……”威胁的话因为入肉三分的银针,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号。
“做人要识相,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周奕操着教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语带神秘地,“知道我为什么能当军医么,因为我知道人身上的很多秘密,每处的脉络神经,每处的敏感痛楚……而这根针……”他清清喉咙,**似的,用手指轻轻晃动那尾银针,听着杀猪般的嚎叫,“我的心爱之物,可以让你感受到人间最美妙的事,当然也可以让你感受到最痛苦,最可怕的……当不成男人的滋味,想试试吗?”
周奕笑开来,“现在离午饭还有好一阵子,你说你能挺多久呢?”
周奕面无表情反复搅动着那根针,针尖反复划开腺体的疼痛不是人能抗得住的。
他知道,但他对鲁成的惨叫充耳不闻,自始自终带着微笑。
等着鲁成愤恨地咒骂和畏缩的哀嚎轮番上演,
等他声音渐弱,小便失禁,
等他只剩零落的喘息和求饶,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卑微求饶,才毫不留情地手起针落,给他一记严重的教训。
然后他又挑了三个人,也许是杀鸡儆猴的威慑力,他只是静静地对视,略施手段,便让他们精神崩溃,痛哭流涕。
至于剩下的几个,他还没说什么,只是看过去一眼就吓得他们尿裤子。
目的已经达到,周奕收起针。
“你们身上的麻药一会儿就过,”
他转过来斜眼瞟着鲁成,托着他的膝盖猛然一扭,又闻得一声惨叫,脱臼的部位接上了,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手指要找两根木棍**,用冷水敷,废不废就看你的造化。”
周奕站起来,走过他们中间,“如果各位身体上有任何不适,可以去军医馆找我,我将荣幸地为各位服务。”
如果他们想昭告天下他们险些不举的事实,和当众尿裤子的丑事的话。
他这样说确保了医馆成为整个军营最安全的地方,这样就有地方安置这孩子了。
“失陪了,先生们。”他微一颔首,转身。
周奕拥起那孩子,手臂下瘦骨嶙峋的身体甚至有些硌得慌,他对那孩子语气温和,“好了,我们要趁午前离开。”
男孩儿乖巧的蜷在他身边,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前,听着节奏的心跳,眼泪不断从眼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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