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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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奕觉得自己睡得很舒服,已经达到了最高境界——睡觉睡到自然醒。
此刻醒来,能闻到从窗子透过来带着花草味的清风,空气不热不潮,盛夏时分有这么清爽的感觉,别提多痛快了。
懒懒的眨眨眼睛,刚要掀开身上的被子……不对!
半梦半醒的大脑,突然警觉起来,周奕甚至没费时间环顾四周——被子不对,床不对,屋子里的味道……也不对!
透过淡青色薄如蝉翼的纱幔,周奕侧头向外看,屋子的宽幅起码有十五步,长度更是有进出五间的距离,高度……不用想了,有这么高屋顶的房子,必定只能存在于皇宫里,而且绝不是皇宫里的普通房间。
发生了什么事?
刺客招供,聊天…回宫,争执……罗耀阳的微笑。
「用最直接的方法,做最有效的攻击。」
“Oh,Shit!”周奕无法控制自己的粗口。他居然敢把自己敲昏了直接带回来,这种手段简直…太…不入流了!
刚想跳起来找他去理论,周奕发现一个更令自己心惊的事实,他被……
发稍散着新鲜的皂角味,身上没有任何汗渍留下的不适,内衣是全新的,周奕忐忑的低头,看见胸前的玉滑落在衣服外面,依然晶莹剔透,温润细腻……
身份曝光了!
也许…也许……还没有…毕竟洗澡换衣这种事……不用劳烦太子出手。
如果没人多嘴……
“啊,公子醒了。”一个清脆的女音。是两个宫娥,她们见到周奕醒来,高兴异常。
“奴婢这就去禀报。”一个屈膝告退,另一个则体贴地拿过来一件外衣,给周奕披上,“公子刚醒怕受不得凉呢。”
“小奕,”进来的人是皇后,她身着便服,后面还跟着捧托盘的冬儿。
皇后来到床边,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人退下,然后自己坐下,伸手探探周奕的额头柔声道,“醒了,有没有不舒服?”
皇后的手柔软且温暖,让周奕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我很好,谢谢皇……”后面的话被皇后的一根手指抵住了,皇后笑了笑,“先喝点东西,都睡了好几天了,不饿?”然后端起冬儿煲的粥,轻舀一小勺贴到周奕唇边,在周奕做出相对的反应之前,皇后微微摇头,“不要拒绝,有时…能够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周奕看着皇后温淡的笑容,不自觉地张口把粥喝掉。
每一勺都带着香甜的鱼粥,带着暖暖的气息缓缓滑向周奕有些发紧的胃里。
静默中,一小碗粥吃完了。
皇后抬起手,抹去周奕嘴边的残渣,从深沉的凝眸中回过神,抬高兴致,语调轻快,“好了,起来穿衣服,我们在花园里转转,然后去吃正餐。”
皇后站起来,顺势揉了把周奕的头发,“动作快点,我在外间等你。”
周奕看着那抹摇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掀开被子,下地站起来。踉跄了一步,但很快扶着床边站稳。
他不是傻子,而且如今的情形也不容他继续鸵鸟下去。
皇后的眼神,她的语气,她的动作,她的温柔已经说明很多问题。思及他们在同华城望江楼上的那次见面,她那样看着自己,说话时的神态…及随后的安排……
周奕咬了咬嘴唇,她……早知道了……
为什么没有直接拆穿自己,为什么不质问,为什么…她什么也不说……
皇后走出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努力平静下止不住颤抖的手。
“如果你连自己都控制不好情绪,怎么能让星儿的心境稳定下来?!”她语气严厉的对自己警告。
随后的几口深呼吸,让心绪逐渐平复,待手不再颤抖,她才发觉手指有些刺痛,抬起来一看,指尖发红…大概是被碗沿烫着了……刚刚没感觉到,皇后心不在焉的甩甩手。
她让人都出来就是为了给周奕一个可以冷静思考的片刻……星儿……将会是什么反应呢?
只要……他有反应……
忽然听见背后的门响,皇后暗吐一口气,摆好微笑转身过来,正好看见周奕跨出门槛。
熟悉感迎面袭来,那一刹那,皇后全然忘记刚刚的紧张和小心翼翼,惯性又自然地走过去,“瞧瞧你多大了,还拉里邋遢的!”很自然地把周奕自己系的揪揪巴巴的结一一打开,整理好衣服,再挨个重新绑好……
好像回到他小的时候,整天上演‘大闹天宫’,邋遢得像个小脏猴,恨不得每个时辰都得给他换套干净衣服。
衣服有点肥大…看来…他又瘦了。
“过来梳梳头发。”不由分说地把周奕按坐到镜子前,皇后拿起梳子。
“干娘……”周奕挡住皇后的手,有些试探性地问,“您……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皇后呼吸一滞,任手中梳子齿深深刺进掌心——他终于回应了。
她拉下周奕的手,开始给他梳拢头发,几息以后才缓慢开口告诉他她的想法,声音依然柔和,却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尽了多大的努力才能保证声线平稳。
“小奕…你已经足够大了,应该明白事实和决定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你自己的事,只有你自己才有权利做出决定,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未来的方向。”
“而我只希望……在作决定之前……你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希望你能静下心,好好感受,好好观察,不会担忧,也不要逃避……”
“我也有期盼……但是我可以等。我已经在绝望迷茫中等了将近二十年,就不在乎再继续等下去。等你决定的那天,等你愿意诉说的那天……我会接受…无论是怎样的答案。”
“再怎么心照不宣,秘密在没有说出来之前,还是秘密。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主动权…握在你手里,这是你自己需要做出的决定,永远不会有人逼迫你。”
这种事必须慢慢来,她渴望他叫她一声,毋庸置疑。但她不能做出任何强逼的举动。
还记得上次见面的情形,还记得上次他眼里的迷茫、忐忑和拒绝。
他已经大到不再需要父母的年纪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生活,他的拒绝、他的犹豫总是有原因的——最保险的方法是找到那个原因,然后解决它。但这恐怕并不容易,不过现在他已经在她身边了,她坚信,那么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你是我最宝贝的……”
皇后把下巴放在周奕的头顶上,两个人一上一下,齐齐倒映在铜镜里。
周奕看着亮中透黄的铜镜,他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鹅蛋脸型,一模一样的凤眼……怪不得纪珂总会觉得自己似曾相识。
自己跟母亲其实有很多地方都很像,只是气质大不一样。母亲总是神采飞扬充满自信,而自己眼睛里的孤寂和悲伤……原来从不曾淡去。
“我……会仔细…考虑。”周奕轻声应下来。
虽然没有表露出任何答应下来的迹象,但在周奕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深沉无力感让他知道,这更像是个借口。
他的秘密,只是一层薄薄的窗纸,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但是即便这样,皇后也愿意忍下心中的渴望继续等下去,愿意给他时间慢慢适应,愿意等他慢慢揭开性格里的固执,愿意等他亲口承认的那天。
「永远不会有人逼迫你……」
周奕没有理由不被感动,没有理由不丢盔弃甲。
一张温柔的网就这么铺下来,像第一次过招一样,再难的事,他也应的心甘情愿。
随着画舫冲着码头渐行渐进,空气中隐约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混在飞溅的水花中几不可闻。周奕一直跟皇后聊天,没有听见,直到持续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他突然猛地意识到……

霍地一声站起来,“是子藤跟子菲。”
皇后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明白过来,是她还没见过的两个小宝贝。
这时船身微微一晃,画舫停下来了,已经靠岸。
周奕快步走出去,跳到岸上,两个小豆丁儿分别被两位年轻的妇人抱在怀里哄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走过来,争着往周奕怀里扑,“爹爹……抱……”
子藤不停的抽噎,小小的身子一直在抖;
子菲嗓子都哑了眼睛红肿的眯成一条缝,一点泪水也哭不出来的样子,看得周奕一阵心疼。
自从他醒过来,震动他心神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还没分出精力顾及其他。
而且因为罗耀阳那天的话,他一直努力试着去无条件地信任他,冥冥中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帮自己照顾好一切,所以当他知道自己被敲昏了带回来,也仅仅是情绪不满,而不是愤怒。
他体谅罗耀阳有他自己的顾虑,而且也肯定罗耀阳起码会把他的家人照顾全,可是现在看来……这一路上难道……
他轻拍着两个儿子,转过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罗耀阳,根本控制不了被辜负信任的失望和出离的愤怒,“你就知道把我敲昏了带回来,就知道把他们当作我的软肋抓住,难道就没想过没有熟识的人在他们身旁,他们会害怕吗?带着他们的奶妈上路不会浪费你多少粮食的。从没见过你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永远压榨最低成本来完成利润最大化,小弟还真是望尘莫及。”
对周奕的无端指责,罗耀阳神色平常,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你看起来很好。”
“我为什么会不好?”
罗耀阳见到周奕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模样,又转过来看见从画舫上走下来的母后,没什么表情地对周奕开口,“你在宫里没什么事就好,子藤和子菲就先留在你身边。”
皇后走过来,“你们两个怎么……”
罗耀阳冲着皇后微微见过礼,“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说完,便转身离开。
她看着大儿子有些疲惫的背影,再看看余怒未消,依然在安抚两个孩子的周奕,无声叹了口气,“先带他们回去吧。”
周奕刚刚把两个孩子安置妥当,就看到皇后一脸阴沉的走进来,手里抓着一张小纸条,递给周奕,“耀阳回太子府的路上遇到袭击……”
周奕大脑嗡地一下子。
他对皇后递过来的纸条不闻不问,只是缓缓抬头,茫然看着皇后那张不复悠然轻松的面容,觉得眼前发黑,嘴里泛苦,心口也突然剧痛,好像被生生挖去了一个大洞,浑身上下的血都沉到了脚底。
身体僵硬了,却在下一秒整个人跳起来,作势就要往外面冲。
皇后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拖住,开始数落,“你这孩子怎么毛毛躁躁的!我还没说完呢!他好好的,你刚刚不是见到他了,还冲他嚷嚷了?”
周奕停下欲挣开的脚步,缓慢的转过身,眼神慢慢集中,等神志逐渐恢复镇定以后,他疑惑地看着皇后。
皇后把周奕拉到椅子边,坐下来,“是今天上午的事。你是被我连夜提前带回来的,耀阳他们的车队正常行程,今天上午才到的京城,然后就遇到了袭击。”
“还好随行的人都挺警惕的。人员伤亡不大,不过……”皇后努努嘴,指床上睡着的两个孩子,“他们的奶妈没能沉住气,带着孩子慌乱瞎跑,中了刀剑,还险些伤到他们,让两个宝贝受了惊吓。”
周奕盯盯儿地看着皇后,又转头看了看两个孩子,落下心的同时,亦很不是滋味。
皇后形容的轻描淡写,但当时一定凶险之极。三皇子派去的刺客没有都死绝,还被带回京城,这对三皇子是多大的刺激?他定然会狗急跳墙,奋力反扑。
本来罗耀阳刚刚回府有一堆事等着,又遇到刺客,应该忙得脱不开身,加上三皇子再次失败,万一失去理性,孤注一掷……不该轻易出府的。
他刚刚……
涌上来的脱力感,让周奕把头靠在皇后的身上,“我刚刚……是不是……有点儿过分。”
皇后宠溺地拍了拍周奕的脸,“不是‘有点’过分,是‘相当’过分,你应该庆幸耀阳被我教导的涵养好,不然碰上个态度暴戾的,肯定会把你吊起来打**。”
周奕自个懊恼了半天,猛然抬起头,“我得去帮他。”
皇后自己也坐下来。低头寻思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毕竟,周奕迟早有一天也要融身进这个染缸的。
“你帮不了他,小奕,你很聪明虽然也不算太纯良,但是你的心还是不够狠,所以你的思考中一定会不由自主地给对手留下生机,这是大忌。在这皇宫内,凡是争斗,最终目标都是你死我活,没有半点余地。这次只会比上回淮王的事更严重。”
皇后的意思,周奕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这是在变相提点他,上次他跟罗耀阳闹翻时,间接造成的无谓混乱。
淮王虽然被整倒了,但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是个隐患?听皇后的意思,上次就是因为他的妇人之仁,而留下一颗不定时炸弹。
“每当权力交替的前后,都是国家最动荡的时刻,种种台面底下的势力都蠢蠢欲动,使尽手段唯恐落于人后。这三年来他父亲让他着手学习处理政务,为的让他有时间适应朝堂、掌握人心,巩固正统皇权的继承。但是……这对其他势力来说,又是怎么样的威胁?他们怎么会甘心呢?从现在开始的往后五个月内,是他们最后的机会,耀阳这个时候屡被袭击,实在避无可避。”
周奕看着皇后眼中浓浓的担心,突然想起自己以前的‘兄弟姐妹’——就是在儿时结识的一群跟他一样的孤儿,作为一家人,他们之间相处融洽,相互扶持,亲密无间,最后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
他一直觉得像罗耀阳这样的,有父有母,有如此多的…真正的…手足兄弟,可以一起生活,一起学习,一起奋斗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
他求都求不来的幸福,却只能眼睁睁地见着他们彼此算计、勾心斗角。
每每舒心都是因为在争斗中重创对方的来得片刻胜利;
每每微笑,都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意;
每每一个得意的计策,为的是把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他不屑,他鄙视,他心灰意冷,他远走高飞,但是现在……他才明白,这种毫无怜悯之心的争斗,这种残忍冷酷的手段却是保证在宫廷中生存下去无可奈何。
他的这种明白,不是作为一个翻阅史书的旁观者,冷血分析得失的点评,而是真身亲临其境的受到的心神震撼。他以前觉得罗耀阳心狠手辣、排除异己,为了权力、为了消除甚至只是潜在的威胁,手段凌厉,不留丝毫余地。
但是这次,他见到了更冷血的刺客,更狠绝的对手,而且这样的对手,将会无穷无尽,一辈子纠缠在罗耀阳身边。
他的心突然很疼。
如果这是这里必须的生存手段,如果非得在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中决出个最后胜利者的话,他怎么能让自己白白看着罗耀阳受人威胁,遭人攻击,被人践踏?
他是他亲哥,而且,不仅仅是兄弟……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这种博爱的观点,只能是上帝他老人家才能说出来的话。
周奕,只是个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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