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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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
漆黑的夜笼罩着一切。只余月光清冷寂静的透过窗户洒照进来。
宽大的双人床上,一个孤零零的身体如虾子般颤抖地蜷缩在一侧。蚕丝般柔软的薄被不知何时一半已经被踢落至床下。
而身体的主人佝偻着背脊,蜷缩着。她的双手如同婴儿般紧紧的缩在胸前,单薄的肩膀无助地抖着。乌黑修长的睫毛覆在洁白如瓷的皮肤上不停地颤抖,隐隐约约中闪烁着点点晶莹的液体。苍白的唇瓣,如凋零的海棠花般,随着梦魇的挣扎,颤抖着发出“呜呜”的痛苦呻吟。
“洛洛,醒醒,洛洛你醒醒!”听到女儿很久没再出现过的这种哭声,她连睡衣都没穿好就冲进她的房间,扭亮台灯,焦急地呼唤着依然挣扎在梦魇中的女儿。
“妈?”泪眼朦胧,于洛沉眨眨湿润的双眼,茫然地看向母亲。
“洛洛……又做恶梦了?恩?”母亲怜惜地一手抚着她的头发,一手轻轻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妈,对不起,我又吵到你了,对不对?”她抹抹脸,咧了咧嘴巴,一抹难看的微笑挂在嘴边。
母亲目光万般复杂的看着她,良久,“洛洛,你又做了那个梦吗?”
洛沉轻轻低垂目光,微微地点了下头,“嗯。”
“你……为什么,唉……”母亲哽咽一下,不忍再说下去。
“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不是有意的……或许是因为风的忌日快到了,所以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你不要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母亲无声地叹了口气,慈爱又心疼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大女儿。她好象又瘦了,记得自己半年前来看她时她的脸色还没有这么差,可是现在,眼眶凹下去了,下巴也尖了,握着的她的肩膀似乎也更加单薄了。这几年来她的努力,她的克制,她的隐忍,她都深深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原本她就是一个要强的孩子,现在更是为了向她和老伴儿证明她的坚强,不让他们担心,拼了命的工作,不让自己有闲下来的时间。她这是何苦,她难道不知道爸妈看着她这样不肯放开自己的心,究竟有多难受吗?
又是一声无声的叹息,心中百般滋味儿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母亲紧了紧握着的她的肩,柔声问:“后天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她回以温柔的目光望着母亲,带着感激和安慰,说:“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真的不用为我担心,况且这几年来不都是我一个人去的吗?”
洛沉笑笑,继续说:“我只是想他了,去和他聊一会儿,看看他,然后就回来了,很快的。你们也很喜欢他,不是吗?”说完又撒娇似地勾住母亲的脖子,喃喃地央求。
母亲无奈,终是被她逗得嗤笑出来,答应了她的请求。看着她脸上恢复的笑容,她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又嘱咐了她几句让她好好休息后,便掩门离去。
望着母亲离开、关门。床头上只剩下幽幽淡淡的灯光。她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下巴以上的部位,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只是目光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是空洞,仿佛刚刚还盈满双眼的笑容从来不曾出现过。
还有一天,明天的明天就是风的忌日了。不知道他喜不喜欢那里的环境?那里有他最喜欢绿色,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她知道他喜欢大自然,喜欢自由的空气,蔚蓝的天空,以及喜欢站在高处远眺……所以,她找了好久才终于帮他找到了那里。
回忆,让她的眸中开始流露出幸福的光彩,漆黑如墨的眸子闪闪亮亮的。
眼皮越来越重,然后慢慢、慢慢地阖上,洛沉怀着期待的心情沉入梦乡。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却又不愿醒来。
第二天,母亲起了大早,悄悄推门看了下仍未醒来的洛沉,便又轻轻地关上门去厨房准备早餐了。反正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就让她多睡会儿吧。
“铃——铃——”
“唔、唔……”
啪——
某“物体”做完空中翻滚运动后静静地躺在了墙角的旮旯里。
母亲摇头微笑着推开了洛沉的房门,一股浓浓的饭香味儿便扑鼻而来。洛沉眯着眼,努力地用鼻子嗅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头发乱蓬蓬的极为狼狈。
“你这丫头,看你睡成什么样子?”母亲半真半假地轻斥她,捡起墙角儿的闹钟放回原处。“赶紧收拾一下来吃早餐,今天可是有你喜欢的豆浆配油条。”
“哦?!真的?!”听到豆浆和油条,洛沉蹭地跳下床也不犯困了,搂着母亲大亲一口,“妈,爱死你了!”说完便笑嘻嘻地跑去洗漱。

母亲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儿也噙着笑意,眼里带着深深的希冀,要是她能从此都这么开心快乐该有多好?好怀念以前的她。
以前她每天不都是开开心心的?笑容最开朗的是她,恶作剧最多的是她,最让父母放心的也是她。但是现在,自从那孩子离开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完完全全的变了。她不忍去回忆刚开始的那两年,想起来心都会疼痛。她知道他们的感情很深,深到无法用乏味的语言可以表达得的程度。她记得小风刚走的那一年,洛洛整个人麻木得像完全失去了灵魂。看着女儿这样,她气,她痛,她用力摇着女儿的肩膀希望唤醒她的神志,她得到的是几个月来女儿说出的第一句却又是最令她震惊与心痛的话——
妈,风死了,我的灵魂也跟着一起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找不到更能与我心灵契合的人了,所以,他走了,所谓的于洛沉也已经不在了。
那一年她休学在家,哪儿也没去,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每天在电脑前不停地写着,看着。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直到家人实在看不下去,狠心把她的电脑没收,把所有有关风的物件从她房间拿走,藏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她疯狂地和家人作对,吵闹,甚至漫骂,说她如何的恨他们……没有人招架得住,一家人实在无奈的情况下合力把她绑在床上,不让她伤害到自己。她从开始的疯狂挣扎、嘶声怒吼,到无力的呻吟,再到无声地流泪,极其卑微地哀求着家人把东西还给她。她的样子让人都不忍与之相视。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期间她曾数次因不忍想把东西还给她,但都被老伴儿阻止了。他说如果现在不对她狠心,那么以后百倍痛心的将是他们!
后来,她开始变得安静,只是却不愿理人也不愿说话。这时他们已经不再束缚她的身体。
再后来,她慢慢地开始说话,也开始有些表情。一家人见到她的反应高兴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最后,终于有一天早上,她和老伴起床后开门看到跪在门前的身影,他们激动得浑身颤抖,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老泪纵横。三个人跪在一起抱头呜呜地痛哭。
那一天洛沉真正的清醒过来,她向父母道歉,向妹妹道歉,不该让他们为她担心、痛苦。
在那之后,第二年她便重新回到学校继续学业,每天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功课上,剩下的时间都用来陪伴他们。两年后,她升入研究生,同时也央求自己和老伴儿回老家去享受生活,不用再待在这里刻意陪着她,只要有空过来看看她就可以。她和老伴儿商量后,决定三个月来看她一次。之后,随着她顺利毕业拿到硕士学位,也随着他们对她越来越放心,这样三个月一次的探望,就变成了现在的半年一次。
很久没有看到女儿像昨夜那样哭泣了,一直以来以为她不会再那么痛,以为她已经在慢慢地忘记他,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她只是把自己的痛苦隐藏得很好,没有让他们发现罢了。虽然她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一旦不小心碰到仍然会让她痛得流泪。
唉……这些年她似乎把一辈子该叹的气都叹完了,这个让他们又疼又爱的的大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好起来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等到那一天,只是希望不会太久吧。然而意识到自己女儿的固执,她又感到一阵无力,眼神也暗淡下来,楞楞地站在那里。直到洛沉大嗓门地叫着让她快点去吃早餐,再不去就会被她全部吃光后,她才清醒过来,甩了甩头,丢掉那些消极的想法,暗骂自己几句,便直直走向餐厅。
是啊,或许她不能完全帮女儿解开心结,但是她至少可以陪伴着她,把自己的快乐分享给她,让她也感觉到快乐,这样就够了。她能做的,一个母亲能为自己受伤的女儿做的,也只有这样了,用自己的母爱来温暖她的心。但她也同时期望着,有一天能够出现一个人,真正地解开她的心结。
饭后,洛沉整理好自己,准备上班。她拎着背包,踩着至今穿着仍让自己不习惯的高跟鞋,刚要跨出大门,忽又想到什么似的折回身来,对母亲说:“妈,我今天会晚点回来,不用等我吃饭,困了就早点睡,也不用等我,好吗?”
母亲捏了捏她白皙的脸颊,笑道:“知道了,快去吧,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洛沉又抱了抱母亲,便匆匆离去了。想着今天似乎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在等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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