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伊人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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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回到堂前,荼蘼就被眼前剑气清逸的情景惊得忡然僵立,从未亲眼见过时苒的月华九章,纵然此行回京之后的他英气昂扬,再不比以往那般柔弱,少年初长成,毕竟也还是略显纤细单薄,可是一直以来从未见过这样的时苒,持剑行云流水,所过之处弯弧玉羽翻转云衫,长发宛如丝绦掠过周身。
惊鸿一瞥只一眼,世界就陡然颠覆,她看见青砚箭步冲上去扶住落下的身体,静静倒地的人雪衣乌发散漫一地。
“时苒————”
一声凄厉的嘶喊惊动了整个谭府,荼蘼心惊胆颤的扑到近前,青砚抱在怀里的身体已经无声无息,指尖却还万般不甘的嵌进地毯里,时苒如玉的脸上,鼻间唇角溢满了血迹,扎眼的滴落在白衣上。
“时苒?”青砚颤抖着试探般轻唤,多少个日上三竿赖床的时日他也是这样唤他,然后看见坏笑着装睡的人张开黑眸笑吟吟盯住他,只是这次任青砚摇晃肩膀,却没有得到半分回应,他一时怔住,这种毫无生气的沉寂,和以往任何一次离别都不同。
荼蘼摇着时苒垂落的手,音色已经变了调,“时苒?你怎么了?”
青砚俯身伸出手想碰触那张苍白的容颜,冷不防被荼蘼一巴掌狠狠打在脸上。
“林青砚!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用尽半世心,只想看这一个人平静安稳,一次次看着他抢走了他,一次次看着他伤害了他,最后的一眼回望过来,还是时苒满眼欣喜的扑在他怀里。
转眼间,转眼间,人事变幻。
荼蘼轻轻从时苒凌乱的衣袖间扯出一封染了血迹的信,“青砚”两个字被他在手心握得支离破碎。
青砚一把夺过那封信,神色迷惘的跪到时苒身前,怎么也不能相信刚刚还完好的人,再回头竟然萎地无声,当初一怒之下穿透眉心将周续昶钉在梁柱上,纵是血溅一地他的手都没有如现在这般颤抖,忽然觉得从心底向外渗出丝丝寒意,他抬起他低垂的头轻声唤,“时苒?”
荼蘼呆呆的握紧时苒双手一动不动,青砚依然伸手覆上时苒的脸,“时苒……”
你怎么了,为什么睡得这样安静。
安静到让我觉得不是我要离开你,而是你抛弃了我。
一室的人静静的立着,僵候御医的答复,明仲轩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轻淡却怨愤的视线扫过不远处一身青衣的人,忽然连争斗的力气都失掉了,最后鼓起勇气去握时苒的手却再次被甩开时他就已经绝望,答应时苒坐守天下,答应时苒从此后心里只装着凌微,答应时苒,放他和林青砚远走高飞……
戴凌微倚在门前焦急的向室内看,不时忧心忡忡的回望失神的大明帝王。
谭炫为和荼蘼候在外室,两个人新婚的喜色还没有从服饰上退却,眼睛里已经充溢了悲伤,赶回京复命的风荷宫主梁熙文少年老成的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捏紧了扶手,本是为了赴喜而来,一进京却接到这样的消息,尽管风尘仆仆,桌上的杯盏已经冷掉多时却也未动一口。
林青砚握紧腰间的剑又松开,仿佛手心再没有什么能留住,只有那封道尽半世苦乐的信被下意识握紧,烫在肌骨间炮烙般的疼。
按照熙文的意思含化冷观的药喂给沉睡不醒的人,也运了功打通全身经脉,总算是开始有了细微的呼吸,然而始终毫无反应的合着眼。
熙文带来的随行医生已经派了进去,和三位当朝医术最精练的御医奋力救着屋里的人,两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期盼的喜讯传出来。
没人知道时苒为什么迟迟不醒,等在外面的人额头都沁出汗意,空气里静静的,却似乎埋伏着浓重的忧伤和恨意。的
“恐怕是……他已经不愿意醒过来了吧。”熙文的唇齿喃喃开阖,青砚的身体一颤,沉重的靠在身后的窗棂上。
熙文抬头看了看他,苦涩的凝聚眉峰撇过头,相处的日子里一直争吵,分别不久前还在问“你怎么还没死”,再相见却已然天人永隔。
“皇上,宫主……”里面的人擦着汗出来,“人总算是醒了,可是……”
话音未落外面的人已经先后冲进去,幔帐之中静静坐着的身影闻声转过头,青砚走上去欣喜的唤了一声,“时苒,你终于……”
笑容僵在所有人脸上,在看到那张苍白美丽的容颜时。
依然秀眉杏目,却丝毫看不出喜忧,一双漠然无光的眸子扫过眼前的人,没有往日的神采,甚至一丝波动也看不见。
仿佛是见到了不认识的人,青砚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明仲轩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他这身病拖得时间不短,以前又有宿疾未清,如此受了太大打击,所以现在……现在……”
“干脆点说现在怎么回事!”
“命虽保住了,可是却失了神智……”
荼蘼在后面将将听见这一句,立刻全身无力的倒下去,谭炫为拉起她收进怀里,不由得合紧眼。
“怎么会这样——”青砚走上去拉住时苒的手,“时苒,你看看我,我是青砚啊!”
无神的眸子盯着床角,脸上依旧是无动于衷的神色。
明仲轩从怔忡中回过神,冲上前狠狠揪住青砚衣襟,“为什么事到如今你却丢下他——”之前那么的好,好到时苒为了他把一切赔进去,却在最后关头给他一刀——话音未落已经住了口,手指缓缓的松开滑脱。
有什么资格埋怨别人?关乎自己,大概也没有开脱的资格。
戴凌微含着泪过来拉住他,“仲轩!不要这样。”
林青砚被扯得一个趔趄也毫不反抗,只是去推床上的人,哄孩子般轻轻的问,“起来了时苒,我是青砚……我再也不离开你,我是青砚,你看看我。”
明仲轩在戴凌微的拉扯下争执着,忽然苦笑着轻轻道,“好,他现在谁也不是了……”

青砚握紧手中瘦削的肩,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大概是吃了痛,茫然的人皱起眉闪了一下,青砚没有再去拉他,呆呆的僵在原处。
荼蘼和炫为也愣住,良久荼蘼才苦涩的扯出一抹笑,“如果这身子本就不是他的,徒吃了那么多的苦,现在连意识也不清不楚,再想寻那个人却要去哪里呢……”
一辈子都用在一个人身上了,再也提不起精神,即使活了,也和死了一样。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痛苦在时苒眼里轻若无物,原来比起为爱甘愿赴死更决绝的地步,是爱到虽生犹死。
“不会的!”青砚打断荼蘼的话,不可置信的去握时苒的手,“不会的,一定只是同我耍脾气而已,惩罚我曾经那样甩开他的手——时苒?不要任性……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离开你,像早就说好的那样,我们远走高飞。”
长长的睫羽之下,依然是静如止水的黑眸。
林青砚苦笑了一下,“时苒?你听到了吗?说句话……”
荼蘼已经崩溃到几乎昏厥过去,熙文缓缓走进来眉峰紧皱的看着床上的人,“林大哥,连冷观的药都治不好的人,风荷再来医生也是……”
“既然能医活,又怎么会医不清醒?”
“冷观在的话也许能有办法,只是他现在云游四海踪迹全无……何况如果真有灵肉分离的说法,恐怕也是……无药可医。”
“不会,”握紧掌心的手不甘心的僵持,“他不会离开我,那么笨的人能到哪里去……他能到哪里去……”
青砚颤抖的声音戛然而止,满室忽然寂静下来,看似那么简单的人,谁想得到他心里堆积的苦已经濒临崩溃。
久久的爆发出两个女子的呜咽,连谭炫为都落下泪来,“林公子,请你……”
明仲轩靠到身后的廊柱上连话也说不出,自己造的业自己种的苦,可怜全都担在时苒的肩膀上,悔不该当初……戴凌微握紧他的衣角,“仲轩……”
“我带他走,”林青砚忽然抱起床上的人,“哪怕真的不再是他,海角天涯也要找到余时苒,不管他变成什么样的人都要找到他……我们说好的,一辈子不放开手。”
明仲轩怔忡的看着他怀中神色涣散的少年,“如果,他不在了……”
“不可能不在!他无数次说过要好好的活,我不信他会甘心这样离开……如果是固执的余时苒,绝对不会。”
明仲轩别过脸心如刀绞。
明知道现在的人只要伸出手就能抢得到,再不会留有自己曾经留下的阴影,再不会触电般躲避自己的碰触,再不会倔强的只记挂一个林青砚,眼前美丽如初的少年……可惜已经是无知无觉的布偶,如果没有了余时苒,抢到手又有什么意义?垂下眼看着自己一双手,上面写了满满的算计,错杂的掌纹间仿佛都是亲手施加给时苒的伤痕。
所有人都清楚不过是青砚满怀歉疚的执着,没人再去劝,眼看着青砚抱着一袭白衣走出去。
窗外的阳光很炫目,映在翩纤的衣角晃得睁不开眼,终于合起酸涩的眼角,脸颊上湿润的痕迹泛起丝丝刺痛。
“即使你是小傻瓜,我一样喜欢你。”
怎么想得到当初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经年的执着,走遍了所有两个人曾经走过的地方,去过了所有他可能留有记忆的土地,走在街上会期望,身后会忽然有个声音喊,“青砚——”
哪怕是陌生的声音都好,只要是他,就好。
身旁无意识的身体只是相处日久本能的依靠过来,从来没讲过一句话,从来没在眼睛里多过一丝一毫的感情,拿来以前时苒喜欢的点心递到唇边,也不再看得出任何反应,整日念他曾经留下的诗,似乎会竖起耳朵听一听,每当这时青砚就会泛起希望一直念下去,然而始终是徒劳。
一边不甘心,四处去寻找神医冷观唤醒茫然的人,一边希冀着能够再次遇到那双带着调皮的眼。
究竟是又如当初那般换了身体,还是真的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想到天涯海角去寻他,又怕他其实只是沉睡在这身体里。
想尽了万千办法,沉默的眼始终沉默,握在手心里的指尖似乎也不再有从前的温度。
茫茫人海哪里找得到想找的人,就连冷观也音信杳然,青砚转过廊角,早上念的诗册丢了满地,纤细的身影只是静静的站在廊下,一缕青丝随风飞舞,空的是倾国倾城,却少了那一抹三分憨傻七分调皮的灵气。
素手罗衣,一地散落的纸笺,岁月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静好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残忍,青砚着了魔一样习惯性的去拥抱,那人倒是乖巧,任凭一双手揽过单薄的双肩,靠近温暖的怀抱里,呆呆盯着脚尖停留的一页纸。
青砚拾起那张纸笺,“世事沧桑如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花落满回廊,依然透骨生香。”念着念着,他的脸上便泛满了晶莹的水光,茫然的人讪讪然沾过一滴含进口里,眉宇微皱,丝毫不知个中滋味的撇开脸。
再不见他哭笑气恼,不会痴痴的盯着自己的眼十指紧扣,也没有了往日的无理取闹,不会嚷嚷着挑剔饭菜的味道,不会故作气概的硬充英雄,不会为了讨点心拖着自己的手赖皮……那么欢快的过往消失殆尽,如果再多信任他一分,如果再多停留一刻……幸福在一步之遥外仓惶退却,这颗心怎么会一点点的死去而他未曾知晓,以为为了自己绽放的花,生生是扼杀在自己手上。
终于不可承受的合紧眼,滑落腮边的水痕渗进唇隙,只余下淡淡的咸味,曾有人说流泪是解脱的方式,却为什么还是痛彻心扉。
时苒你,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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