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血雨风荷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迎开其实真是个美丽的小镇,带兵冲进去的时候我不禁感叹,因为与北蛮联盟的关系,这里并没有遭到烧杀抢掠,网遍全镇的河水清晰透彻,两岸夹柳垂杨在晚风中轻摇,正是四月时候,空中漫舞着逐队成球的飞絮,仿佛梦幻的江南。
如此安逸平和的小镇,普通百姓却几乎没有,河前撑船和偶尔拖着大包草药走过的劳役也都是风荷的人,程峻的暗袭策划得太严谨,迎开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吹到,我领头冲进去的一瞬间几乎有些罪恶感,怀疑是不是惊扰了这片美景良辰。
这种第一印象很快就被驻守在迎开的北蛮军队破坏,闻声迅速迎战的北蛮守军竟然人高马大,连吼声都比我们彪悍,从未见过这种情形,我几乎腿软,程峻立刻显现出长期驰骋疆场的气度,一打马拦到我身前,“将军不必惊慌,北蛮人行事鲁莽只懂蛮力,以往的经验根本抵不过大明精兵,风荷里只有小部分驻军,不必放在眼里!”
他说着长啸一声举起长枪率众将士冲上前去,就在迎开这样美丽的小镇里厮杀开来,怪异凄厉的咆哮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我立马僵了一瞬,虽然是身形迥异的外族人,毕竟也是生命,此行本是冲着风荷许晟而来,从未想过血拼沙场的真实场面,我的剑居然提不起来。
血的颜色逐渐在眼前蔓延,残肢落在马下,那片尘埃很快被血迹吸附,静静的,好像从来不属于某个生命,我有些呕吐的感觉,一个壮得像座小山的大汉嚎叫着向我扑过来,手里的流星锤迎风呼啸,我向后一带马,锤子硬生生砸在马腹上,我本能一跃身落在地上,那个蛮人失了人性般冲上来,我急速后退了几步仍然被锤子上的铁钉堪堪划到,锁骨上一道血痕。
蛮人甩起铁锤又抡了一次,我仰面摔倒在地上,身后冲上来一个士兵挡在我身前一剑刺向蛮人,流星锤正砸在他头上,溅了我一身的血浆,他连哼都没哼就血肉模糊的倒在我脚边,我看见他尚嫌细弱的手腕致死都紧紧握着那把剑,很年轻的人,却连面目都难以分辨,我心头一疼,刀剜一样的翻搅,剑柄几乎嵌进掌心的骨肉,有人来扶我,我推开他忍痛站起,高举长剑利喝,“以血为祭,大明的战士们,不破风荷决不回还!”
我从试图守护自己的士兵身后跃过去,横剑便杀,又是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强烈兴奋,血腥气沾染了一身,我扯掉披风轻装上阵,大部分大明将士大概还以为我只是个文臣谋将,见我剑光所及之处血色翻涌,激怒得红了眼睛,反应过来的人纷纷举起兵器高喝,“保我家园护我妻女,杀啊!!”
血脉里有一种超越愤怒的振奋,那一个个倒在身边的好些是程峻带来的人,曾经在军营里见了面微笑和气的喊我将军,原本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只是被逼到穷途末路,失去了故乡和亲人,才拿起武器随军征战,北蛮的人野力又猛又狠,虽然没有明军机敏,一旦来不及躲过就当场血溅五步,尸体甚至残破得无法辨认。
我这一生没有见过如此残忍的情形,也没有做过如此残忍的事,可是双脚踏过一具具再无声息的尸体,眼前却是他们不久前鲜活的样子,即使我从朝廷带来的禁卫军也不是麻木的杀人机器,他们都是会笑会感动,会意气风发大口喝酒的男子汉,家里也有老母妻儿,却在敌人的刀锋前义无反顾的投身血海。
我终于明白战场上的男人才是真的男人这句话,以为希望微茫的时候依然放手一搏,大家都抱着必死的心,要在死前拖一个是一个,把更多生的希望留给同伴,留给故乡的亲人。
北蛮的人却没有丝毫情谊,不知道这些人平日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有的人抡起大刀划过背后自己人的手臂,后面受伤的人立刻恼怒的砍回来,这种自相残杀的局面也未必见得少,我手下也越来越不留情,如此没有人性情谊的怪物,如果当真踏上大明土地,要有多少和气善良的百姓遭受荼毒。
在血雨腥风里怀念所有的美好,我们用爱与悲哀作战,挥剑时竟然有种为生命的热烈而流泪的冲动,我们一定会赢——这种之前自欺欺人的话开始在心头变得清晰,一定要赢,一定要活着回去。

北蛮在风荷的驻兵并不太多,我和程峻却带来了绝大多数的精兵,一场奋战之后成败已定,连城北的北蛮营地都被一举歼灭,天开始蒙蒙发亮,大家站在遍地的尸骸上却只有沉默不语,之前还那样安逸的迎开此刻宛如地狱,我抬起头望向西方,远远的明知道听不见什么,耳畔却仿佛传来兴和那一方土地上的嘶喊。的
每一个人都对这场胜利高兴不起来,尤其我心里格外的清楚,孙濡邵率领的那一小队人马是不可能再回来同大家会合了。
临行前我敬他满碗的酒,粗手粗脚的人还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抓抓半套在铁盔里的头,他没有什么心眼,只知道直爽的忠于自己的将军,明知道去兴和的北蛮大营只是诱兵之策,选择这条路的人都将有去无回,他和手下那些自荐而出的死士却没有一丝愁怨和哀伤,依然爽快的把酒言欢,之后洒脱的道别。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是被逼着加入死士队伍的,我仍然记得他们挥手招呼时的眼睛,里面看不到恐惧,却盛满了对故乡留恋的深沉哀伤。
如果可以好好的活下去,有谁会愿意走上死路呢?
我想他们都和我一样,在生死关头的一瞬无比欣慰的就是,最在乎的人被自己用生命护在了千里之外的祥和之地。
我回身对程峻说,“去把军医接进来,撤出部分将士加重包围迎开。”
真正的胜利只完成了一半,风荷的实力还在这之后,大家连刀剑上的血迹都未擦,自主的重排了能继续战斗的士兵。
我满身的血让赶来的冷观一惊,发现少有伤口后又吐了口气,这家伙一直在城外藏着,走到我身边也做不出笑的样子,一地的尸骸对于生来只会救人的他来说确实很刺目。
我沉默且疲惫的给了程峻行进的手势,再往里走又恢复了宁静,却是半个人也再看不到,许晟一定不会束手就擒,何况熙文早告诉过我风荷内宫苑机关重重,幸好有曾经生活在风荷宫的冷观在,我也只带了相对少的人进来,以防被对方用毒一网打尽。
向前走了很久,守卫已经全然不在,冷观开启了两道暗门,大家依次进去,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泓明镜般的湖,令人惊叹的池荷遍开湖面,凌波翠盖,粉白花瓣犹如少女娇羞的容颜,静怡间又带着些微寂寞的残忍,早风拂面送来远溢的清香,让人不由得笑意窜上唇角。
冷观却忽然厉喝,“屏住呼吸!”
我一惊之下已经被他捂住口鼻,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圆肚白瓶倒出丸药填进我口里,“这早荷清风是有毒的,吸多了心肺具损。”
冷观向后面的人一一发了药丸,不够的就两人分含一粒,“只要抗过一段就好,这种毒荷不会开太久。”
尽管有惊无险,我却不敢再擅自择路了,冷观在前头带着,回头取笑我,“时苒也有乖乖随着我的时候。”
我冲着他**就是一脚,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大家在内宫绕了两圈,天都全亮了也没找出半个人影,“怎么回事?”我问冷观,冷观一脸茫然,“我离开这里已经十年了,很多地方也搞不清楚。”
我恨得唾了他一口,“关键时候绝少帮的上忙。”
“我刚刚还救了你耶!”
“按你的反应,那荷香要是急毒我们早死光了。”我指着宫内一角道,“熙文对我说这里面有个暗道,是许晟近年修的,带着红色镶金边的绢绣屏风,上面有落荷的,我看不明白,你去找找有没有破绽。”
那里的四个屏风上都有落荷,我之前研究了半天都没搞清楚到底是哪一面,冷观凑了过去,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面道,“这个没错了,你看所有的荷瓣都落在别处,只有这屏风是落在荷叶上,荷花出淤泥不染纤尘,真正的落荷一定是这个。”
冷观说得头头是道,这里又只有他比较熟路,也没人反对什么,他抬手便是一推,屏风果然是移动的,向右侧斜了一点,角落的墙壁轰鸣着陷落出一个一人高的洞口。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