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水火炼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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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楼前,情人坡下。
绿树环绕,青竹摇曳,一汪碧水,在皎洁的月光下,波光粼粼。
我们无聊地坐在一个水塘前。我抱着呼呼睡觉的灰灰,望着水中月影发呆,小道姑则缠着老三讲故事。
刚才,在宿舍楼前的时候,小道姑说,这个学校里,只有这个水塘的水才符合真水的条件,要求来这里取水。我和老三都表示异议,因为取水要到黎明时分,这样傻等到天亮没有必要。但是小道姑说今晚的夜色挺美,一定要老三陪她看月亮。未免她那颗纯洁而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老三只能强忍万千个不愿意,陪她过来。这个水塘就在物理楼前,万一女鬼出现就不妙了,为防万一,我带着灰灰也来了。
据说当年学校建了相邻的两栋楼,分别叫“物理楼”“化学楼”,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有一天夜里,化学楼毫无征兆地轰然倒塌了,所幸刚好半夜,无人受伤。因为搬运麻烦,化学楼的废墟就一直留在那里,一些建筑垃圾和生活垃圾也开始往这里倾倒,慢慢便杂草丛生,到了夏天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后来不知道哪任英明领导,忽发灵感,想出个主意,运了些土覆盖上去,又种植了些树木和竹子,这里便郁郁葱葱起来,成了情人们幽会的好地方,不知道从哪届学生开始,这里便被叫做情人坡了,一直流传至今。
情人坡前,原有块洼地,一落雨便积满了水,便是晴天,也干不透,总是湿嗒嗒的,泥泞不堪,却又是去物理楼上课必经之地,脏了鞋子,湿了裤腿那是常事,就是跌个浑身泥水,也不鲜见,所以惹来咒骂无数。某天,当某个英明领导路过这里,不小心脚下打滑,后边的秘书赶紧去扶,不料一齐跌倒在地。浑身泥泞暴跳如雷的领导,指天骂娘,当场下了个英明决策:挖!
不到三天,便挖成一个五丈见方的水塘,负责挖塘的老师也是个雅人,平素喜欢吟个“二十四桥明月夜”之类的酸诗,便教人按了座石板桥,九曲八弯的,倒也雅致,颇有点曲径通幽的意味。只可惜桥本不宽,兼之没有护栏,这么一来,便不时有行夜路的学生跌入水塘。幸亏水塘不深,无伤性命,但也总免不了一些抱怨与咒骂。
不过石板桥这般安排也有好处,初次幽会的情侣走到这里,意乱情迷间,女孩往往会不小心失足,男孩一伸手,抓住胳膊挽住腰,两颗相互试探的心,“咚!”撞到了一起,迸出贼亮贼亮的火花,距离就这么被拉近了。小小一座石板桥,数十年间,成就鸳鸯无数。
江南多雨,尤其是梅雨季节,更是淅淅沥沥,落个不休。那个时候,这个小水塘是最为生机盎然的。不知谁想起以前学过朱自清先生的一篇美文《梅雨潭的绿》,便给这水塘起了个雅得紧的名字:梅雨潭。若早起了去早读,有时还能听到一些中文系的男生在那里深情地朗诵:“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其引人遐想的程度,比时下的意淫小说可强了去了,朱老先生的功底,令人叹服。象我这样心地不够纯洁的人,总是一不小心就听成了黄色小说里的情节,真真愧对先人。
领导的英明决策泽披后世,情人坡、梅雨潭成了云海大学学生们幽会的绝佳场所。再后来,主抓校园文明建设的副校长,每次感慨世风日下,语重心长地劝导我们要以学业为重之余,总是不时流露出对那几任领导的强烈不满。
明月高悬,树影婆娑。
“你猜猜我是什么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不要吵,好不好?让俺眯会眼,行不行?”

“不要嘛,我们聊聊天嘛,你猜我是什么人嘛……”
“大姐,你烦不烦啊!好,好,好,你是……道人?”
“不是这个啦,你在仔细看看我,我是什么人?看出来了没?你睁开眼睛看嘛……”
“行啦,行啦,大妈!不要再拉俺眼皮了!俺猜还不行吗?受不了你了!你是……女人!”
“讨厌啦,不是猜这个啦,你再猜猜看,你再猜嘛……”
“大娘!求求您了!俺除了逃课,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您就放过俺吧,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呃……那个……啊,您就发发慈悲吧,俺错了,高人呐……”
“回答正确,加十分。”
“什么?”
小道姑手捏兰花指,捏着嗓子,妩媚得令人起鸡皮疙瘩地道了声:“恭喜您,您答对了!我就是‘高人’!”
“天呐,你的脸长度绝对不够啊,不要告诉俺,你也喜欢看‘非常六加一’,俺会疯掉的!”老三一脸的痛苦。
“实现家庭梦想,请……”
“救命啊!”老三无力地呻吟着,用力堵着自己的耳朵,扯着自己的头发,终于陷入了疯狂。
小道姑却依旧不依不饶,继续道:“您要金蛋,还是银蛋啊?”
老三翻着白眼,口吐白沫:“俺要鸭蛋,咸鸭蛋!俺还没吃晚饭呐——”
……
林边沿路,几盏球形的灯,散发着迷蒙淡白的微光,与天际一轮明月,遥相呼应。
白天的烦躁闷热,一丝丝抽尽,有风吹来,叶子哗哗作响,疏影婆娑,说不出的幽静清雅。
情人坡下,梅雨潭边,那破坏力十足的谈话,仍在继续。
老三:“老子今天奉陪到底!你知道这里的竹子为什么都长得这么茂盛吗?”
小道姑:“我不知道啊,你给我讲讲嘛,我最爱听故事了。”
老三:“竹子长得茂盛是因为吃得饱,营养好啊。”
小道姑:“营养好?吃得饱?”
老三:“是啊,你知道这些竹子都是吃什么才长得这么茂盛的吗?”
小道姑:“吃什么呢?你说嘛,说嘛……”
老三:“因为,这片竹林下面……埋着很多很多具……”老三忽然阴恻恻地嘿嘿冷笑了两声,接着道:“……腐烂的……咦,你身后那个长舌头的是谁!”
“啊——”小道姑的惊叫,将这夏夜的清寂,裂帛般撕开。
“哈哈——”老三得意的狂笑刚刚响起,便化为惨叫:“妈呀!非礼啊!不要钻到俺怀里啊!不要啊!”
……
听着不远处的打打闹闹,我淡淡微笑。
灰灰蜷缩在我怀里,呼呼大睡,睡姿慵懒,随风摇曳的叶的影子,不时在它身上晃过,斑斑驳驳。
“你看,月亮好美呦……”传来小道姑嗲嗲的声音,朦胧而憧憬,遐想无限。
“嗯,真象个白煮鸡蛋……唉呦……不是白煮鸡蛋,不是白煮鸡蛋……是个……嗯……烧饼……”
“嘭,嘭,嘭……”传来一阵钝物撞击生肉的声音,随后是老三愤怒的“唉呦”声,不知道是拳打,还是脚踢,或是剑击。
……
不经意瞟了一眼灰灰,我发现,刚才还蜷缩在我怀里的灰灰,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透过头顶的枝丫缝隙,怔怔地望着天际那一轮圆月,一双幽绿的大眼睛,竟有些迷离。
恍惚间,我真有一刻的错觉,不是搂着一只淘气的小野猫,而是一个忧郁沉思的女子,一忽儿清幽出尘,一忽儿娇媚无限。
有意无意,我刚好瞥见它的大眼睛,朝我望来。不知为何,觉得心神微微一荡,目光竟不敢对视。也许是心理作怪,手臂胸口也感受了一丝微震,是它感知了我的异样吗?一念及此,脸颊竟不可遏制地火辣起来,幸了斑驳树影的遮羞,看不出端倪,心却“咚咚咚”快速跳个不停,在这宁静的夏夜,听来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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