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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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窗口的我们。
虽然相隔甚远,但我还是看到了她脸色骤变。
三个人又一次尴尬地对峙着,只是这一次不在画室,而且闯入的人也变成了她。
我明显能感觉到原本偎依着的他的身体下意识地退开了些,放在我肩上的双手也悄悄放了下来。
她上楼了。
房间的门没有关,她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然后直直地盯着他,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
她的眼圈迅速泛红。
我回过头来,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心中的疑惑迅速升腾。
有不知名的虫儿在窗外不停地啁啾,更显得房间里有着异样的死静。
三个人泥塑一般呆立着。
半晌之后,她稳定了情绪,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为什么骗我?”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似要看进他的心里。
这轻轻的五个字,却狠狠地砸中了我的心,将它击得支离破碎。“为什么骗我?”同样的一句话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对着他。
“我……”他失语了。他羞愧的表情令我失去了最后的期望:他不再解释,因为他已经无法解释。
“既然无法给我承诺,为何还要我付出所有?”她问他,没有恨,只有苍白的无助。恍惚间,我却觉得是另一个我在拷问他的灵魂。
脑袋沉甸甸地发晕,脚下一个趔趄,我差点摔倒。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出来扶我,却又僵在了空中,被石化一般,动不得分毫。
我扶住了桌沿,没有倒下,但我的心却摔到了地上,片片碎裂。
她慢慢走到床边,伸手取下了挂在衣架上的那条漂亮洋气的围巾,那条他曾说是为了不让我织的围巾戴旧而买的围巾。
她轻轻摩挲着围巾,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还记得当时我给你围上这条围巾时你对我的承诺吗?一辈子,哈哈,一辈子,哈哈哈……”她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她的话语与笑声锥子一般刺进我残破不堪的心,我终于忍受不了了,掩面冲了出去。
我看到了阿婆交织着诧异与担忧的表情,但是我无法解释也不愿解释什么。我漫无目的地奔跑着,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他。
终于,我跑累了,走不动了,无力地跌坐地上,肠胃一阵翻涌,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吐完了,抬起头,我却发现自己在云江边,前面正是我以前常坐的大青石。正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到了他,他向着阳光对我说:“我等你很久了……”痛得已经麻木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地撕开,撒上盐。
走了这么久,终究,我还是回到了起点。
重新坐在这块久违的大青石上,怔怔地看着云江的水起起落落周而复始,早春的江风轻轻地掠起我乌黑的长发,一如从前,我回忆着一幕幕过往的情景,自虐着。心的疼痛,让我感受着自己的尚活。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停在了我的身后,我知道是他,但没有回头,冷冷地道:“请问,你又编织了什么故事?”
他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无话可说。
“如果没事,请你离开。”冷冷地说出了这句话,我的心却又一次剧痛。难道我的心,依旧不曾死尽?
一只紧握着的手从我身后缓缓伸了过来,伸到了我的面前。手慢慢打开了,掌心中赫然是一枚戒指,一枚白色的戒指,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嫁给我,好吗?”他对我说。
“嫁给我,好吗?”多少次,当我独自静坐的时候,当我幸福地看着他的时候,当我在梦里徘徊的时候,我设想过他跟我说这几个字时的情景。
晚秋的枫树林里,我们比肩携手而行,一片火红的枫叶无风自落,悠悠然飘落我的肩头。他伸手轻轻一拂,掸落了枫叶,带起一阵微风,轻掠起我乌黑的长发。我回首嫣然。他缓缓摊开紧握的手,一枚戒指在血染的枫树林里泛着火红的光芒,“嫁给我,好吗?”;
早春的青草地上,我们嬉笑追逐,片片洁白的蝶在空中绕着我们欢快地盘旋着。我“咯咯咯”开心地笑着,笑弯了腰,手支着腰,笑累了,跑不动了。他追了上来,拉着我的手,他跌到了草地上,我跌到了他怀里,抬头是他满是笑容的脸,再往上,碧蓝的是天,洁白的是云。他深情地俯视着我,一只手伸到我的上空,缓缓摊开了,另一只手从掌心取出一枚戒指,蓝天白云倒映其间,“嫁给我,好吗?”……
云江,这个梦开始的地方,曾多少次成为我梦圆的圣地。在梦中,多少次,云江的风,略带着海的腥咸,轻掠过我的发际。他牵起我的手,轻轻为我将水晶般的梦想戴上指间,夕阳的余辉在其间缓缓流转,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美丽而恒远。
而今,当水晶散落一地,梦想支离破碎,织梦的人早已心碎,这个关于梦的剧本却终于原样上演。
但是,他还是他吗?那个希望我能一辈子开心地笑的他;那个腼腆地给我送奶油巧克力雪糕的他;那个愿意用一生的努力换取我片刻欢愉的他;那个在肯德基店里傻傻地画我,等我的他;那个对着云江大声喊“我爱你”,紧紧拥抱我,承诺永远的他;那个迎着云江畔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轻声说“我等你很久了”的他?
“对不起,我累了。”我轻声回答,对着虚空,对着过往的从前,道一声“再见”,我起身踉跄前行。
前方可还有路?
如梦的云江,是起点,还是终点?
潮起潮落中,缘起缘灭间,是否也能如梦醒般抹去所有的记忆,不留些微的痕迹?
“我错了。”身后的声音传来,无尽的懊悔与沧桑。
“错了?”云江的风穿过我空空的心,透体而过,“谁错了?”
“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俗利,不择手段。”
“你没错,错的是我。”我对他,也对自己,轻声但坚定地说。
“其实事实并非你想的那样的。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她对我有意思,我以为她纯粹只是对当画模感兴趣,那天晚上正在作画的时候,她忽然拿出来那条围巾,说他父亲经常教导她,如果要想绘出真正优秀的画作,必须有真实感情的投入。所以她建议,让我想象着她是我深爱的情人,在她给我围上围巾的时候,说爱她一辈子。为了能画出好画,我答应了,毕竟只是一场戏,我以为你不会介意的。在我照着她说的讲完之后,她竟然冷不丁亲了我一下,我赶紧把她推开了,告诉她我已经有你了。她说她只是比较投入才会这样,我也没有太在意。今天她却跑来说这些话,也许只是想让你误会,从而离开我……”
他说着,走上来,试探着从身后抱住我。
“别碰我!”我有些神经质地大声叫着,想甩开他的双手。
可是他抱得好紧,我挣脱不开他的怀抱。
他越抱越紧,将我的腰箍得透不过气来。
我胸闷气短,憋得难受,一种恶心的感觉直冲口喉,忍不住又呕吐起来。
他赶紧松开了手,万分歉意地想扶我。
我甩开他的扶持,蹲到地上,无休止地干呕着,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你,你怀孕了?”他的声音满是惊疑。
怀孕了?他的话重锤般砸中我的心,虽然这些天我总是觉得胸闷恶心,心里一直有着隐隐的猜疑,但是始终不愿直面,也没有告诉他,因为我害怕。一个大学在读学生,未婚先孕,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你胡说!你胡说!”我站起来哭着敲打他的胸口。
“别怕,别怕,没事的,我在这里。”他连忙抱着我安慰。
这一来,我哭得更厉害了:“你胡说!你胡说!都是你害的!”
“你不要害怕,要不哪天我陪你去医院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会负责的。”他赶紧说道。
“负责?”不知道为什么,当我听到这几句港台电视剧里听腻了台词的时候,心里忽然觉得一寒,彻骨的寒,反而不再那么害怕了,情绪也稳定下来了。我将他的手推开,有些不认识似地看着他道:“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更不会要你负什么责。”我的话音冷冷的,斩钉截铁,将那一丝哀怨深深隐藏。
“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显得有些慌乱:“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呵呵,”我不知为什么很想笑,冷笑,“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以此来要挟你的,更不会阻了你的前程。我虽然对不起死去的爸妈,但我还是懂得什么是廉耻的。我不会跳楼,也不会上吊,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你大可放心。”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不要误会,我真的很爱很爱你,我只想着能和你走过一生。真的。你不要这么陌生地看着我好吗?求你了。我觉得好难受……”他手里还拿着那枚戒指,惶恐地看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又觉得于心不忍了。其实我又何曾像自己说得那么坚强,只是那一点自尊让我不得不坚持。
他看我不说话,便重又把戒指拿出来,说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没有吭声。
他继续道:“今天是我爱上你的第一千个日子。”
“大二开学之后我才遇到你,怎么会有一千天了呢?”我忍不住反驳道,说完又加了一句:“哄人也不找个好一点的理由。”
看到我面色稍缓,他也露出了笑容,说道:“这回确实是你错了。你遇到我是只有九百多天,但是我爱上你却刚好是一千个日子了。”
他的话说得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我不禁奇怪地问:“这是为什么?肯定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他回答道。看到我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忙又补了一句:“当然,围巾的事情确实有所隐瞒,但也是迫不得已的。”说着,他挠了挠头,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腔。
他继续道:“你以为两年多前,我们在这里的初次相逢只是一次偶遇吗?”
“是一次错误的相逢。”我嘟囔着。
他“呵呵”一笑,接着道:“其实那是一次刻意的相逢,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你,并且爱上了你。”
我一脸的不信。
他微笑着,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道:
“大一那年的暑假,我呆在学校里没有回家。那是7月25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中午,我有事路过银泰百货商厦,觉得有些饿了,就进了二楼的肯德基店,想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店里人很多,有些嘈杂,我觉得有点心烦,随便找了个队伍排上了,随着队伍的缓慢前进,心不在焉地等待。
正当我神游天外的时候,忽然有人推了推我的后背,有些不耐烦地道:‘喂,同学,到你了。’我回过神来,抬起头,竟已到了柜台前面,眼前是一张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脂粉的痕迹,却似散发着淡淡的洁净的光,几乎令我不敢直视,女孩冲着我微微地笑着:‘先生,请问您要点什么?’
夏日正午的阳光如许的明媚,这个美丽的微笑将我的心晃得不住摇曳。
心有些猝不及防的慌乱,我胡乱点了个套餐。‘请您稍等’,女孩又冲我微微一笑,然后开始麻利地将套餐配齐。两根油黑的麻花辫随着女孩的忙碌,在身后摇晃,显得越发清纯可人。在这个现实的城市,女人们已经习惯了将自己藏在面具与脂粉后面,还有几人能够素面朝天?
找了个远离柜台,却又无碍视线的位子坐下,不时抬头看那个女孩有条不紊地忙碌着,静静地享受那个纯美的微笑。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我却没有胆量去跟她说一句话,因为觉得这样太唐突,何况,在我心里,偶遇是一种美丽,那么就将这份美丽永远放在心里。
走出肯德基店,玻璃门随着惯性关上了,外面的太阳有点毒,回头看玻璃门内,柜台太远,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我不禁嘲笑自己,自做多情什么,都没有跟对方说过一句话,也许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忽然觉得自己很俗。叹了口气,我甩了甩头,将那可笑的念头努力从头脑中抹去。
人的一生,总难免会留下些遗憾,十全十美的人生便也无趣了。我这么安慰着自己,按下了跑回去跟她说的冲动。算了,便如这路上匆匆来去的行人,又有几人不是擦肩而过。
办完了该办的事,已经是晚上近十点了,我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停地变换,也许是因为天色已晚的缘故吧,心里有着一丝莫名的失落。
车子忽然一晃,猛地停住了,车上的乘客随着惯性往前猛地一倾,把我从混沌中惊醒。原来是有人横穿马路,司机用当地的土话咒骂了几句,不少乘客也叽叽喳喳地骂个不休,车子又开始前行了。既然只是虚惊一场,我便又准备再一次坠入混沌,反正离学校还有很长一段路,而且这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正是云海大学,也不担心会坐过头。
正当我摆了个舒适的姿势,准备将眼合上的时候,我忽然惊呆了,睡意全消。
往前两排的地方,有个女孩手握着车顶的一个吊环,身后的两根麻花辫随着车子的晃动,有节奏地左右轻轻摇摆。城市的街灯不时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窗投射进来,映照在女孩姣美的脸上,女孩轻抿着嘴,默默地看着窗外,脸上若有所思,长长的睫毛偶尔忽闪两下,勾勒出一道柔美中透着倔强的弧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幸福的事情,女孩微微地笑了,因为街灯的变幻而忽明忽暗显得有些光怪陆离的公交车内,顿时变得异样的宁静安详。
憧憬中的女孩是最美的,梦幻般的美丽。
那是笔触所无法描绘的,没有人能画下这美丽的万分之一。
我醉了。
有一些缘分是上天的注定,我这么对自己说。不论女孩在哪里下车,我都将随她下车,然后告诉他,我喜欢她。不论这样对方会觉得有多么唐突,我不在乎了。因为如果我不说出来,我会后悔一辈子。只要说出来了,那么结果就等待上天的裁决吧。

可是一路上女孩始终没有下车,直到终点站:云海大学。
原来我们同在一个学校!我的心里一阵狂喜。但是,也许是因为勇气随着一站一站的经过而消磨殆尽,看到女孩随着人群下了车,我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像自己计划的那样告诉她我的想法,只是远远地坠在后面,一直到她走进了女生宿舍楼。
有缘总会再见。我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同时痛恨着自己的懦弱。
然而第二天,当我早早地起来,来到昨天的那家肯德基店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她。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天,她却始终没有出现。
难道美丽的邂逅注定没有结果?
黄昏时分当我心灰意冷地回到学校的时候,觉得心里异常的烦闷,便背着个画夹,来到云江写生,顺便透透气。
我背着画夹在云江的岸边走,漫无目的。
云江的黄昏总是十分美丽的,可是那天它在我的眼中,却多了几分凄婉。
走着,走着,我忽然顿住了脚步。
不远处,长发披肩,穿着一袭洁白的连衣裙,一个美丽的女孩安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安静地看书。夕阳的余辉静静地照着女孩恬淡的脸,那般的圣洁。嘴角还挂着那个梦幻般的微笑。
三尺之上有神明,这句话,我以前从来不信,可是那天,我信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童话。童话里有美丽的人鱼公主。
我没有惊动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我也没有动笔,因为我知道,有一些美丽,是无法用画笔来描绘的。
我在心里说,如果有一天,能够和你同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太阳落下,看星辰升起,那样该多么美好。
此后的日子里,我几乎每个黄昏都会来到这里,默默地注视着自己心中珍藏的美丽与憧憬。直到那一天,经不住美丽的牵引,来到你的面前,告诉你:‘我等你很久了……’……”
对于女孩而言,一年365顿饭,还不如情人节的一枝玫瑰更能打动她的心。
听到这里,我早已在他的怀里泪流满面。
他轻抚着我的头发,继续道:“从那天第一次遇到你,到今天刚好是一千个日子了。这枚戒指是我早上出去买来的,只是个仿白金的,原本我是打算今天送给你,但是却不告诉你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等到有一天,当我携着你的手踏上红地毯,然后告诉你曾经的故事,让过往的从前连成一串美丽的珍珠。因为我始终坚信,我肯定能等来那一天,我们终将携手走过一生。”
说到这里,他将我扶到大青石上坐下,然后将那枚戒指取出,放到我的面前,深情地看着我,道:“我能为你将它戴上吗?虽然只是个仿白金的戒指,但我想你肯定不会介意的,对吗?当我们结婚的那一天,我一定有能力送给你一枚真正的白金钻戒。”
我拉过他坐到大青石上,轻轻偎依在他的怀里,道:“我很开心,只要心是真的,戒指的真假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我想等我从医院出来以后,你再为我戴上,好么?”
“那么你答应去医院了?”他高兴地问。
“废话,不去医院,难道还真的把它生下来啊。要不你来养?”我有些羞急地反问。
“你刚才那么生气,我还以为……嘿嘿。”看到我不再那么板着脸,他开玩笑道。
“你以为什么?真无耻。”我的脸都红了,不想再纠缠于这件事情,忙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上回不是答应我,说要给我作一幅油画的吗?还说一定比给你那位霍大小姐画的那幅要好。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了,是不是故意忘了?还是怕你的那位霍大小姐知道了,饶不了你?哼。”
他一脸的无辜,连连叫屈:“什么叫‘你的那位霍大小姐’?我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后来没有提,我还以为你不想画了呢,又怨我,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难不成我还冤枉你了?”一说到那个人,我心里就有气,“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看到我又生气了,他忙不迭地道:“好,好,好,就算我怕了你了,明天就给你画,这样总行了吧?”
“说得这么不情不愿的,好象我强迫你似的。算了,算了,我才不希罕呐。”我嘟囔着嘴,满脸的委屈。
“那就算是我求你了,行不行?”他笑着道。
“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说完,看到他摇着头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
他看着我,眼神有些恍惚,感慨地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要是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的该多好啊。”
“是啊,你也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抱过我了……”感受着他的手轻抚着我的发际,我也不禁有些唏嘘起来。
……
就这么安详地靠在他的怀里,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心跳,一如从前。
时间随着云江的水静静流淌,不知不觉间,已是暮色四合。
一阵微寒的夜风袭来,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忙道:“你是不是着凉了,你看你都还穿着拖鞋,不着凉才怪。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紧紧地抱着他的腰,道:“不嘛,我不想回去,我就想你能一直这样抱着我。”
“但是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受凉啊,乖,还是回去吧。”他有些心疼地看着我。
我有些害羞又有些担心,气鼓鼓地冲他道:“哼,还不都是你的错。”
他“呵呵”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不过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我们可以天天来这里啊。”
我看着他道:“喏,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以后要天天陪我来这里。不许反悔哦。”
“真是孩子气,呵呵,好的,我答应你,绝不反悔。”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竟然异常郑重起来,没有了戏谑的味道。
虽然心里恋恋不舍,最终我还是依偎他的肩膀往住处走去。
老远便看到了阿婆在院门口焦急地张望,一脸的担忧。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快步朝阿婆走去……
第二天,我就吵着让他给我画画。他拗不过我,就答应了。不过对于背景的选择却发生了争执。我想将云江作为背景,最好就坐在那块大青石上,因为它承载了很多关于我们的记忆。可是他坚决不同意,认为云江的风比较大,而我现在的身体不能吹风,怕把我吹坏了。最后,我只能依着他,在学校教学楼后的草坪上作画,那里由于有教学楼挡着,没有什么风,比较暖和。
当看到我翻出那条白色的连衣裙的时候,他又开始反对了,说现在才四月份,穿这么薄的衣服很容易把我冻坏的。但是在这一点上,我的坚持最后获得了通过,前提是我在里面穿了比较厚的衣服。
因为我没有几件衣服,这件是我最喜欢的。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初相逢的那天,我就穿着这条裙子,我很想能把现在的幸福记录下来,那么多年以后,当我们再一次看到这幅画,过往的经历就能够原样重现,不会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让记忆模糊。
就这样,我梳起了已经很久没有梳过的麻花辫,穿上那身白色的连衣裙,跟着他来到学校的草坪上。
四月的天,微寒。阳光显得过分清亮明媚,有些刺目,却没有热度。
按照他的吩咐,我随意地坐在草坪上,双手轻抚着垂于胸前的辫子,望着他,微微地笑着。
看到他在阳光下时而凝眸注视着我,时而在画架上笔走龙蛇,我竟有些恍惚起来,曾经多少次,就在这里,我静静地伏在他的膝头,看着教学楼的灯光明明灭灭。
没有几天工夫,这幅油画就完成了,我说他偷工减料,否则为什么给别人画的那幅需要好几个月。
他笑呵呵地说:“画画是需要感觉的,我跟你在一起这么久了,当然容易落笔了。而要把别人画好,是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的。”
我闻言,酸溜溜地道:“是啊,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现在你给人家的画也画完了,就是不知道已经熟悉到什么程度了。”
“你呀,你呀,总是喜欢强词夺理。不跟你无谓地争论了,算我输了,好不好?呵呵,来,你自己看看,画得怎么样?”
他将油画的正面缓缓转向我,我顿时停止了喋喋不休的牢骚。
早春的阳光照耀着尚未全干的油画:绿意盎然的草坪上,洁白的连衣裙纤尘不染,莲花般四散,覆着青青草地,显得那般圣洁,我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开心地笑着,眼里满是幸福与憧憬……
良久,我才把视线从油画上移开,望着他含笑的眼眸,轻声说道:“谢谢你。”
“傻瓜。”他情不自禁地拥我入怀。
我无语凝噎,在他的怀里幸福地啜泣。
两个月后,他陪我来到了市里的一家医院。
化验结果呈阳性,我真的怀孕了!而且已经五个月了,只能选择人工流产。
“我知道你很坚强的,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答应我好吗?一定。”在手术室的门口,他对我说道,他的眼角竟然有泪。
“好的,我会的。我答应你。”我对着他用力微笑了一下。只要有爱,又有什么苦楚是不能忍受的?
手术台的灯光亮起,白晃晃的一片,我闭上了眼睛。
虽然已经作了静脉麻醉,但是我还是能够感觉到冰冷的机械在我的体内不停地搅动,深入骨髓的疼痛传来,我顿时晕厥过去。
在我醒来之后,已经在病房里了,发现床头有一盒“金帝”巧克力。巧克力盒子的下面有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我有些奇怪地将折成心型的信纸打开,一枚戒指掉了出来,正是那枚仿白金戒指,心忽然莫名的紧张。
信的内容很简单:“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她怀孕了,霍教授也知道了,要我娶她,否则,将告我**。我不在乎自己会身败名裂,但是我不愿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看到我锒铛入狱的情景。我知道你会恨我,更不会接受我的道歉,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上次我要把戒指给你戴上,你没有答应,我真的好想能够在我们的婚礼上,为你把它戴上啊,但是没有机会了,我把它留给你,作个纪念吧。还记得我第一次送给你的奶油巧克力雪糕吗?你总跟我说那根雪糕的味道是你一生中尝过的食品中最美的。但是如果不马上吃掉,雪糕就会化掉。还记得那天我对你说的这句话吗?所以我出去给你买了盒巧克力,就放在你的床头。你一定要珍惜身体,好好养病。好想能够永远陪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一生一世。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很爱你,真的,一直都是,永远都是,从第一次遇到你开始。不要想我,忘掉我吧,我是个坏蛋,我不是人!我是魔鬼!我爱你!”
天塌了,地陷了,心却空空的,感受不到疼痛。一阵眩晕袭来,我再次昏厥过去。
半晌之后,我悠悠醒转,信纸飘落在地,那枚戒指掉在床沿。机械地起身,穿上衣服,捡起信纸与戒指,拿着那盒“金帝”巧克力,我走出了病房,走出了医院。身体很虚弱,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似乎要飘起来,这身体似乎已经不再属于我。
一个人在街道上走,如潮的行人与车辆从身边淌过。
远处那个肯德基店热闹如昔,里面可还有个女孩微笑着欢迎着每一位顾客,不时发呆,憧憬着明天的幸福;银泰大厦的仍然是顾客盈门,似乎在搞低价酬宾活动,那个柜台的角落,是否还有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静静地挂在那里,散发着梦幻般的光晕,让女孩忘却了举步;那个火车站早已翻修一新,富丽堂皇得有点像五星级的宾馆,前面依旧是车水马龙,各色行人,来去匆匆,可曾看到一个衣着寒酸的女孩拎着个简单的行囊,走出火车站的出口,深吸了口气,仰望天空,一只小鸟掠过白云,在天地间自由地翱翔……
四年的片段,如梦般掠过脑际。
是梦,不论多长,不论多美,总有醒的时候。
坐上车,回到阿婆家。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换上了那套洁白的百褶连衣裙,我沿着田埂往云江走去。天刚落过雨,田埂有些松软,好几次,我差点摔倒在地。就在这里,曾经有一双手紧紧地拉住我,曾经以为,这双手将牵着我的手,走过一生。
依旧是那块大青石上,我手里拿着那封信,呆呆地坐着,看太阳一点一点地坠入远山之巅。洁白的裙摆沾上了些泥水,晚霞似火燃烧。那盒巧克力放在大青石上,“金帝巧克力,只给最爱的人。”几个烫金的凹版字,在夕阳下有些晃眼。
江风吹得衣裙猎猎作响,手一松,信纸悠悠飘了起来,飞往云江上空,几个盘旋之后,缓缓落到江心,一个浪过处,消失不见了。
我想起了他曾给讲过的一个笑话:“你知道什么是浪漫吗?你往云江走,慢慢的,云江的浪,漫过了你的腿;你继续走,云江的浪,漫过了你的腰;再往前走,云江的浪,漫过了你的脖子;如果你还往前走,那么云江的浪将彻底漫过你的头顶,你也就彻底地浪漫了。”
记得当时我“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在他的怀里。
我忍不住又笑起来,“咯咯咯”地笑起来,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抖落。
人世间是多么值得留恋啊,有哭有笑。开心地哭,伤心地笑。
来世我要做一个快乐的人。
只有笑,没有哭;只有开心,没有伤心。
轻轻地将那枚戒指戴上指间,端详良久,又取了下来,举手想扔掉,最终还是有些不舍。将戒指握在手心,我起身往云江走去,已是六月的天了,云江的水却依旧有些冷。
真的很冷,希望来世不会那么冷。
因为今生,我冷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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