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旧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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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贵不贵,五两银子!”摊主伸出五个手指,笑得很灿烂。
她搜遍全身,却没有摸出半两银子,仅有的几个零钱,刚才已经买了花灯。
摊主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正要挥手让她别挡了生意时,一锭白花花的银子放到了他面前。
“够了么?”有人问。
“够了够了太够了!”摊主的注意力全被银子吸引了去,看都不看便将珠钗塞到她手里,连声道,“姑娘戴这个实在是太合适了!太合适了!”
她握着珠钗,回头看那提她付账的人。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了全部视线,背后的彩光潋滟,晃花了她的双眼,迷离的眼底,只见到一双碧蓝如洗的深邃眸子,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你是谁?
路过的闲人。
你的眼睛怎么是蓝色的,跟这里的人长得很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天下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罗德。我刚来这里不久,道路还不是很熟,你愿意作我的向导,带我逛逛城隍庙么?
我……我先回家取银子还你吧。
不必了,你若愿意做我的向导,这珠钗,就当是我赠你的谢礼。
四目相接下,她好奇的眼神渐渐融化于他温和的要求,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点点头。
其实,不过一个陌生人,不过一个温柔的眼神,便莫名地卸下了心里的防备,她的心间,此刻只一个感觉,便是——跟他走吧,去看这满街的灯火辉煌,流光飞舞。
于是,当夜的城隍诞上,又多了一对兴高采烈的男女,提在彼此手里的蝴蝶花灯,点亮了街市里喧嚷热闹的空气,也点亮了一颗沉闭已久的心。
快乐的时间,总是走得飞快。夜阑人静时,满街灯火渐渐寂寥,他意犹未尽地晃悠着手里的灯笼,孩子气地笑道,说今天真是开心。
她睁大清澈的眸子,看了他许久,小心翼翼地问,以后,可以每年都陪我来看灯么?
他的目光从鹅黄的灯光里穿过,嘴角的好看弧线让人安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每年都陪你来看。
真的?她有些惊喜,那是多年来,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他笑而不答,许是默认。
从那个城隍诞之后,她静如止水的心底,被一个不期而至的身影乱了节拍。
多少年了?有一千年了么?!打从鬼王将自己从北海的无望渊里收服之后,自己的时间好像就处于静止状态,只在他们的差遣下,尽一只“魑”的本分,视钟家为主人,助他们降妖除魔。似乎,自己只是个活着的工具,一直为别人而活着,没有一天的时间,是为了自己。
今天,是个例外。
今天,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生命,有了别样的意义。
在东方渐白的时候,她同他道别,恋恋不舍藏在她因羞怯而笨拙的唇舌之间。
你……住在哪里?以后还能见到你么?
城西门外的千里客栈,我暂时住那里。客栈外头的斜坡上,长满樱花树。
她默默地记下,千里客栈,斜坡,樱花树。
回到钟家,回到北书房里,她把自己的一切归于原状,化回人身龙尾的原型,缩进那存放于书架最顶端的檀木盒子,那个容纳了她千百年的“家”。
身体可以还原,心呢?她渐渐地魂不守舍,小小的檀木盒,曾经习惯的地方,却越来越成为她最想摆脱的障碍。
她偷溜出去玩,主人并非不知。她必须承认,这么多年来,主人待她很好,知她寂寞,偶尔便也睁一眼闭一眼,故意收起檀木盒上的封印,任她出入自由。而这一次,主人似是觉察到了她心中小小的异动,也曾好意问过她是否有事发生,然而,她否认。
主人亦不深究,只说了一句,万事当有分寸。
她一直是有“分寸”的,她这么觉得,她主人也这么觉得,身为一只上古神兽,半人半龙的“魑”,天生的智慧是所有低等的山精妖魅所不及的,包括跟她同出一门的魍魉娃娃与棋子魅,她有思想,有感情,且不低于任何一个人类。当初鬼王选择收服她而不是消灭她,也是看中她过人的灵气,以及与人类相近的智慧,觉得是可以助人类一臂之力的可造之材。
可是,鬼王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的优点,最终成为了背叛的导火线……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她怀揣着惴惴的心思,站在千里客栈外的斜坡上。
如他所说,这方不大的斜坡上,种满了樱花树,疏密有致,轻风拂过,簌簌有声。
他背靠在一棵树干上,手里转动着一颗葱绿的野草,笑望着满坡的树木,说,现在时节不对,若到了四月间,满山的樱花绽放,那颜色,雪白中缀了点点浅粉,就像那夜你穿的衣裳。
漫山的樱花,那情景定是美丽非凡的,他的描述,让她情不自禁地神往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走到她的面前,温柔地问。
我……我的名字?!
她摇头,她没有名字,鬼王一直管她叫“魑”,主人也这么叫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名字。可是,能告诉他,自己是一只被鬼王钟馗收服的上古神兽么?
她在矛盾中迷惑着。
我没有名字。最终,她老实地回答。
他没有半点讶异的表情,只是怜爱地勾起她的下巴,说,那我送你一个名字吧,樱华。初见你时,穿了一身樱花颜色的衣衫,再见你时,又在这满坡的樱花树下。华通花,比花少了几分俗意,如何?
樱华……她楞楞地重复,然后点点头。
终于,自己有了一个像人类的名字。她感激地看着他。那双海一样深蓝的眼眸,那片温柔无比的笑容,像个漩涡,将她的心一点一点吸了进去,再难脱逃。
愿意跟我一道离开么?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缓缓背过身,沉沉地说,我需要有一个同伴。
她愿意跟他离开么?离开是什么意思?要她离开钟家?她问自己一串问题。
我不想总是一个人。他回过头,笑得有些寂寞。
好,我跟你离开!
他的笑,有无法言语的魔力,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牵挂,所有的踌躇,全部化成了一股随他而去的坚定信念。
也许,是时候为自己做一个选择了。
真的?你愿意为我离开家园?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害了你?见她应了自己,他反而有了不安。
我觉得,你不是坏人。她认真地想了想,给了一个简单到可笑的答案。
作为一场约定的唯一见证者,樱花树上的枝叶唰唰摇动,像一群窃窃私语的人。
“就是这样么?!你为了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选择离开栖身了数百年的钟家……”钟晨煊的口气里,没有惊讶,也没有责怪,只有一点惋惜与不解,“那你离开时,为何要放火烧掉所有的手札?还有我曾太爷爷对你的记忆,是你……还是他下手抹去的?”
“对不起……”樱华的头一直不曾抬起,“在我同他约定离开的那天,他告诉我,其实他并非普通人类,也知道我同他一样,不过是披着一层人类的外衣。也正因为如此,上天注定同样孤独的我们,可以以彼此为依靠。他的语气,如此坦诚,我无法不动容。”她顿了顿,继续道,“那些手札,的确是我放火毁掉的。他说,既已决定离开,便要走得干干净净。所有关于我的一切,还是不要留于世上。就让关于‘魑’的一切,都成为不可继续的谜,慢慢消失吧。”
钟晨煊略一思忖,说道:“他不但要你毁掉我家的手札,还出手消去我曾太爷爷对你的记忆,要我们钟家彻底失去你的下落。呵呵,罗德,他有这个本事吧,一个可以自如**他人记忆的旁观者。”
樱华慢慢抬起头,嘴唇嚅嗫着,似想承认什么,却又没有那个勇气,好半天才答道:“以主人的本事,罗德要抹去他的记忆,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那么,是有帮凶?”钟晨煊一挑眉,心中已了然七八分。
“我……我偷偷在主人的酒里,下了罗德专门配制的乱魂香。”樱华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主人好饮……却全没想到,我会在他的酒里下这般玩意儿,让他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最沉的睡眠,防备全无……他方才下得了手。”
曾太爷爷好杯中物,钟晨煊早有耳闻,传说他曾为搜寻天下美酒游历大半个中国,但是却没想到,竟在这事上遭了别人的道。难怪爷爷还有父母,从小就告诫自己不可贪杯,原来钟家早有不良典范。
“难道,你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他要你做这一切的真实动机?”钟晨煊把樱华从地上扶起来,不温不火地问,“于你而言,一个见过两面的男人,便能抵消跟钟家数百年的缘分,甘愿从此消失,再不回头?”
“我……只以为他是个同我一样的人,一样的寂寞而已……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樱华背过身,一滴愧疚而伤心的眼泪从脸颊上无声滑落,“他与我的相遇,并非一场美丽的邂逅,而是……故意的巧合。”
她望着对岸的彼岸花,火红的颜色点染了她苍白的眼底:“从我在教堂第一次见到小主人时,我便知道,我的宿命终于开始惩罚我当年的过错了。千方百计叛逃的人,终还是找来了,避无可避。我欠钟家一份忠诚,如今,应当还给小主人。”
听着她有些迷乱的讲述,钟晨煊认真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老祖宗曾说过,魑魅魍魉里头,要对你特别留意。看来他也知道,这世上最无法操纵,最变化莫测,最无法解释的,便是感情两字。你不是人类,却有人类的感情与智慧,一旦被心怀叵测的人知晓,加以利用,只怕后患无穷。”
樱华苦笑,沿着黑色的河水朝前走,复杂的目光期盼又畏惧地在四周搜索。
“难道你不准备跟我说说,你跟罗德出走之后,这几百年间发生的事?”钟晨煊加快几步,与她比肩而行,又指着彼岸花问,“冥界的渡难花一夜间失踪,也是罗德所为吧?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立场再替他隐瞒了。”
“我想找到她!”樱华突然转过头,答非所问,“只有见到她之后,我的疑惑才能解开。”
“你……”钟晨煊愕然于她突然坚决的脸,那种执著,藏了不可想象的力量,“一定要见到尸女么?”
一听到尸女两个字,樱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压抑在心里最深处的情绪瞬间爆发而出,大喊道:“是!是!我想见她!我一直想见她!究竟是怎样的女子,会让他如此奋不顾身,弃我于不顾!!”
撼动人心的声音回荡在四周,飘渺轻微的回音尚不及消褪,钟晨煊只觉一股奇异的压力,波浪般朝身上推来,跳动的心脏在这瞬间慢了一拍,异样的移动之力从脚下的土壤中传来,似是站在一张地毯上,不经意间被人抽走的感觉。
他低头一看,不过眨眼间,脚下凉润的黑土突地变了颜色,一片灼目火红,暗藏着犀利的金亮光华,岩浆般覆盖着整个地面,丝丝白烟,从岩浆龟裂的缝隙中不断冒出,看得人触目惊心。
“小主人小心!”樱华朝钟晨煊大叫一声,猛抓住他的胳膊朝空中飞起。
刚一离地,方才钟晨煊所站的地方,便被滚滚岩浆覆盖,清晰的热气腾腾而起,竟灼得他的脚掌微微发疼。起飞慢了半拍的鎏野,此时正呜呜呱呱地乱叫着,高难度地扭曲着身子,拿前爪拍着后爪上烧焦的一缕绒毛。
“虽然这里是幻忆空间,一切本该是不存在的虚无。可是,你也知道这个幻忆空间已经被他们两人的力量改变了本质。我们两人的魂魄与肉身已经同这里融为一体,所以这岩浆,于我们而言是有真实的杀伤力的。”樱华心有余悸地看着脚下,红亮的光华晃得人眼花。
钟晨煊念动浮空咒,将身子稳在半空中后,这才四下打量,发现黑河与彼岸花,还有头顶那片星子稀疏的夜空,俱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天空,像一面无边的镜子,将脚下的岩浆倒映出来,而夹在两片炽热火红中的两人,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这又是什么地方?”钟晨煊皱眉道,连胤同罗德交织而成的幻忆空间,果然是变化多端,诡异难测。
“这里……”樱华楞了,“这里……是冥界的八重炎狱。”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束从地底岩浆里直射天际的暗红光束上,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朝那光束飞去。
冥界八重炎狱?!钟晨煊追了过去,在心头暗暗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怎么眨眼间又来了这里?!
很快,两人和鎏野不约而同地驻足在一方修得整整齐齐的矩形凹地上,那直上天际的光束,便是从这凹地的中心发出。
血红的光,水纹般注满了整个凹地,鬼魅般缓缓荡漾。视线穿过这些半透明的游离物再往下时,钟晨煊的面色微微一变。
凹地之下,横七竖八垒叠着无数形态各异,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每具尸体的咽喉处,都系着一根夺目的红色细线,犀利的光华从细线上闪耀而出,彼此交绕在一起,然后汇集成了中央那股巨大的光束,直向天空。
而在凹地上方的边缘上,有一层浅浅的气流,托着个抿嘴酣睡的小婴儿,在这让人窒息的环境里,散出一丁点宁静之意。
钟晨煊念动浮空咒,将身子稳在半空中后,这才四下打量,发现黑河与彼岸花,还有头顶那片星子稀疏的夜空,俱不见了踪影。此时的天空,像一面无边的镜子,将脚下的岩浆倒映出来,而夹在两片炽热火红中的两人,随时都有被吞没的可能。
“这又是什么地方?”钟晨煊皱眉道,连胤同罗德交织而成的幻忆空间,果然是变化多端,诡异难测。
“这里……”樱华楞了,“这里……是冥界的八重炎狱。”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束从地底岩浆里直射天际的暗红光束上,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朝那光束飞去。
冥界八重炎狱?!钟晨煊追了过去,在心头暗暗重复着这个闻所未闻的地方,怎么眨眼间又来了这里?!
很快,两人和鎏野不约而同地驻足在一方修得整整齐齐的矩形凹地上,那直上天际的光束,便是从这凹地的中心发出。
血红的光,水纹般注满了整个凹地,鬼魅般缓缓荡漾。视线穿过这些半透明的游离物再往下时,钟晨煊的面色微微一变。
凹地之下,横七竖八垒叠着无数形态各异,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每具尸体的咽喉处,都系着一根夺目的红色细线,犀利的光华从细线上闪耀而出,彼此交绕在一起,然后汇集成了中央那股巨大的光束,直向天空。
而在凹地上方的边缘上,有一层浅浅的气流,托着个抿嘴酣睡的小婴儿,在这让人窒息的环境里,散出一丁点宁静之意。
可是,这里是冥界,除了死亡仍是死亡,任何与生命有关的东西,于此地都是一种突兀。但,他们的确在那堆外形骇异可怖的尸堆之上,见到了这么一个鲜活娇嫩的新生儿。
“那是……”钟晨煊的目光偏移到婴儿身旁,眸子里倒映出另两个高大的身影。
酣睡的婴儿身后,从虚空中席卷而至的漩涡状气流,激蹦而出的金蓝光彩散去后,黑衣加身的连胤站在气流的中心处,紧跟而至的,是个一身红衣,体格壮硕,虎眼豹须的壮年男子,一个亮噌噌的酒葫芦挂在他的腰间,悠闲地摇摇晃晃。
“鬼王?!”
“老祖宗?!”
樱华和钟晨煊一眼认出了这个红衣大汉,鎏野则更是兴奋,手舞足蹈地唧唧乱叫,若不是钟晨煊快它一步揪住它的小翅膀,这个不分来人是真是假的家伙已经一头朝下头那两个“老熟人”冲去。
到了这个时候,钟晨煊完全体会到了所谓“幻忆空间”的魔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这里完全模糊了界限,看到的一切虽是“虚无”,但又的的确确发生在这个世界里,且真实而清晰的存放在某个人的记忆之中。这个空间,没有方向,没有稳定,甚至没有逻辑,有的,只是“意外”。
或许,这是钟晨煊平生所经历过的,最离奇的一场“旅行”。
他怔怔看着下头,浮云般轻松立在滚滚岩浆上的两人,尤其是钟馗这个只在家中祖传画像上出现过的“大人物”,揣测着刚才樱华那声震撼人心的喊叫,将他们带到了幻忆空间的哪一部分,或者说,把他们带到了谁的记忆中,是连胤,还是罗德?!
照这情景来看,老祖宗尚在冥界的时候,那起码得追溯到宋元时期。看来,幻忆空间里不但模糊真假,连时间的距离也被轻易模糊。
樱华小心翼翼地降低着高度,站在距那冥界曾经的两大巨头几步开外的地方,屏息静气,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试图听清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
“不要激动,那个依然不是你真正的主人,只是幻影!”钟晨煊懒得跟鎏野这个只知道吃的所谓神兽解释幻忆空间的原理,一手抓着它的翅膀,提小兔子似地提着它落到樱华身边,心里突地冒出个念头,低声问道,“你是老祖宗亲手造出的法器,多多少少也跟在他身边不少时日,难道对这个场面一无所知?”
不待樱华回答,洪钟般响亮的大嗓门以劈裂空气之势冲入他们两人耳里。
“小子,你当真的?”
堂堂冥王,居然被叫做“小子”?!钟晨煊在心里朝他的老祖宗竖起了大拇指,难怪钟家历代出强人,血统的作用的确不可小视。
连胤巍然不动,眼都没有眨一下,薄唇里淡然送出几个字:“自然是当真。”
“你!”钟馗一跺脚,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可知道这么做的后果?!那不是个普通货色,是一头深睡的猛兽,你可敢担保将来……”
“老鬼,所有人都称你鬼王,奉你若神明。对此我毫无介意。”连胤缓缓转过头,深黑到可以吸走人魂魄的眸子里,是不怒而威的一瞥,“但,冥界的王,依然是我。这一点,你该比谁都清楚吧。”
樱华的眉头皱了皱,连胤的眼神令她心生寒意,不仅她,钟晨煊一时间也无法把此刻的他,跟之前认识的那个总是温和微笑,有时候甚至有些无赖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难道,这才是冥界之王的真面目?!只需一个不太用力的眼神,便能将一切凝结到冰点。
钟馗瞪大眼睛,黝黑的面孔居然有了涨红的意思,满脸胡须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尴尬,有点好笑地抖动着。大概连胤那句话,像个来不及下咽的汤圆,一不小心就哽住了喉头。

“老子知道你是这里的狗屁大王!”憋了半天,钟馗到底按捺不住大骂出口,“可是,你这小王八蛋也该知道八重炎狱里镇的是什么玩意儿!”他一边大骂,一边揪住连胤的胳膊朝凹地那边拽,边拽边指着凹地里的尸体吼,“那些都是上百年才出一个的噬生魋,尸中的极品!得用你的镇魂缚才能压制的怪物!”
“我知道。”连胤镇静地拉开他的手,看着一旁的小婴儿,淡然道,“冥河欠一个合适的守卫,她是最合适的。”
闻言,钟馗的双眼不仅瞪得更大,且眼神发直,一边夸张地挖着耳朵,一边厉声质问:“你知道你在说啥?你要养一只……一只噬生魋的孽种,还要她去做冥河守卫?你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面对钟馗暴风骤雨般的责骂,连胤一点不恼,态度依然如故:“老鬼,关于噬生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还要知道什么?”钟馗气得鼻子发歪,恨不得举起腰间的大葫芦砸到那个不醒事的固执脑袋上,“凡含着一口极怨之气丧生的人,若不化解那口怨气,尸僵不腐,必成僵尸。深山老林有灵兽名魋,形似熊而毛赤,罕见,若孽缘巧合,有僵尸食其肉吸其血,则成不人不鬼,不尸不妖的杀生利器,噬生魋!世上一切生灵,便是它们的食物,且这群怪物天生没有魂魄,肉身却能长年存世,刀剑不断,火烧不伤。它们生性贪婪,永食不饱,最喜食人类脑髓,虽脱不了死尸的根质,却拥有繁衍后代的本事,总而言之,对这群只懂得害人的下作东西,自当见一杀一,宽恕不得!你却……”
“八重炎狱里,zhènyā的是历任冥王抓回来的噬生魋。噬生魋这种玩意儿,几百年会碰巧出一两个,但,我从未见过有哪只噬生魋在被八重炎狱里的镇魂缚和炎狱火逐渐化去形体时,还能诞下后代。”连胤伸出修长的手指,朝女婴所在的地方轻轻划了一个圈,那托着婴儿的气流顿时听话地调了个方向,悠悠地飞到了连胤面前。
乖巧的女婴,小小粉拳稚气地握着,嫩红得像要沁出水来的小嘴是不是吧唧两下,一个亮亮的气泡顽皮又好笑地挂在她的鼻孔外,随着她平稳的呼吸时大时小。
若这是个生在人间的正常孩子,那么毫无疑问,见者没有一个会不喜欢她,会不打心眼里去疼爱这个小生灵。
说实话,连钟晨煊这种对婴孩敬而远之的铁血大男人,面对这个粉雕玉琢的极致小人儿,心里也情不自禁生出几分怜爱,在这个时间,他很没来由地忽略了这小人儿的来历,忽略了她,是老祖宗口中十恶不赦的尸中极品——噬生魋的孽子。
这瞬间,在他眼里,又或者在连胤眼里,那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婴孩。
樱华的脸色本就苍白虚弱,在见到这女婴之后,变得更加难看,一种无形的紧绷感包裹住她全身上下,只怕一个不小心,就将她裂成碎块,从心到身体。
从连胤与钟馗暗含火药味的对话听来,这个女婴的真正身份,并不难猜。
“你……还好吧?”钟晨煊并不怎么擅长安慰女人,不过,纵使他猜不出樱华的全部心思,单凭她此刻微颤不止的身子来看,她心里的痛苦纠结可见一斑。之前自己不过提了提尸女的名字,便惹她爆发出心底的郁结,这力量甚至直接影响到了他们在空间里所处的环境。
莫非……樱华对于尸女的执念,竟强大到了可以以她自己的意愿,在这个幻忆空间里找出关于尸女的一切?!
想到这里,钟晨煊忙在她耳畔尽量温和地说道:“先别激动,且看看事情始末再说。”
樱华没有回话,只咬紧下唇点了点头。
钟晨煊暂时松了口气,方才她一激动,他们几个便从山水平静的冥河之畔掉进炙热难耐的八重炎狱,若她多激动几次,光是这地点的转换便叫人吃不消,何况新地点更预示这新危险,如果掉进个更加麻烦的地方,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命活着离开。
“我的冥王大人,你究竟想怎样?”钟馗被连胤眼中,那抹暗藏于冷漠之下的温柔彻底打败,撅着胡子恼怒地质问。
连胤把头低了低,凑近了些看着女婴,嘴角竟泛起孩子气的浅笑,虽然只是一刹那,却被眼力出众的钟晨煊看个一清二楚。
这个家伙……难道对这小孩心软了?
钟晨煊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冥王这等人物,怎可能有机会在他身上用上“心软”两字?!但他刚刚看着女婴时的笑容,又的确是那种不加修饰的柔软和纯粹。
钟晨煊摇摇头,连胤啊连胤,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若我把她交给你,你当如何处置?”连胤侧目扫了钟馗一眼,反问他一句。
“自然同下头那些孽障一样!我钟馗怎能任这种妖孽为祸人间!”钟馗历来心直口快,不带任何回旋余地地回答。
“只是个孩子呢……”连胤伸出食指,好奇地逗弄着婴儿的小手。
“孩子?!”钟馗被他的神情跟话语噎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婴儿逗人疼爱的脸蛋上,重重叹了口气,“现在是黄毛稚儿,将来,必成心腹大患……不除不可!”
要对这样一条脆弱得一碰即碎的“小生命”赶尽杀绝,哪怕是钟馗这般的铮铮铁汉,狠话说得斩钉截铁,可真要到动手那刹那,怕也不是那么利落。这神一般的老祖宗,那声心思复杂的叹息,钟晨煊听在耳里,许是血脉相连,许是心性相近,他轻易感受出这声叹息里的无奈和矛盾。
钟家人嫉恶如仇,杀恶鬼邪灵绝不手软,为了守护人界安定,他们中的一些宁可戴上冷漠无情的面具,摒弃掉可能会影响判断力的感情。然,不管他们以怎样的姿态活着,以怎样的方式对付敌人,那层埋在心底的柔软,从不曾失去。
冷漠与善良,或许很矛盾。但,那便是天性。
换了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向那孩子下手么?哪怕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钟晨煊想不出答案。
“老鬼,我说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连胤的手指移动到婴儿偶尔微颤一下的眼皮上,温柔地触碰,“噬生魋生性凶猛,一旦产下后代,其子的邪力会成倍增强,若子又生子,以此类推,越到后面,噬生魋的力量会越大。”
“我自然知道这个!”钟馗好像受了莫大的侮辱,吹胡子瞪眼地跟连胤吼道,“明明你自己也知道,为什么还要对这个孽子……咳!若这祸胎真是那万中无一的‘几代单传’,你我都该明白她的破坏力会有多强!”
这番话,刺得钟晨煊背脊上流过一片寒意。他想到在柳溪村所见到的,炼狱一般的情景,那座高高层叠的尸山,还有那安坐其上,食人如家常便饭的妖女……
噬生魋……尸女,到后来跟罗德纠缠出的种种,那一切匪夷所思的祸事,归根结底……难道要归咎到连胤的一时之仁?
钟晨煊怔怔地盯着连胤,心中暗流翻涌。
“噬生魋的后代,会绝对忠实于帮它睁开双眼的第一个人。”连胤的手指停在婴儿的左眼上,头也不抬地说,“这就是你不知道的其二。照常理来说,噬生魋的后代第一个看到的,往往是他们的母亲,所以有样学样,成为另一个更加厉害的食人魔物,不足为奇。但这个孩子,跟她的同类不一样……”说着,他侧过头,轻笑,“因为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话音刚落,连胤长臂一舒,将婴儿小心搂入怀中,整个人轻巧地飞到半空,另一手伸出食指,在婴儿的眼皮上轻轻一抹,又俯首在她眉心处轻吹一口气,低呵了声:“开!”
一层美若彩虹的光华从女婴脸上流过,紧跟着,那双一直憨憨闭上的双眼,慢慢睁开了来。
生成介乎墨绿与黝黑之间颜色的眸子,却有玻璃般的透彻纯美,圆圆的,乖巧而灵慧的转动着,钟晨煊的脸,带着惯有的微笑,映照在上头,像沉进一坛幽深宁静的醇酒,带着致命的吸引力,缓缓散开,渐渐淡去。
咯咯咯咯。
银铃一样的稚嫩笑声,从女婴口里快乐地蹦跳而出。第一次看到这世界的她,在连胤怀里兴奋地乱动着,小手在胡乱舞动几下后,好奇地抓住了连胤轻戳着她鼻子的手指,不再咯咯大笑,只睁大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望着这个跟自己咫尺之遥的男人。
钟馗紧闭着嘴,冷眼看着连胤抱着婴儿从空中落下,良久,咬牙斥了一句:“孽缘!呸!”
婴儿转动眼珠,无辜又纯洁地看着一脸怒气的钟馗,愣了片刻,却又咧嘴笑开了,还努力地伸出手来,做出要钟馗抱抱的可爱姿势。
看着这么个小东西,钟馗的怒气,似乎有了刹那的减弱。
“相信我,她会是最优秀的冥河守卫。”连胤很有风度地应对着他那一声“呸”,笑道,“我会好好看住她。”
“跟我说这些没用!”钟馗气咻咻地转过身,拿起酒葫芦,愤愤拔开塞子,朝口里猛灌一气,然后打了个酒嗝,一掀胡子道,“这是你的地盘,你才是这里的王。总之,若无事便罢,要是真被我料中,出了什么岔子,老子连你一道收拾!哼!”
说罢,钟馗脚下一蹬,腾空远去。
说罢,钟馗脚下一蹬,腾空远去。
看着他老人家火气十足的背影,樱华苦笑着摇摇头:“鬼王总是这个样子,口硬心软。”
“呵呵,跟我想象中差不多。”钟晨煊一笑,又低喃道,“钟家人……都是这样吧?!”
“若鬼王执意要灭了……她……”樱华很艰难地吐出一个“她”字,幽幽道,“怕连胤也是阻止不得……鬼王的心,到底也是软了这一次。”
“一念之仁……”钟晨煊回忆着柳溪村时,连胤曾说过的话,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正好做出了最贴切的解释。
连胤弯下腰,将女婴放在脚边,似笑非笑地喃喃:“呵呵,为了你,钟老鬼差些同我翻脸,但愿你我就此而生的主仆之谊,不成千刀万剐的绝世孽缘吧。”
说话间,脚下的女婴突然有了变化,白胖的手脚渐渐拉长了去,圆得像个球似的身躯,也在一股无形之力的催动下,生出了婀娜的曲线,头上微卷的黑发,也一簇接着一簇地蔓延开去,清亮却美艳的光泽,覆盖其上。
此刻的她,像电影院里播放的神奇画面,一朵花开,只是弹指一挥间。不消片刻,刚刚还牙牙学语的婴孩,竟生成了一个身姿窈窕,面若桃花的动人女子。她静静地躺在连胤造出的浮动气流上,美目轻转,用一种最纯净的目光,打量着四周的一切。
连胤手指一动,一件素净的墨黑纱衣凭空而生,裹住那个**而美丽的躯体。
樱华下意识地抓紧了钟晨煊的手,牙齿几乎要把下唇咬出血来。
是她……果真是她……
钟晨煊皱起了眉头。
再是天大的错误,其起因亦不过是瞬间的感情用事。
这句话,是否该送给连胤?!
两道深沉而缭乱的视线,凝固在连胤,以及由他一手“造”出的女子身上,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空间里,四周的所有既有固若磐石的静止,又有顷刻涌起吞没一切的危险,统一又相斥的势头,静藏在不可触摸的空气下……
“救命啊!!!”
古灵夕的尖叫足以撕裂半壁天空,如果此刻有飞鸟经过,必然高空坠落,死不瞑目。
“丫头,不必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吧?”连胤苦恼地掏着被震得嗡嗡作响的耳朵,“我一早已经跟你说过,不论见到什么,都不要慌张!”
“我……我能不慌张吗?我……”古灵夕激动得舌头打结,猛指着脚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那么多骨头!”
一大片不见边际的开阔地,铺满白森森的颜色,在暗紫无云的天空下,放肆地膨胀开去。稍一细看,这满眼的惨白,竟是无数白骨密密实实叠加而成,或许是堆积的时间太长,又或许是被某些力量刻意压榨过,这些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白骨,彼此间的契合度竟然非常完美,接缝处怕是连刀片都插不进去。
踩在这块不可思议的“骨头地”上,说不出的寒意从古灵夕的脚底直窜心脏,硬是给她激出了一身冷汗。
打从刚才被连胤拽着跳下七宝塔,魂儿跟身子就像分了家似的,等到人清醒过来时,古灵夕发现自己既不在七宝塔的大殿内,也不在塔外的空地上,而是莫名其妙站在一块天空呈着妖异紫色的旷野中,身边,除了连胤,还有个几乎坏了大事,尚在昏迷的中的霍青云。
她一度以为自己是从塔上落下来摔死了,此刻已经不在人界,并为此嚎啕大哭,悲叹自己尚待字闺中便香消玉殒,直到连胤用力拧起她脸蛋上一块肉,告诉她死魂灵对于掐肉这种行为是不会产生痛觉之后,抓狂的她才慢慢恢复了正常。
还不待她开口询问他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便有一阵不寻常的压迫式气流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挤得她五脏六腑都快缠到一块儿去,连眼睛也在这瞬间出了问题,只见到漆黑一片。
等到那阵怪流消失后,古灵夕捂住发紧的胸口,刚一睁眼,就爆发出方才那声鬼哭狼嚎的尖叫。
这一切实在来得太突然,刚才明明不是夜里么,怎么突然变了白天,可是看这古怪的紫色天空,跟正常的白天又有所区别,还有那片满眼的白骨地,让人不寒而栗……老天,自己究竟是被连胤那个家伙带来了哪里?
“我的冥王表哥,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她踮起脚尖,尽量用最少的身体面积去接触地上那堆冰凉的白骨,小心翼翼地跨到连胤身边,抓住他的手臂往死里摇,语无伦次道,“告诉我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哪里?啊……老钟他们呢?你留他在塔顶上跟枉死城主对战……他会不会有事?”
“你不要再这么乱摇一通,我就考虑告诉你!”连胤用力拉下她激动的双手,摁住她的肩膀厉声道,“静下来!!”
有时候,威慑力不失为一帖最佳的镇定剂。
早习惯于连胤的温和与怜爱,甚至不曾被他说过一句重话的古灵夕,被这个冥王表哥此时的气势与神情镇住了,体内那股不由她控制,胡乱奔窜的恐惧感,以及由此引发的种种无状行为,顷刻间被压制得服服帖帖。
“我……”古灵夕大口喘息着,有些委屈地瘪瘪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从我一来到这个地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是害怕,好像又不是。”
连胤的口气恢复了从前的镇定温柔,他把状态严重不好的古灵夕揽进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你的所有反应都是正常。因为这个地方,并不是属于你们的世界,所以你的身体和精神会为此出现如此强烈的抵触。”
古灵夕抿紧了嘴唇,用力地点点头。
“不要怕,我在这里,万事平安。”连胤笑着轻拍她的背脊,炯炯的眼神投向渐渐染上一层暗黑之意的天空,道,“这里是我……还有罗德的幻忆空间。”
“幻忆空间?”古灵夕直起身子,万般不解地看着他。
连胤不慌不忙地转动着眸子,扫视着这里的每一寸地方,说:“简单说,从我们打塔顶上落下时,罗德在那时出手给我们制造了一个‘梦’。身为旁观者的他,深谙幻术,并有操纵记忆的独特本事,他不过想用由他造出的这个‘梦’来困住我,逼我就范。”
幻境?!难道这里也是跟那个颠倒结界差不多的幻境?
古灵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明白了,罗德那个混蛋,想用这些虚假的景象来迷惑我们,然后趁机偷袭!”
连胤却摇摇头,蹲下身,屈起手指在脚下一块凸出的颅骨上敲了敲,清脆的卜卜声接连响起。
“听到了吧。”连胤抬头看看古灵夕,“这里的一切都是货真价实的。是一个最真实的‘梦境’,我们所有人,都是这个梦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古灵夕一怔,以她对于“幻境”二字的认知,实在很难理解所谓的幻境,如何能跟“真实”二字扯上关系,在她看来,幻境只是个跟虚假划等号的玩意儿,只要知道这是个幻境,不要被其迷惑就能解决问题。
“作为旁观者这个罕见族群的后裔,罗德的力量,的确超乎了我的估算。”连胤站起身,望向空中某个方向,别有深意地笑笑,“除了力量,他是个相当聪明的男人。懂得如何最大程度地化解敌人的强势。他若不是我的对手,我会很有诚意地邀请他来冥界助我打理事务。”
古灵夕越听越不是味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家伙还顾着夸奖那个该杀千刀的祸胎罗德?
她眨眨眼,伸手摸了摸连胤的额头:“大哥,你没病吧?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说……”
“丫头,好多事是你这个年纪不能明白的。老实说,除了钟馗老鬼,这个罗德是第二个让我有些头痛的家伙。”连胤自嘲地摇摇头,旋即却又叹了口气,“只可惜,他终是算错一步。以为用诡计逼我魂魄不齐,我便会成那砧上之肉任他宰割。”
“难道我们不是吗……”古灵夕嘀咕一句,三个大活人,其中一位还是神一样的冥王,就那么一下子便被罗德用什么该死的幻术齐刷刷弄到这个白骨遍野的鬼地方来,这个快速,这个容易,难道还不够体现出他们已经是“砧板之肉”的特性?
“如同我低估了他的本事,他同样低估了我的。”连胤淡然说道,“他用术法切入我的记忆,妄图用我的记忆造出让我自己都无法摆脱的幻忆空间,却没有想到……”他狡黠一笑,“他会的,我也会。他的记忆,成了我最有效的武器。我要他跟我一样,陷入‘梦境’不得脱身!”
“我不明白。”古灵夕很老实地表达出自己的糊涂。
“你只要明白,现在我们所在的空间,是个真实的梦境,并且这个梦境,是由罗德造给我的梦,与我以牙还牙造给他的梦,叠加重合在一起而成的。在这里头,我跟他既是操纵者,同时又是被这个混合梦境所产生的强大斥力所操纵的棋子,随时都会遇到超过我们可控制范围的状况。”连胤尽量用最简单的比喻解释给她听,末了又补充道,“钟晨煊和鎏野,还有另一个非人类的灵体,也被吸了进来。这点我已清楚感应到。而且,我尽力阻止过,可惜没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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