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无字碑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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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人要动手收拾老东西了?
跟在男人身后的古灵夕突然紧张起来。
“哈哈哈!我不管你是谁,不过……”鬼书生大笑,脑袋晃得更加厉害,“想我入地狱?!怕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鬼书生大喝一声,断手朝上空一阵挥舞,立时便见那四面花墙,无声且快速朝他们挤压过来,更要命的是,花瓣之间在瞬间生出了无数根长过一尺的尖刺,要是被这样的东西挨上,岂不是当定了人肉马蜂窝?
笑声中,鬼书生的身形渐渐隐去。
“离我近些。”
男人回头,伸手将古灵夕拉到身边,而后不慌不忙地抖了抖皮鞭,整个人朝半空中跃起,本来只得十尺长的鞭子眨眼间长长了十倍不止,在空中挽了几个眼花缭乱的漂亮花式后,突然一分为四,如四条黑色灵蛇,奋勇地朝变异的花墙游去,很快,它们从每面墙的中心处穿透了出去,也就在这时,花墙停止了运动。
古灵夕惊魂未定地看着离自己不到两尺的锐刺,捂着狂跳的胸口,抬头看向皮鞭的主人。
男人漂浮在空中,斗篷被四下乱窜的强大气流吹得翻飞不停。见时机成熟,他左手捏诀,朝右手上一点,一道墨紫之气迅即升现,自鞭把开始,须臾间便贯穿了那四条分裂而成的“部下”。
“灭!”
见紫气已经遍布完全,一声威严的低斥从男人口中迸出。
他的一声令下,四条“蛇”好像突然增加了百倍力量,竟将花墙狠狠推开了去,与此同时,无数条紫色的脉络状纹路在花墙上浮现,越来越多,越来越突出。
就在古灵夕还没有看清楚状况的时候,只听得轰一声闷响,一直困住他们的古怪花墙,猛烈地爆炸开来,无数花瓣从上头剥落,转眼变成了白色的雪点,接着便彻底融化在空气中。
不过,与其说是爆炸开来,还不如说是被分裂开的更恰当。别的不说,古灵夕至少记得,花墙首先是在那些紫色脉络的蔓延下碎成了无数块,最后才化成零散的花瓣。
不管怎么样,这个厚实而坚固的花之牢笼,在男人三两下的摆弄中走向了毁灭。
古灵夕正要大赞对方厉害,却冷不丁被花墙之外的世界吓了一大跳。
清风白云,田野河流,全部被一片灰黑混杂的浓雾所遮掩,站在这片混沌之中,你根本无从辨识方向。再看脚下,野花野草泥土,也渐渐隐没在雾中。
“哎!那个……恩公!这个雾越来越大了,你看我的脚已经……”看着浓雾逐渐盖过自己的双脚,古灵夕莫名地慌张,忙向半空中的男人求救。
男人轻抖皮鞭,那四条立下大功的分身乖乖归位,皮鞭又合零为整,重新蜷回他的掌中。
“手给我!”
他降低了些高度,俯身下来,把手伸到古灵夕头顶上。
“哦,好!”古灵夕忙不迭地把手递上去。
男人稍一用力,古灵夕的身子便轻飘飘离了地,落到他身边。
“不要放手,你就不会摔下去。”男人叮嘱。
“明白!”古灵夕惊奇地看着脚下,更惊奇于握住自己的那只手,竟传递过来一阵不可言状的力量,让自己可以像对方一样漂浮在空中而不费半点力气。
“解决那只老鬼,我们便可离开。”男人拖着她的手,朝前而去。
“那老东西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而且这里是他的意识界,要找到他恐怕有些难度吧?”古灵夕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这个该死的意识界,变化多端不可预料,谁知道那老东西会不会又想些烂招来对付他们?!
“不难。”男人胸有成竹,淡然道,“意识界,高等灵体以精元所构筑,只要强行召来意识界主人的三魂七魄并予以摧毁,意识界自然消失。”
“听起来不是个轻松活儿啊……”古灵夕嘀咕,但是,她却没来由地相信,这个男人定能办到。
看似漫无目地的行进,很快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男人自言自语,“老鬼该在这附近了吧……”
“真的?”古灵夕马上警觉地朝四周乱看,但是雾那么浓重,看不出任何端倪。
男人没有理会她,而是出人意料地将手中的皮鞭朝前一抛。
“苍龙易白虎,玄武化朱雀。有形换无形,暗夜生灵珠。”
一串既像古诗又像咒语的句子在雾中回荡。
古灵夕屏息静气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细节。
前方,突然亮堂了起来,好像有人在浓雾下燃起了熊熊火焰,红彤彤的光芒在氤氲中升腾。再仔细一敲,红光中却有个黑影,细细长长,蛇一样游动。
啊?!那不是他扔出去的鞭子么?!
古灵夕揉了揉眼睛。
黑影在红光中蜿蜒游动了片刻,突见无数道灿烂金光从它身上穿出,转眼便将其分割成了无数小小的黑点,在红光中密集飞舞,粘连,最后竟合成了一个比鸡蛋还小的发光体,飘飘悠悠地朝他们这边飞过来。
男人伸出了手掌。
“这个是……”古灵夕看着浮在他手掌上的,逐渐褪去那层金光耀眼的外衣的小东西。
一颗墨黑的小珠子,隐隐有股紫色在里头缓慢游移,透出一股抹不掉的高贵神秘之气。
“我要用它把老鬼的魂魄抓出来。”男人说罢,对准黑珠轻吹了一口气,“去!”
珠子应声飞出,快速朝他们的头顶上而去。
古灵夕仰着脖子等了一好会儿,却发现啥动静也没有。
正要对身边那个比石像多口气的男人发问,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周围,起了奇怪的变化——
银白色的小点,同天上的星星一样闪烁不住,但,它们又与星星不同,因为它们在轻盈飞动,并且数量在不断增加,一粒的光芒虽小,可聚少成多之下,浓雾越来越遮挡不住它们的光彩。
不消片刻,银点竟轻易占据了古灵夕视线所及的全部地方,相形之下,原本令人压抑的浓雾已被它们压制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极美之景,古灵夕恍惚间有了身处天河的感觉,踩着虚无的云朵,任自己被点点繁星温柔包围。
“真漂亮!”古灵夕由衷地赞美,又问,“这些星星,是你变出来的么?”
“我要用它们把老鬼抓出来。”
男人平静地回答。
古灵夕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左手一直平放在胸前,五指微曲,保持着一种奇怪但又很好看的姿态。
模糊的呢喃声从他口中涌出,那些“星星”似乎对于他的声音有着强烈的反应,在他忽急忽缓的节奏下,按照一定规律快速移动起来,它们飞过的地方,留下无数条尾巴一样的细细光迹,彼此牵连飘动,怎么看都像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针线盒,把长长的丝线散得到处都是。
呢喃声还在继续,比刚才的速度快了许多。
突然,所有的“星星”,所有的“丝线”,像受了命令的忠实士兵,骤然排列成了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每条丝线都有条不紊地系在了每颗排列整齐的星星上,再看,这根本就不止是个简单标准的长方形,而是一张网,一张硕大无比,似乎连天地都能收入其中的网。
男人停止了念咒般的呢喃,松开手指,举手朝大网的中心一指,呵了声:“去!”
只见那大网唰一下收成了细细一束,以出弦之箭般朝他们二人的左下方猛冲过去,眨眼便消失在雾气之中。
“这个……你做了什么?”古灵夕用力眨着眼睛,摇晃着男人的手臂,“那张网呢?怎么不见了?”
“稍安毋躁,很快便有收获。”男人巍然不动。
果真如他所说,真的很快,快到只不过是睁眼闭眼的刹那,前方突然激出了一圈刺眼的白光。
古灵夕下意识地拿手挡在眼前,待她感觉白光已过,放下手时,却见刚才消失的那张大网,正完好无损地飘飞在前头,唯一不同的是,它紧紧束在了一起,将一个很像人类的物体牢牢束缚其中。
“呵呵,你会用张暗网阻止霍青云离开,我也会用明网把你收拾了。”男人冷笑,拉着古灵夕来到了网前。
“我的天!”古灵夕捂住了嘴。
网中之“鱼”,除了那逃匿的老鬼,还能有谁?!
此刻的他,再无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散开的发辫胡乱地披在依然耷拉着的头颅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四肢都被反向扭曲着,每一条网丝,都深深勒进了他的身体,其状恐怖不堪。
面对眼前的二人,鬼书生费力地抬起眼皮,断断续续地开了口:“你们的本事……不小……呵呵……这样都能逃脱……还……”
“还能让你安安生生地做一回网中之鱼。”男人接过话头,语带讥讽。
“抓到了?!我们真的抓到这可恶的老鬼了么?”
古灵夕还有些不敢相信,这男人真可以如此轻巧便收服了这个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百年老鬼?!
“自然是抓到了。”男人上前半步,面上的黑布轻轻摇晃,“销毁这个罪恶的魂魄,意识界便会随之消亡。”
言毕,男人举起了左手。
“等一下!”古灵夕突然喊道,“我还有话要问这老东西!”
“哦?!”
男人略一迟疑,放下了手。
古灵夕上前了一点点,盯着不**形的鬼书生,皱紧了眉头质问道:“辅诚中学那七个学生,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么,你竟然要用那么恶毒的魂缚之术来折磨他们?!”
“嘿嘿……”鬼书生一听她提起这事,竟咧嘴笑出了声,网丝勒着他的脸,令他此刻的神态极之怪异并狰狞。
“死到临头还敢笑?!”古灵夕气极,冲对方挥舞着拳头,“说!你为什么要害那些无辜的学生?!”
“他们……无辜么?!”鬼书生止住了笑,露在外头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古灵夕,“身为学子,有明堂好书相伴,却终日不思进取,小小年纪便贪恋吃喝玩乐,实不可饶恕!!!不可饶恕!!!这般不学无术之人,留在世上亦是浪费口粮!”
“你……就因为这个原因就起了害人之心?”古灵夕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旋即又问出了一串埋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你不仅要他们死,在他们死前倍受折磨……对了,为什么他们几个在那么痛苦的时候,还要口口声声说着念书不如去玩耍的话?!还有,我白天曾看到过那几个出事的学生从我面前经过,那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出事了才对,为什么我还能看到他们?”
“他们既然这般喜欢玩乐……我便让他们玩个够……呵呵……”鬼书生的嘴歪咧着,一串涎水样的液体滴落出来,“他们的灵魂,每天都要重复从极乐堕入极苦的过程……除非死去,我要他们在极度的痛苦中……将他们说过的无耻之言说到死为止……否则,如何对得起天地圣人……”
男人再次举起了左手。
“哈哈……以为灭掉我的魂魄……你们就能安全离开么……”老鬼赔上仅有的力气,突然大笑,“莫忘记……你们现时亦是我意识界的一部分……若我魂飞魄散……意识界中的一切都会随之湮灭……你们不是霍青云……没有他的天生异能……你们根本无法离开……哈哈哈哈……”
古灵夕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被男人抢了先。
“我们二人的安危,就不劳你操心了。想以这个借口来保住你自己?!呵呵,看来你终究只是个死读书的老迂腐啊。”男人轻笑。
鬼书生的笑声像被东西哽住了。
他看到,男人举起捏诀的右手,一串令他头脑胀痛的咒语从对方嘴里接连不断地贯穿到自己的身体中。
喀嚓,喀嚓。
脆得令人胆颤的声音在身体里爆发而出。
已经很紧的网丝,在瞬间被抽得更紧,那些游移在网上的白光,不得不让你联想到寒光逼人的刀刃,看这势头,竟是要将网中猎物活活切割成无数小块。
“放开我!!放开我!!!”鬼书生再也按捺不住,拼尽残存之力,在网中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好难受……放开我………放开!!!”
古灵夕想捂住耳朵,看着眼前的惨象,她把脸转向男人那方。
“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解决么?”她嘀咕。
男人听到了她的话,却毫无反应。
网丝还在收紧,层层白气从底下螺旋而上。
点点银白从网中浮出,沿着有规律的轨迹朝四面蔓延。
无声无息间,每一粒银点突然爆发出比太阳还要厉害几倍的巨大光芒,亮到几乎要刺瞎见者的眼睛。
“放开我!我还有好多事情尚未完成……放……啊……”
光芒聚合在一起,又在瞬间分裂,化成四散激飞的菱形光,淹没了由强到弱的惨叫。
古灵夕强睁着已经开始发花的眼睛,问:“老鬼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四分五裂了。”男人淡然回答,“这些光芒,会带着他飞向彻底的灭绝。”
“彻底的灭绝……”古灵夕回过头,视线追随着那些狂奔不止的光芒。
这时,那些飞出的光,每一块的颜色都不一样,看起来煞是好看,可是,它们哪里只是好看那么简单,那分明就是被网丝切割开来的鬼书生!!!
男人说的四分五裂,全没有寻常意义上的血肉横飞,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利落,甚至,令人目眩神迷。
在一片幻丽的美景下,谁会想到有一个顽固的魂魄已被大卸八块?!
这种事,不期然地让你想到一个香气扑鼻五彩缤纷的花园,那么惹人喜欢,可是谁又会料得到,花园下,埋的是腐烂的尸体。
古灵夕看看身边的男人,又看看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光芒,心里突然爬上一点点控制不住的凉意。
“这就……解决了?”古灵夕不敢相信地看着彻底消失的网,还有网里的“人”。
“呵呵,老鬼已经魂飞魄散。”男人笑笑,左手朝空中一挥,一个亮亮的小玩意儿从暗处飞出,流星般落入他的掌中。
“那我们……”
古灵夕话说一半,顿觉得身体开始左右摇晃。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巨大气流,从八方汹涌而至,先是推搡,后是挤压,让人喘不过气来。四周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灰色黑色流动不止互相交融,
“怎么了?!我觉得……好难受……”古灵夕一把揪住自己的心口,大口喘气。
“老鬼消失,我们所在的意识界也会崩溃。不要害怕,我会送你安全离开。”男人转过身,双手握起古灵夕的手,念念有词。
薄薄的紫雾从古灵夕的手中渗透而出,沿着她的双臂袅袅地爬向全身,很快便将她笼罩在一片漂亮的淡紫之中。刚才那种难受的压迫之感,也在这时全然消失,整个人轻巧得不得了。
“此事就算告一段落,今后自己多加小心。”男人伸出一只手,在古灵夕额头上划了一个简单的符号,“以后让钟晨煊多教你些有用的招数,不要再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了。”
“你说什么?你也认识那个家伙?”古灵夕脱口而出。
男人不回答,只用手指点中她的额头,轻轻朝前一推,笑:“去吧!”
“喂!!啊呀……我的身子……”古灵夕只觉脚下像踩了一阵往前飞去的微风,身体两侧也各有一股温柔的牵引力,扶持着她朝浑沌深处而去,她控制不住,只看见男人离她越来越远,依然保持着稳若磐石的姿势。
“你到底是谁?”古灵夕扯起嗓子大喊。
男人的嘴唇,扬起动人的弧线。
“呵呵,至少现在,我们不是敌人。”
隐隐约约中,古灵夕听到这样一句话。
男人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隐没在这个越来越混乱虚无的空间。
无数灰黑的雾流从身边游过,但是都靠近不了古灵夕。
淡淡的紫气,把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
云朵一样朝前飘荡,古灵夕不知道自己要飞向哪里。
忽然,前方似乎有了一点光。
暖暖地照向自己,更像在召唤自己。
浓浓的倦意席来,古灵夕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轻……
“先别着急,我看这事有蹊跷。”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试着进去找她!”
“你根本是在拿性命开玩笑!你若能轻易进去,当初又何苦让她帮忙?我看那丫头是个命大之人,何况霍青云已经安然出来,她也一定平安无事。再等等吧!”

“不行,漓葫,你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必须去!”
“你……”
耳朵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语气不怎么平静,像在争执。
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新无比的感觉立即充斥了整个胸腔。
**,从来没试过空气也能带给人如此惬意的感受。
古灵夕迫不及待地张开了眼睛。
雪白干净的帐顶,松软的枕头,光滑舒适的锦被,嗳?!自己什么时候躺到这里来了?
动动腿,抬抬手,好像不是在做梦。
转着眼珠,她侧过头,两张有些愕然的脸孔进入她的视线。
“啊呀,好极!醒了醒了!”漓葫的脸笑成了花儿,一**坐到了床边,拉住古灵夕的手大呼谢天谢地。
钟晨煊没有漓葫那么大的反应,只是站近了些,看定古灵夕,扳着脸问了声:“没事?”
是他?!真的是他?!
古灵夕傻傻地盯着钟晨煊,不说话,却做出了一个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伸手拽住他的手掌,用力掐了下去。
“喂!你干什么!”钟晨煊一把甩开她的爪子,恼怒地看着留在自己手上的指痕。
“你是真的呀!”古灵夕的神色顿时恢复了常态,大喜过望地坐了起来,摸着自己的脸,“不是做梦,我真的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哈哈哈,真笑死我了。”漓葫乐不可支地拍着床沿,指着古灵夕道,“你这丫头到精明,掐别人不掐自己。啧啧,怎么看都不像刚刚历劫归来的人哪!”
“万一不是做梦,掐自己会痛嘛!”古灵夕嘿嘿笑,眼角瞟向脸色发青的钟晨煊,马上把话锋一转,紧张地问,“对了,霍青云怎么样了?!他应该比我先出来!”
钟晨煊揉着发红的手掌,憋住怒气道:“他很好,我已经将他暂时封存起来,稍后就送他回到他的肉身。”
“太好了!可算放心了。”古灵夕送出很长很长的一口气,总算彻底放松了。
“在我们失去联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钟晨煊远没有她那么轻松,严肃的目光落在她嘴角上的一块红肿上头,“你的嘴怎么了?”
钟晨煊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个,古灵夕才觉得嘴边连同半张脸还有些火辣辣地疼。
拿舌头顶了顶伤处,古灵夕愤愤骂道:“还不是那个该死的老鬼干的!挨了他一耳光,下手可狠了!!!”
钟晨煊叹口气,说:“猜也猜到是你在意识界里与鬼书生遭遇了。”
“岂止遭遇啊,我和霍青云都差点死在他手里!”古灵夕心有余悸,马上又扭头看向钟晨煊,“为什么我们会突然断了联系?我还以为……以为你出事了呢!”
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瞬间冲没了钟晨煊对她那一点点的气恼。
“记得拴住你我的细线吧?!”钟晨煊从手腕上取下那截断开的黑丝,“它被一股来自于另一个空间的力量强行切断了。”
古灵夕赶紧抬起右手,发现上头的黑丝还在,只不过跟钟晨煊的一样,已经断开,只剩一小截在那里摇摇晃晃。
“难怪……”她拆下黑丝,“一定是老鬼干的!可是他为什么不在我一进去意识界的时候就切断呢?非要等到我快把霍青云救出来的时候才动手!”
“你以为我的东西是萝卜丝么?想切就切?!”钟晨煊瞪了她一眼,“老鬼也要积蓄力量,才能彻底阻断你逃生的路径。如果你乖乖照我说的做,本可以在老鬼断你后路之前安全回来!”
“什么都不做就跑回来,那我进去干嘛?!”古灵夕不服,也不管钟晨煊听不听得明白,一股脑儿说道,“如果我那时听你的,抛下霍青云离开,那以后恐怕再没有救回霍青云的机会了!你不知道,他被老鬼灌了**汤之类的东西,在意识界里这么久,根本就是不由自主,还把我当敌人变出一条大鱼来吃我!多亏我出手及时,让他把喝下的东西都吐了,这才有了后头的事!要不是我,他霍青云注定要当一辈子的游魂傀儡!”
“**汤?!”钟晨煊眉头一皱,“把你在意识界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仔仔细细说给我听!不许遗漏任何细节!”
“哎!”一直插不上话的漓葫拍了拍钟晨煊的肩膀,嗔怪道,“你就不能等会儿再来盘问?女儿家身子娇弱,又刚刚脱险,怎么着也得让灵夕吃饱歇足吧,那样脑子也清楚些嘛。”
“漓葫姐……”古灵夕热泪盈眶,“我想吃包子!”
“行,我这就去做。乖乖歇着!”漓葫笑嘻嘻地站起来,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警告钟晨煊,“瞧瞧丫头那个可怜样,不许再折腾她了!”
“我记得,你好像在两个钟头之前刚刚吃了一整笼包子吧?”钟晨煊拖过凳子坐到了床边。
“怎么可能!”古灵夕激动地反驳,“我觉得我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在意识界里,我觉得过了好久!”
“意识界的空间时间,跟现实世界是不同的。从你进入到出来,不过两个钟头罢了。现在刚刚过中午。”钟晨煊听着从她腹部传来的咕咕声,揶揄道,“看来你别的长处没有,消化功能到是高人一筹。”
“我才离开了两个钟头?”古灵夕不敢相信,在那个飘忽危险的意识界里,她至少过了一整天有多吧?!可落现实里,才区区两个钟头而已?!
钟晨煊起身走到窗前,唰一下拉开窗帘。
金灿灿的光芒斜斜地洒了进来,晃得古灵夕眯起了眼睛。
真实的温度让她不得不相信,这的确是正午的阳光。
“原来真的才两个钟头……”她咕哝着,随即又甘心地辩解,“就算两个钟头前吃了又怎样?那是早餐,现在是午餐!”
她的煞有介事让钟晨煊哭笑不得,坐回原位,他叹道:“对你真是无话可说。”
看他的神态,古灵夕噗哧一下笑了出来。
钟晨煊也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笑意,虽然只是短短一刹那。
彼此都平安无事,真好。
听到他的嘻笑怒骂,真好。
他真真实实地坐在自己身边,真好。
阳光进来得正是时候,驱赶走屋内的幽暗,也照亮了古灵夕的心。
也可能,照亮的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心。
忽然,钟晨煊出乎意料地伸手勾住了古灵夕的下巴,把她的脸朝自己这方轻扳过来。
一股电流从古灵夕背脊上窜过,竟电得她一动也不敢动。
“唔……”钟晨煊像个大夫一样仔细查看着她嘴边的淤伤,“没什么大碍。回头让漓葫给你上点散淤止痛的药膏。”
“哦……”古灵夕红了脸,不敢看他。
“不管怎么说,这回能救回霍青云,你是大功臣。”钟晨煊松开手,笑了笑,“虽然可以想象到你当时有多狼狈,但是,总算是双双平安而回。我们对霍知山也算有个交待了。”
“嗯!确实真不容易。霍知山不容易,我们也不容易啊!这大功臣的帽子也太重了!”古灵夕鼻子直发酸,但是,她旋即想起了另一个人,马上抓住钟晨煊道,“说到功臣,要不是紧要关头杀出来一个黑衣男人,恐怕我跟霍青云都要永远留在意识界了!”
“黑衣男人?!”钟晨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对啊,从头黑到脚!”古灵夕点头如舂米,激动地描述着,“还拿斗篷遮住大半个脸,根本看不到模样。可是本事不是一般的厉害呢,三两下就把老鬼打得四分五裂。哦,对了,霍青云也是他出手送出来的!要不是我听到声音不像,我可能以为那是你装的呢,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有那么厉害!”
听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钟晨煊脸上的疑色一层层加重。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钟晨煊把漓葫的警告抛到九天云外。
“我想想……”古灵夕整理着思路,然后一拍手,“就从我跳上鱼背说起吧!”
说到兴起,古灵夕完全忘记了叫唤不停的肚子,说书先生一样绘声绘色地把她所遭遇到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抖给了钟晨煊。
一直到漓葫端着一笼香气四溢的包子走进房来,古灵夕都没有停下翻飞不停的小嘴。
端坐她面前的钟晨煊也听得尤为专注,脸上的神色随着她的讲述而起着些微的变化。
两个人居然都没有发觉身边多了个漓葫。
“喂!吃东西了!”见二人完全无视走进的存在,漓葫拿筷子头敲了敲古灵夕的脑袋。
“哦,先放放!”古灵夕头也不转,然后继续对着钟晨煊说,“然后我就看到那颗黑珠子又回到了他手里,他又抓着我的手,让一层紫雾铺到我身上,最后推了我一把,我就迷迷糊糊地飞走了,醒来就在这儿了。哦,临走时我问他是谁,他说什么至少我们现在不是敌人。”
钟晨煊呼了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笑:“果然是个无奇不有的世界。能轻易进入意识界,更能不费吹灰之力打散巩书生的魂魄,还能把霍青云的魂魄安然送到我这里……黑衣男人……”
“我说……”他回头,正要再问古灵夕,却发现床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听到背后传来阵阵吧唧声。
就在他望窗感叹的片刻,古灵夕奋不顾身地扑向了漓葫摆在桌上的龙眼包子,现在正左一个右一个吃得来劲。
“喂!”钟晨煊大喊一声冲过去,一把抢过蒸笼,“你给我留几个!”
“还我!”古灵夕嘴里塞得满满的,油亮亮的双手抓在钟晨煊的手臂上,要把包子抢回来。
“我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钟晨煊侧身护着战利品,不肯松手。
“你是男人该让着我,怎么好意思跟我抢包子!”
“我饿!”
“我更饿!”
漓葫被他们两人的包子大战逗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说:“继续继续!该让所有街坊都来参观参观你们俩的包子大战,这么一来我不归居的包子必定扬名天下,将来我也不卖酒了,就指望这包子给我赚钱啦!”
“你还火上浇油!”钟晨煊不甘心地看着空空的蒸笼,白她一眼,“再蒸一笼去!”
“两笼!”古灵夕把抢过来的最后一个包子塞到嘴里,朝漓葫竖起两根手指。
“真是天生一对……”漓葫拍着自己笑到发疼的脸,摇头嘀咕着走了出去。
把蒸笼扔到一旁,钟晨煊看着意犹未尽地吮着自己手指的古灵夕,说:“吃归吃,吃完了就得办正事了!”
“正事?!还要我干什么?”古灵夕后怕地反问。
“先回学校。现在鬼书生已经被灭掉,池中的魂魄自然得到释放。不过,还需要我为他们引路才行。”钟晨煊如实解释,“把他们安然送回之后,再把霍青云送回他的肉身。只不过……”
“怎么了?”见他话留一半,古灵夕忙追问。
“如果不是鬼书生设下的那方结界,也就是你们看到的那层花墙碍事,霍青云的魂魄本该自行冲出意识界,然后直接回到自己的肉身。可因为他的魂魄被结界的力量严重排斥过,被送到我这里来时,已经失去了靠本能寻回肉身的能力。所以我们还得费些心思把霍青云的肉身找回来。”钟晨煊叹口气,“这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霍青云被花墙撞昏了头,现在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古灵夕越来越觉得霍青云是个十足的倒霉鬼。
钟晨煊点头:“差不多吧。那些学生的肉身都在医院里,所以处理他们很容易。可是霍青云的肉身被鬼书生侵占,天晓得那老鬼在进到意识界之前是躲在哪里。”
“这样啊……”古灵夕挠了挠头,皱眉思索,半晌冒了一句,“人肯定是在省城!”
“好……”钟晨煊作恍然大悟状,顿了顿,脸色一变,“大一句废话!”
“你别这么直白好吧?!”快被对方打击成习惯的古灵夕不满地撅起了嘴,转而又道,“不过我觉得,老鬼的活动范围应该是以辅诚中学为中心才是,学校是当年的书院,他对这个地方的感情绝对非同一般,何况如果他不是经常在学校里活动,又怎么能有机会对那几个逃课的学生下毒手呢?!我看他对学校里的情况熟悉得很呢!”
“这还像句人话。”钟晨煊呵呵一笑,随即又认真地说,“如果你觉得身体吃不消,就留在不归居休息,我自己去学校处理。”
“那怎么行!!!”古灵夕立刻双手双脚反对,“辅诚中学也不算小,要找人还是得费不少工夫,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嘛!我一定要去,而且我还要到医院去确定那些学生是不是都恢复正常!”
“怎么,验收成果么?”钟晨煊故意把身子朝前倾了倾,别有深意地说,“验收完毕之后,可别忘了你应承过我的事。”
“呃……那个……”古灵夕的眼皮在瞬间眨了无数下,结巴着说,“放心……我……我当然记得!”
“记得就好。”
钟晨煊露出胜利的坏笑。
当古灵夕重新站在辅诚中学的大门口时,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才离开不过一天一夜,却像过了几十年一般。
也许每一个死里逃生的人想法都一样吧,生死之间的距离,大过一切。
“发什么愣,走啊!”钟晨煊拖着还沉迷于感慨中的她朝大门走去。
坐在大门一侧的人见有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报纸,见是钟晨煊,随口寒暄了句:“哦,钟老师刚回来啊。”
“老齐?!”钟晨煊看着那胡子啦茬的中年人,问,“怎么今天是你在这儿?”
“今儿一早来就不见三叔的踪影,也不知那老头跑到哪里喝小酒去了。”老齐摇头,无可奈何地说,“这不就只有找我暂时替他看着大门了呗。”
闻言,钟晨煊和古灵夕对视一眼。
走在前往水池的路上,古灵夕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不早不晚,三叔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失踪?!难道他跟这件事有牵连?”
“我有同感。”钟晨煊皱紧了眉头,“不过暂时想不出眉目。”
“会不会是老鬼的帮凶?”古灵夕马上列出一个参考答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钟晨煊看着前方,“暂时别管这事,先去水池把学生们的魂魄集中起来。”
“嗯!”古灵夕心头窃喜,难得那家伙没有打击自己,看着不时从身边经过的老师和学生,她又小心地问,“今天是上课时间,人来人往的,咱们做那些工作,方便么?”
古灵夕的担心不是没道理,想起那天晚上,池水化土满天乱飞,一片天地为之变色的阵势,现在是大白天,学校里那么热闹,要是被人看到,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没关系。”钟晨煊明白她心里在担心什么,不以为然,“今天不需要用到那么大的场面。”
古灵夕这才放下心。
踩在片片落叶上,听着远处的钟楼传来的沉闷声响,两个人默不作声地朝前走。古灵夕不时看向周围,留心着有没有可疑人物经过,到把自己弄得像个心虚的小贼。
“你在乱看什么?好好走路不行么?”钟晨煊似乎受不了她的贼眉鼠眼。
“上次我遇到那几个学生的时候,就是一时大意,竟然没有察觉到他们只是魂魄不是实体。万一老鬼下手的对象不止他们几个,我……”
“好了!”钟晨煊打断她,一字一句地说,“凭现在的你,就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区分不出灵体和实体。我想除了那几个学生,老鬼应该没有再对别人下手了,如果有,一定也会在水池下!你不要乱猜了,抬头挺胸,好好走路!”
“哦。”古灵夕吐了吐舌头,收起一脸贼相,又说,“老鬼曾说他要那些学生们天天重复从极乐堕入极苦的过程,我始终是不太明白。那些学生的魂魄总不会每天都会从那里经过吧?!他们不是都被困在水池下头么?”
钟晨煊想了想,答道:“魂缚之术不是说把魂魄固定在某一个地方,这个‘缚’字,其实就是一种受制于人的被控制。鬼书生取了他们的魂魄,然后用自己的力量强迫他们每天都重复着一个过程。我想你白天所见到的,应该是那几个学生出事前兴高采烈地商量着逃课到哪里去玩的情景。然后他们所去的地方,应该就是水池里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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