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无字碑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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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一个看起来那么庞大又笨拙的身体,居然可以在瞬间藏匿。当然,仅仅是藏匿,古灵夕是不怕的,她只怕那家伙不止擅长突然藏匿,更擅长突然袭击。
一个在暗的敌人,比一百个在明的敌人更加可怕,因为你无法预料到对方何不可遏止的恐惧令古灵夕的心跳一阵快过一阵,如果,那大家伙突然从自己身下的海水里冒出来……那张大嘴,那排利齿,老天,自己这个小小“鱼食”会有怎样的悲惨下场?!
凶猛涌动海浪把古灵夕抛起来,又扔下去,折腾中,虽然敌人的踪迹没有半点,不过前方不远处一个飘在海面上的物体到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用力甩甩头眨眨眼,古灵夕细细一瞧,竟是个人。
仰面朝天,四肢僵硬,纤弱的身体裹着已经被海水浸到发黑的衣裳,如一根发霉的朽木般在海水里沉沉浮浮。
霍青云?!是已经“入魇”的霍青云?!
古灵夕又是吃惊又是狐疑,照这情况看去,自己的灵力和咒语该是奏效的才对,可为什么周围的情况没有一点改变?!
带着满腹问号,古灵夕调头就朝霍青云那边游去,会不会是那小子在装蒜,知道打不过她,所以明明没晕却装出那个样子,然后再找机会对付自己?!古灵夕胡乱推断着,不管怎么说,只能从霍青云身上才能找出病根,就算是个陷阱,她也非去不可!
逆流而行真的是件相当苦的差事,古灵夕挥动着累得快要断成两截的手臂,努力接近着霍青云,隔在两人中间的那段并不算长的距离简直比隔开牛郎织女的天河还难逾越,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凄惨的人。
正当古灵夕离目标越来越近时,距她不到十米的海面上突然起了急剧的变化——
涌动的海水像被人投入了一块巨石,又像是从海水深处被引爆了强有力的炸药,幽蓝的海水旋绕着喷涌而出,溅起的白色浪花如同在暴风中四散的霜雪,铺天盖地,那种疯狂的程度,你甚至可以怀疑这一大股海水能把天都给捅个窟窿。
古灵夕被海水的力量冲得倒退了老远,刚才拼命游出的距离全白费了。
连换个情绪的时间都没有,那股海水的中心赫然冒出了一个泛着蓝光的硕大脑袋,紧跟着出现的,是大开的鱼口,挂满黏液的利齿足以让所有见到它的生物不寒而栗。
当然,仅仅是张口露牙吓吓人是没什么的,可现在的情势是——怪鱼那张大到几乎要脱臼的嘴,直端端地朝古灵夕扑来,照它的速度,两秒之内吞掉她这个猎物是绝对可行的。
没有时间逃,没有时间躲,隐身树叶也不知道丢失在了哪里,面对势在必得的凶猛敌人,古灵夕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呼吸一口气,马上闭紧眼睛和嘴巴,祈祷大鱼在吞掉自己的时候最好囫囵吞枣,千万别把自己嚼得粉碎再下肚,否则这死法也太难受了。
太讽刺了,自己雄心壮志进来救人,人没救到,反弄到个葬身鱼腹的下场。想自己花样年华,却马上要死得不明不白,她虽然说不上是个众口称颂的大好人,可是也从来没干过什么杀千刀的缺德事啊,老天爷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强行给她的生命画上句号?!
闭眼等到厄运到来的古灵夕刹那间不再害怕了,只是气愤,只是伤心,她不想死,一旦没有了生命,便意味着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她那亲爱的爹,唠叨的刘妈,端庄的表姐……还有……那个家伙。
而那双似笑非笑的细长眼眸,那个总爱语带讥诮的声音,更在这生死瞬间,盖过了她脑海中所有其他人的面容,魔咒一样在她心头盘旋。
时出小时候曾听家中的老婆子说,人在临死时的刹那,见到谁的眼睛挥之不去,听到谁的声音萦绕耳际,那么说明这人与你有三世缘分。
真的如此么?!三世缘分……可是,他们连一世都没有,还谈什么三世?!简直胡说八道!!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能闪电般胡思乱想这么多,古灵夕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扑面而来的腥寒之气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双目紧闭下,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依然能清楚感觉摇晃不止的黑暗中,赫然压下一块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散发着吞没一切的强势。
是鱼嘴么?自己马上要被吞掉了么?!
只比冰雕多出一口气的古灵夕强迫自己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睁还好,这一睁,印入眼中的第一个玩意儿,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以无数条高悬的黏液当“门帘”的诺大黑暗,还有那上下两排惨白无色比尖刀更厉害的牙齿。
那条恐怖的黑暗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向怪鱼的肚子啊,老天,自己真的要被吞掉了!
“钟晨煊!!!你要厚葬我啊!!!”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遗言”。
古灵夕攥紧双手,再次紧闭眼睛,心惊又不甘地等待着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还能闪电般胡思乱想这么多,古灵夕堪称天下第一奇人。
扑面而来的腥寒之气瞬间穿透了她的每一根骨头,双目紧闭下,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依然能清楚感觉摇晃不止的黑暗中,赫然压下一块比黑暗更黑暗的阴影,散发着吞没一切的强势。
是鱼嘴么?自己马上要被吞掉了么?!
只比冰雕多出一口气的古灵夕强迫自己睁开了一只眼睛。
不睁还好,这一睁,印入眼中的第一个玩意儿,就是一大片深不见底,以无数条高悬的黏液当“门帘”的诺大黑暗,还有那上下两排惨白无色比尖刀更厉害的牙齿。
那条恐怖的黑暗通道,毫无疑问是通向怪鱼的肚子啊,老天,自己真的要被吞掉了!
“钟晨煊!!!你要厚葬我啊!!!”
千言万语,汇聚成了这一句撕心裂肺的“遗言”。
古灵夕攥紧双手,再次紧闭眼睛,心惊又不甘地等待着生命被终结的那一刻。
唰!
森冷的气流从头顶刮过,真真是头发汗毛全部竖立的感觉,如果换个心脏稍弱的人,或许不劳那怪鱼动口,自己早就把自己吓死。而古灵夕的心理承受能力,亦在这一刻到达极限。
气流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不光从头顶穿过,更从她的耳朵眼里,从她的四肢百骸里穿过,极像无数根绣花针,风驰电掣地在一床薄薄的棉被里来回穿梭,不扎个千疮百孔不收手的架势。
古灵夕认定自己就是那床倒霉的棉被,而那种针扎似的感觉,一定是怪鱼的牙齿咬到自己所致。
可恶啊,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不晕过去?!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非要她清醒着忍受被撕碎嚼烂的痛楚?!
蓦地,惊惶中的古灵夕忽觉得一直包围着自己的海水突然如裂开的硬地般,出人意料地朝两旁一分,脚下没了承托的力量,她的身子顺势便向下沉去,活像一块被谁随意扔到万丈山谷里的石子一样,成了个绝对的自由落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这种下沉的力量。
自己在下沉?!难道是沉到鱼肚子里?!
怪鱼没有把自己咬碎?!它真的把自己囫囵吞下去了?!
谢天谢地!!
可是,就这么被吞了,跟活埋又有什么区别?!想来也不过是一个死得快一个死得慢而已。
真的要崩溃了,只要再多往“死”字上想一点点。
古灵夕再不敢睁眼,拳头攥得不能再紧,再多用一点力气,她的指甲肯定会没入手心。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此煎熬,要折腾她到什么时候?!
古灵夕想破口大骂,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从意志的指挥了,此时此刻,只有无限制下落,是它唯一执行的动作。
一分钟?一个钟头?还是一天一年?
时间的概念已经完全模糊,古灵夕完全无法估算究竟自己处于这种状态有多长时间,脚下一直触不到底,那种虚无的不踏实感着实让人胆寒,可是,如果真触到了底,是不是也意味着自己的小命也差不多是乖乖送掉的时候了?!
噗咚!
继续胡思乱想中的古灵夕只觉得**一阵酸痛,然后便是数滴大大小小的水花类物体毫无征兆地溅了她一脸。
这水花,怪清凉的,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甘甜之香,竟有些熟悉的感觉。
身体周围,依然是被水包围,可是跟之前冰凉刺骨腥味浓重的海水相比,现在的“水”,是干净又温和的。
古灵夕仍不敢随便睁眼,生怕刚刚的感觉只是错觉,事实上自己始终是身在鱼腹不得解脱,只要一睁眼,一定会看到一大堆腐鱼烂虾骷髅头,以及挂满鼻涕一样粘液的丑陋腹腔。
这样的情景,不用想也知道,一定会恶心到死!
所以,不能睁眼,死也不能睁眼!古灵夕强迫自己。
唧唧!
忽有一阵清脆的鸟鸣从她头顶上掠过。
鸟叫?!
鱼肚子里怎么会有鸟叫?!还叫得这么悠闲这么欢快?!
好奇心与恐惧感大打出手,短暂的交锋之后,前者胜出。
古灵夕犹犹豫豫地睁开了一只眼,半眯着看向四周。
不消片刻,古灵夕当即双眼大开。
是眼花了么?!
她用还在滴水的双手死命揉着自己的眼睛。
那片比魔鬼还魔鬼的海域呢?!那条誓要拿她填肚子的怪鱼呢?!
全都不见了!!!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一切,若不是幻觉,那分明就是之前追赶跑去找画笔的霍青云时跳下的那条小河嘛!那条在她自己的“意识界”里流淌不停的小河。
再低头看看,自己竟跌坐在约摸过膝深的河水里,身子刚刚露出肩部以上,**下头垫着一堆光滑圆润的鹅卵石,硌得她生疼。
双手在水底胡乱摸着,流动的河水,坚硬的石头,柔软的河沙,挥之不去的真实感从手指传到大脑。
古灵夕噌一下从水里站了起来,把目光投向了河岸。
没错,是她初来时曾立足的河岸,岸上那一片片层叠远铺的田野山坡清晰在目,飘散在微风里的花香草香正一点点清除掉怪鱼和深海强存在她记忆中的腥臭之味。
再往近点看,之前她曾坐过的那块大青石依旧好端端地立在岸边,一切如常。
“我回来了?!”古灵夕呆呆地把手指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痛得大叫一声。
不是幻觉,她真的摆脱了霍青云造出来的致命陷阱,钟晨煊教给她的方法,灵力,咒语,她用对了,奏效了,天哪!!!
古灵夕高兴得想跳到天上去。
事态发展竟如此峰回路转,简直超乎她的想象力。
一切都已恢复原样,这么一来,不管刚才因为什么原因跟钟晨煊失去了联系,现在总应该可以跟他接上头了吧?!只要那家伙还健在。
兴奋无比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古灵夕正打算叫钟晨煊的名字,却冷不防有了意外发现——在自己右后侧不远处的水面,浮着一个黑黑的影子。她睁大眼睛细细一瞧,竟是个背脊朝天漂浮在水面上的人。
霍青云?!
这名字闪电一样划过。
古灵夕想也不想,即刻涉水而去。
果然是他!
古灵夕轻而易举就辨认出裹在这家伙身上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学生制服,还有那两只裸露在外,白得发青的手腕手掌,在水波的推力下,被动地在水中摇晃。
这么浅的河水,他居然能浮得如此“自在”,古灵夕怀疑是不是自己出手太重,已经要了这小子的命,现在的他,只是具尸体,只有已经僵硬的尸体才能如此轻巧地漂浮于水面吧?!
“霍青云!霍青云!”心中暗叫不妙的她慌忙俯身拉住霍青云的胳膊,用力把他翻了过来,一手托着他的后脖,一手用力拍着他白得像个鬼一样的脸,大声呼唤,“喂!你是不是死了啊?!你别吓唬我啊!!我没想过要杀人的!!喂!”
该说自己是好了疮疤忘了疼吧,刚刚才从这小子造成的致命困局里头侥幸逃脱,不去想怎样尽快彻底脱离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空间,却一门心思想把曾经的死敌给救过来。
古灵夕认定自己比兔子绵羊之流还善良。
不过,虽说刚才跟霍青云是互为死敌,可是再见到这个瘦弱无力,随波漂浮的小子时,古灵夕实在没办法再把“敌人”的帽子给他扣上去,他看似死去一样的状态,让她打心眼里着急,她甚至完全没有考虑到如果霍青云突然醒过来,
看到有人遇难,伸手相救,这是人类的本能反应,除开这个原因,古灵夕还想到了霍青云他老爹,想到钟晨煊曾信誓旦旦向那个可悲的父亲保证,要在明天日落之前把他的儿子完好无缺地带回来。不论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让钟晨煊食言!
“霍青云!!听到没有?!别死啊!行行好,赶紧醒过来吧!!”古灵夕下手下得更重了,再这么拍下去,且不说霍青云能不能醒转过来,单那白净秀气的小脸,变成个重量猪头到是肯定的。
噼噼啪啪的巴掌声中,古灵夕突然觉得托着霍青云的那只胳膊一重——是霍青云原本轻若棉絮的身体赫然有了重量,猛朝下一沉,重重压在河底的石头上,击起水花大朵。
被霍青云这一带,毫无防备的古灵夕跟着他一起栽坐到了河水里。水花溅进了眼中,口鼻也呛得难受,她顾不上自己,只赶紧伸手去扶整个躺在河水里的霍青云,生怕这生死未卜的小子被活活淹死。
可是,不待古灵夕的手伸过去,刚刚一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的霍青云居然噌一下从水里坐了起来,半个身子笔直地冒出水面。
妈呀,诈尸?!
古灵夕被惊得跳开了去。
这时,霍青云的四肢没有任何动静,双眼也依然紧闭,可是脑袋却像是被拴上了一条线,被人一前一后地拉动着,机械地做着抬头低头的动作。
不光诈尸,还抽风??
古灵夕被眼前这看似滑稽的一幕弄晕乎了。
霍青云究竟出什么问题了?!
诧异中,霍青云却又一下子停住了木偶般的点头运动,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出现的脸庞上,两道还挂着水珠的眉毛骤然纠结在了一起,乌紫的嘴唇也紧抿成了一条线,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老天,他还活着么?!还是又犯什么其他毛病了?!
对于霍青云这个“怪胎”,古灵夕已经不敢仅凭眼前所见就轻易下结论。
叽咕!叽咕!
一阵古怪的咕噜声从霍青云的体内传出,声音越来越大,连几步开外的古灵夕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家伙该不会是饿了吧?!
一想到“饿”字,古灵夕即刻想到那条一心一意要拿她填肚子的死鱼。难不成霍青云要拿自己开刀?!
当古灵夕正热衷于发挥丰富的联想能力时,表情越发痛苦的霍青云突然把头低下,一张嘴,哇一下吐出一股墨汁样的黑色液体。
滋!
在黑色液体与河水接触的刹那,一阵暗青色的烟雾猛然窜起,仿若滴落在滚烫铁板上的水滴一般激烈。
曾见过有人拿火药枪猎杀林间的小鸟,砰然一声巨响后,无数带着翅膀的可怜鸟儿从茂密的枝头扑腾而出,争先恐后朝四面八方逃命而去,那急惶惶乱糟糟的场面,跟现今那阵四下飞散的青烟颇为相似,虽是烟雾,却没有氤氲之像,到像是受了惊的鸟儿,零乱而快速地逃开,转眼消失在半空中。
古灵夕的眼珠紧随着那阵古怪的烟雾左右上下翻动,又惊讶又头晕。
在她高速运转的眼珠还没回到原位时,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尽管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咳嗽,带给古灵夕的,却是比之前大出十倍的震撼。
因为——
是霍青云在咳嗽!

他醒了?
垂着头,一手紧捂着胸口,眉毛紧得几乎要绞到一起去,身子剧烈地抖动,一直苍白如纸的脸孔,竟因为这个原因而涨得通红。咋看上去,醒转过来的霍青云,跟之前似乎有了些许不同。
哪里不同呢?!
古灵夕一时没敢上前,在离霍青云不太远的地方谨慎又有些紧张地观察他。
盯着这个咳到几乎要呕吐的人,注视着他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和举动,她突然没来由地觉得,霍青云比之前多了点什么。
左思右想,她心下一动——
生气,对了,就是生气!只有鲜灵灵的生命才会拥有的生气!
面对如同肺痨病晚期的霍青云,古灵夕却有了这样的感觉。仅仅一阵咳嗽,终于让这小子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不过,现在还不能对他的状况下定论,虽然他醒过来,可是,难保他不会再犯一次糊涂,再把自己当成死对头一样对付吧?!
古灵夕迟疑着,不敢上前。
咳嗽渐渐平息,霍青云大口喘着气,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半晌才缓过来。
抬头,四下探望,霍青云眼中不再是虚无缥缈的迷惘,而是一种真实而迫切的探究,他在认真地看,看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世界。
“这……这是哪里?”虚弱的声音,微微颤抖,霍青云挣扎着从水里站了起来,惊惶地转动着脑袋看向周围,神情堪比一只迷路的小动物,可怜得很。
这小子居然说话了?还说了句像样的人话?!
古灵夕一阵狂喜。略一思忖,她快步走到霍青云身边,盯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他,小心翼翼地问:“霍青云……你没事了?”
“你是谁?”侧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古灵夕,霍青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戒备重重。
“啊?!你不认识我了么?”古灵夕吃了一惊,指着自己的鼻子,“刚才你还……还和我一块研究画儿来着呀!忘了?!”
她本来想说刚才你还想要我的命,转念又觉得这话可能会吓到这个看起来大梦初醒的小子,想想还是改了口,跳过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恐怖经历。
“画?!”这个字似乎对霍青云有所触动,一抹惊动从他疲惫无比的眼底闪过。
“对呀!你刚才在帮我改画啊!”古灵夕抬手指了指岸边,“然后你的笔掉进了河里,你就跳下去找,再然后……”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怎么会认识我?这又是什么地方?”霍青云惶惶地摇着头,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全无记忆。
他真的不记得,还是在假装失忆?!
古灵夕狐疑地打量着他,在两种情况中做判断。
“是……你父亲要我来救你的!”她试探着说了一句。
霍青云身子一抖,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畏惧,不甘,恨意,在他脸上逐一浮现。
“不要……我不要见他……不见!”他捂着胸口的手,紧紧揪着前襟。
他在哆嗦,古灵夕看得清楚。
霍青云对他的父亲,果然是又恨又怕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现在先不说你父亲。”没时间分析霍青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他能保持这种“正常”状态,就还有机会把他顺利**去。于是,古灵夕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你只要明白,我是好人,是来救你出去的就行,所以你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救我出去?!”她笃定的语气,诚恳的脸庞,令霍青云放下了些许戒心,继而疑惑地问,“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子真的变了!
霍青云对他的父亲,果然是又恨又怕的吧。否则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好,现在先不说你父亲。”没时间分析霍青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要他能保持这种“正常”状态,就还有机会把他顺利**去。于是,古灵夕顺着他的意思,继续道,“你只要明白,我是好人,是来救你出去的就行,所以你现在一切都要听我的!”
“救我出去?!”她笃定的语气,诚恳的脸庞,令霍青云放下了些许戒心,继而疑惑地问,“我现在……不好好的吗?为什么要救我?”
这小子真的变了!
一番交谈下来,古灵夕断定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个重大的变化,否则他不会一反当初眼中只有画没有他物的痴傻迷惘之态,变成个有正常喜怒之情的人。怎么了呢?难道跟他吐出来的那些墨汁有关?!
“跟我走!”古灵夕没打算跟他多解释,抓牢他的手腕就朝河岸的大青石那边冲。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并不认识你啊!”她势在必得的霸道模样,让霍青云没底气挣脱,看看被她紧紧拽住自己的小手,他红了脸,想大声质问,声音出了口却变得细如蚊蝇。
“以后再认识!反正你现在什么都得听我的,否则我不管你了!”古灵夕**地扔回一句,继续埋头向前。说实在的,一想起刚才的生死之劫她就憋气,如果不是这小子不配合,怎会生出这么多事端。
霍青云语塞,张着嘴,明明有一肚子疑问,可面对这奇怪女子的严厉口吻,他竟不敢再问出口。
水花飞溅中,古灵夕拖着霍青云跑回到他们碰面时的青石前头。
跳上岸,盯着散落在青石下头的画板和画笔,古灵夕松了口气,回头对着一只脚刚踏上河岸的霍青云说:“算你小子走运,东西都还在,你马上可以安全离开了。”
“可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霍青云迷惑重重,可一看到古灵夕铁青的脸色,立刻嚅嗫着不敢再说下去了。
“听着,你现在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是,记住,我做一切都是为你好!”古灵夕认真地看着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霍青云,一字一句讲得清楚。
“那个……好吧。”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小女子,感受着她斩钉截铁不容拂逆的语气,除了点头说好,霍青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样。
“脑袋果然清醒不少……”古灵夕嘟囔了一句,旋即将手指向躺在画板不远处的画笔,正色道:“看到那支画笔了没有?去,把它捡起来!我只要你做这一件事!”
“笔?!”霍青云的目光停在那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画笔,“捡起来就可以了么?”
“是!!!”古灵夕恶狠狠地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心想你若是早这么爽快,这后头的一系列倒霉事不都可以省略了么,真是让人气到跳脚!
“哦!”霍青云像个对着恶婆婆的受气小媳妇,小心翼翼地从古灵夕身边擦过,朝地上的画笔走去。
谢天谢地谢父母,总算可以不辱使命大功告成了!古灵夕看着霍青云的背影,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地,只要他拿起钟晨煊的笔,阿弥陀佛,天空晴朗了,空气也清新了,一切都完美了!
走到画笔前,霍青云迟疑了半秒,还是老老实实地弯下了腰,把手伸了出去。
古灵夕屏住了呼吸。
手指与画笔,只有半寸距离。就在霍青云即将触到它的时候,怪事出现了——
没有生命的画笔,突然朝前头快速滑动而去,停在霍青云的触及范围之外。
不是被风吹跑的感觉,而是被人硬生生拖走的样子。
霍青云惊了惊,但马上下意识地追了过去,想重新抓住画笔。
但是,画笔像是通了人性一样,顽皮孩子似地,霍青云每接近一步,它就朝后头退一步,总之就是不让霍青云碰到。
事情好像不对头!
古灵夕快步跟上去,一把拉住霍青云,边四下张望边低声说:“等等,别跟着傻追了!”
莫名的危险信号,突然从古灵夕的心头升起,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一种在暗处无声扩张的危险。
四周虽然有风,但绝不是导致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
看着那支像在成心耍弄他们的小小画笔,古灵夕没有半分好奇,到是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遇到麻烦就本能地想找钟晨煊求救,可是从刚才到现在,古灵夕已经暗自叫了无数次钟晨煊的名字,但是始终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之间的联系,真的被切断了?!
古灵夕咽了咽唾沫,对霍青云说:“等在原地,我去看看。”
说罢,她几大步追了过去,瞅准那只画笔,伸开五指猛抓过去。
唰一下,那画笔的速度显然快过了古灵夕的,在她五指并拢前的刹那,又滑到了她拿不到的地方。
“见鬼!”古灵夕暗骂。
再追,再抓,仍然徒劳。
不甘心地一路追去,只见那狡猾的画笔一直“跑”到了野花密布的山坡上,长了翅膀一样朝山坡中一块突起的土包上一跃,竟竖直着悬立在半空中,微微晃动着,越看越像个洋洋得意的人,挑衅般看着古灵夕。
古灵夕停下步子,犹豫着要不要踏入那块看起来七彩斑斓的花丛。
有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
古灵夕回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过来的霍青云正对着她拼命摇头。
“不要过去……不要……”他的眼神莫名地惊恐,看向那块不过三尺高的土包,“我觉得……很难受……危险……”
“怕什么,有我呢!”古灵夕斩钉截铁,“我去看看,你跟在我身后,记住,一有机会就去抓那支笔,不要管我!”
“可是……”霍青云盯着她严肃的脸孔,不得不点头,“好!”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也要去闯闯,说什么也要把这小子送离这个越来越危险混乱的意识界。
古灵夕一脚迈过土坎,一踏入这块山坡便觉得脚下如同踩着一块绵软得快要化掉的糖块,每走一步都有陷下去的危险。无数五颜六色的野花在风中轻摇,盖过了她半条小腿。
霍青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头,紧张不已地看着脚下,被他们踩落的花瓣不时飞起,没有落地,却违反常理地向天际飘去。
没走出多远,飞起的花瓣越来越多,先是如零落的雪片一样,到后来竟多到有了阻挡二人视线的势头。
“好多花瓣,我好像看不清楚四周了!”霍青云的脸几乎要被花瓣遮完,他很是惊惶,一把抓住了古灵夕的后衣襟。
古灵夕不断挥开撞到眼前的花瓣,心头一沉。
“只是花瓣而已,不要多想,往前走就是。”
古灵夕刚说完这句,突觉得脚下有些不对劲。
不过短短距离,还是一方平地,为什么越走越觉得脚下像灌了铅,到这会儿竟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她低头,从花瓣的缝隙间看向自己的双腿,当即大吃一惊——
数只暗绿色的人手,上头布满大大小小的土黄色燎泡状的伤痕,从土里钻出来,死死拽住了自己的脚,更可怕的是,不断有新的人手,从那一条条丑陋的“手臂”上快速生长出来,将她的双腿缠得严严实实。
“啊!这是什么?!”
霍青云开始惊叫。
他的情况比古灵夕更糟糕,不过眨眼时间,弯绕的人手已经“搂”住了他的腰部。
“别慌!”古灵夕冲他大喊,然后强迫自己镇静,忍住恶心,伸出双手想扯开那些不属于人类的肢体,可是,她的手跟这些“手”好像不属于同一类物质,看起来是固态存在,可实际上她触到的,只是一滩黏液,一连试过多次,却根本抓不住,那些被她抓起的绿黄色液体,轻易从她的指缝间渗出,有吸力般回到原处,又跟原来的肢体合为一体。
虽然只是液体,但力气却大得惊人,再这么缠下去,古灵夕认定自己的腿骨定会碎成几截。
“好难受……我快喘不过气了!”倒霉的霍青云胡乱地拉扯着身上的人手,脸色发青,憋得难受。
镯子?!对了,用镯子!!!
古灵夕刚提起一口气,打算用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来击溃困住自己的人手时,情况却突然有了新的变化——
一阵比龙卷风更厉害的气流从四面八方压迫而至,一地野花四分五裂,数以万计的碎花瓣轰然飞起,将二人围绕其中,呈逆时针高速旋转起来,眼花缭乱中,一方由花瓣组成的“牢房”,以山坡为界,将他们牢牢困住,头顶上,花瓣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像堕入深井,眼见着白云蓝天被一点一点遮住。
呵呵呵呵!
昏暗的光线中,浅浅冷冷的笑声赫然回荡。
“谁?!出来!”古灵夕被笑声激得生出一堆鸡皮疙瘩,大吼,“当什么缩头乌龟?!给姑奶奶滚出来!”
“这个声音……好熟……”霍青云的身子颤抖不止,惊恐不已地胡乱张望。
“小小丫头,满口粗言,竟如此不识礼数。”
声音继续在暗处回荡,尽是不屑与怪责。
“难不成躲在背后暗算人就叫懂礼数了么?孔老夫子是这么教你的么?”古灵夕心头虽然发寒,仍然反唇相讥,同时,听着对方文绉绉的语气,她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
“住口!孔圣人的名讳也是你可以随便侮辱的么!”
对方似乎生气了。
那支画笔,突然大幅度动了起来,竟在半空中龙飞凤舞地写起字来。
须臾间,一个大大的红字浮现在土包上的空气中,血一样鲜艳,笔划末端,还滴滴地往下淌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是,一个“葬”字。
古灵夕和霍青云同时倒抽一口冷气,那个字,还有那个字下头的土包……老天,那是什么土包,分明就是个坟包的模样啊!
“胆大包天的多事丫头。”声音似乎从土包上移了下来,“可识得这个字?”
古灵夕硬着头皮回击:“当然认得,那又怎样?难不成你这缩头老乌龟还有本事把姑奶奶埋这儿?”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古灵夕脸上响起。
“可恶可恶,多管闲事不说,还满口污言秽语!今日若不将你这害群之马葬在此地,我真是枉读圣贤书!”
那声音气得发抖。
古灵夕忍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抬头看向前方,竟见一个人形,由虚到实,在自己面前渐渐显现。
凹陷无神的双目,两块颧骨高凸在毫无肉感可言的瘦削脸颊上,青灰的面色比棺材里头拔拉出来的死人还要难看,一条长长的辫子凌乱地拖曳在身后,半个脑瓜光光地露在外头。一身早已败了颜色的灰色长衫在风中翻飞,露出泛黄的衬里。
是他?!
古灵夕在见过眼前人的模样之后,终于彻底肯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副出土文物一般的味道,不是那迂腐至死的鬼书生是谁?!
四目对视,古灵夕闻到一股只在取出压在箱底发了霉的衣裳被褥时才有的气味。
这个“人”的出现,霍青云愣住了,一直颤抖不停的身子也在这时平息不少,他盯着对方,万般委屈又迷惑地问:“是你……真的是你……为什么会这样?!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不长进的东西!”
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挨打的换成了霍青云。
鬼书生出乎意料地出现在霍青云面前,深重的怒气让他的死人脸更显寒意。
“我同你清清楚楚地讲过,只有此地才是属于你的世界,除了这里,哪里都容不下你。你自己不是也心甘情愿留下么?为何现在又动了心思离开?
鬼书生戳着霍青云的额头,干瘪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提高,嘶哑得难听。
“我……”霍青云本能地转头躲闪,方寸大乱,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留在此地有何不好?自由自在,无所不能,再不会有人阻止你做喜欢的事情。”鬼书生揪住霍青云的头发,把脸凑到他面前,泛灰的眼珠转来转去,扫视着霍青云的脸,喃喃说道,“你本是个听话的孩子……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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