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云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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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酸痛,身上也有一丝丝的凉意,我呻吟一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揉了揉有些发痛的脖子和肩膀,慢慢地清醒过来。
天色已经微亮了,我坐在后院的桌子旁,如果不是身上段天阔的外袍披在我的身上,我都快要怀疑昨晚的相遇是否只是一场梦境。
想到他,心头仍旧是一暖,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外袍,脸上也不由得挂上了笑意。
忽然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了叩门声,连忙起身回头看去,看到君珏正一脸轻笑地站在门口,问道:“醒了?”
“嗯……”
他眼睛扫过我身上的外套,却没有问什么。我忽然意识到,这可是人家的地盘,昨晚段天阔来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只是……没有看到什么吧?我下意识地想他房间的窗口望去,才遗憾地发现,他的窗户正对着石桌,简直就是个VIP包厢!
我不由得脸红了,低下了头不再吭声,没有看到君珏眼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既然起来了,跟我去马厩,给你看样儿东西。”说完,他已转身向马厩的方向走去。
我讷讷地跟在他的身后。马厩?送我什么东西?

马厩。
一匹神驹。整个身子都是纯黑色,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发,鬃毛是那种淡淡的金色,眼眸也是微微散着金光,一看就知道这匹马极通人性,敏捷睿智。额头上有一块白色的印记,四蹄也是纯白色。它正站立在院中,歪着头也打量着我。
君珏道:“此马可日行千里,以后咱们还要赶路,便送与你吧。这是匹母马,虽然脚力不同寻常,却也性格温顺,方便驾驭。”
我感激地望向他,连声说了谢谢,就上前一步和这匹宝马亲热起来。这马儿果然通人性,仿佛知道我是她的主人一般,并不抵触我,反而上前一步亲昵地拿头蹭蹭我的肩膀。
见我们一人一马相处的很和谐,君珏也是微微吃惊,转而神情有些复杂地说道:“这马还没有取名字呢,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我拍拍宝马的头,又扫了一眼她那洁白胜雪的四蹄,慢悠悠地说道:“不如就叫做踏雪吧。”
君珏不由得笑道:“好名字。”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我还有一匹马,和这踏雪是姐妹,现在正在映天楼中,你若是喜欢,我就差人送来。”
我连忙说道:“不用了,我一个人骑一匹就好了,带着两匹马也不方便。”已经收了人家这么大的一份礼物,怎么还好意思领双份的呢?
君珏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我转头看向踏雪,笑眯眯地声声唤她:“踏雪,踏雪……”
不知不觉中,冬天已经来了。不知道,何时下第一场雪?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我看着窗外曾经万分熟悉的景物。困的七荤八素的若水打着盹儿,脑袋一下下地撞击着车厢,师兄正斜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耀琪静坐在车中,时不时地看一眼师兄,看一眼我。窗外的踏雪正四蹄欢快地跟着车队,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这边,一会儿看看那边。
君珏骑着一匹迈着稳稳步子的白马,走在整个车队的正前面。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我不由得有些失神,现代的女孩子们嘴里梦里的白马王子也不过如此而已吧?仿佛察觉到我的目光,君珏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来,看到我,露出了一个让我放心的微笑,又转过头去,继续前进。
眼前,天都的城门越发清晰。
君珏也微微凝重起来,比了个手势,车旁的八名侍卫就都有意无意地向马车靠近了几步。城门口的官兵正仔细地检查着路人的身份,我也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放下了车帘,忐忑不安地坐在车中等待着。
不久,马车停了下来,我竖起耳朵,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官兵喝道:“车中的是什么人?”
只听君珏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道:“是这位大人的朋友。”
静默了一会儿,听到官兵有些谄媚地笑道:“原来是荣亲王的朋友,得罪得罪。”又向另一个方向喝道:“还不快快放行!”
我提在嗓子眼儿的一颗心也随着马车的再次驶动而缓缓放了下来。
离开城门,我按捺不住地拉开了车帘,回身望去天都的方向。
在朝阳的洗礼下,天都是那么的宁静,却不知在这样的宁静下,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天都,曾见证了我的悲欢离合,承载了许多我再也不愿意提起的秘密和往事,我本来以为,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但是,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准呢?正伤感地回望着天都的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以后,我会以那样的一个身份再次回到天都,又会以那样的一个身份离开这里,再也不想回头。

城外,微微发冷的风吹起一阵阵残留的落叶,有些萧索。
我骑在踏雪上,心情很好。终于离开了,整个人也像是焕然一新一样,踏雪小跑着,我的心情也跟着一颠一颠,满眼看到的都是欢快,以及隐藏的生机。
刚出城门没有多久,我就迫不及待地跳下马车,想要策马扬鞭一次,留下若水耀琪和师兄在车中。跨上踏雪,我轻轻一夹马肚,踏雪就轻快的飞奔出去,看来,她自由的天性也被压抑很久了。
踏雪和我磨合地很好,我想要快她就仿佛能看透我的心意一般风驰电掣起来,我想要慢悠悠地溜达她就闲庭信步。君珏看着我,只是微笑,却不加阻拦。
离天都越来越远,紧张的气氛也烟消云散。侍卫们再君珏的示意下也只是远远地跟着我们。我跑在最前面,君珏跟在我的身后,然后是马车和侍卫们。
奔跑在冬日的阳光下,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想让我拥有更加刺激的快感。
我一勒马缰,回过头来,向着君珏粲然一笑:“喂,我们来赛马!”刚刚君珏跟我说他的座骑,飞墨,也是匹宝马良驹,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我的踏雪厉害,还是他的飞墨更胜一筹?
飞墨带着他的主人小跑到我的身边,踏雪扬了扬脑袋,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也略有些挑衅地向君珏笑笑,而这一人一马也只是温和地笑笑,主人点了点头,拍了拍飞墨的脑袋。
我蓄势待发,喊道:“预备……一……二三跑!”喊完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剩下还微微有些发愣的君珏失笑地跟在我的后面。
冷风呼呼地拍过面颊,刺痛,但是却无比的刺激,我兴奋地大笑,踏雪也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激动,跑得更加欢实起来。不得不承认,飞墨也的确是匹良驹,不一会儿,君珏已经追到了我的身旁,我和他齐头并进,分不出胜负。
又跑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我们两人已经把身后的大部队甩得无影无踪了。踏雪毕竟年纪还小,大约是有些累了,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君珏见踏雪跑不动了,也微微勒了下缰绳,飞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我拍了拍踏雪的脑袋,嗔道:“你这个小家伙,跑不过人家,当初那么狂干什么,现在丢人了吧?”旁边飞墨只是憨厚地哼哼几声,踏雪却不干了,仰起头白了我一眼,不耐烦地摇摇头,很是不服气。
旁边君珏轻笑出声,我看向他,他笑着说道:“当初也不知道是哪个很狂的小家伙非要赛马,如今却怎么好意思赖起马来?”
我撇撇嘴,自己却也觉得好笑,不由得也笑出声来。
君珏回过头去看了看,说道:“不如咱们在路边上稍微等会儿他们吧。”
我点了点头。我们策马到旁边农田旁,翻身下马,让飞墨和踏雪自己溜达溜达,我和君珏在旁边的干草堆上坐了下来。
冬天的农田很是寂静,满目都是光秃秃的田地,一片黄色,然而天很蓝,还飘着几朵白云。远处,有几个农家孩子在放风筝,红色的风筝飞得很高很高,在天上笑着看地上那群开心地奔跑大笑的孩子们。
我也微微笑着看着那些小身影,不由得哼唱起了一首我很喜欢的歌儿:“天上的风筝哪儿去了,一转眼,不见了,谁把它的线剪断了,你知不知道……过去的我们哪儿去了,一转眼,我忘了……我不要,将你多绑住一秒,我也知道,天空多美妙,请你,替我瞧一瞧……”
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静静地萦绕在这一方天地当中。其实,这歌词并不是很符合我现在的心境,但是,这又像是在给自己唱一样,告诉自己,要在这片美妙的天空中,飞得更高。
唱完了这首歌儿,我抱着膝盖,歪着头看向美丽的天空,旁边君珏问道:“这是什么曲子?从没有听过。”
我反问道:“好听么?”
他想了想,说道:“曲子和词都很怪,但是很好听,有一番特别的韵味。”
我笑笑:“这是……我曾经待过的地方的曲子,我也觉得很好听。”
说完,两个人又是都静静地望向天空,一时无话。

蓝天中的白云倒映在我的眼中,我也好想像一朵无拘无束的白云一样,自由自在。
沉默了一会儿,君珏说道:“天阔来了消息,说玉丞相已经上奏皇上,说是玉府三小姐玉吴颜病重身亡。皇上没有疑心什么,只是慰问了一下,反而是皇后,曾经派过好几个人来查探,不过都被段天阔给挡回去了。”
我“哦”了一声,皇后起疑心是正常的,女人总是有着不同寻常的直觉,更何况她绝对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我。不过我没想到,皇上居然没什么反映,是他病得太严重了么?
君珏又说道:“还有,你二姐要和太子完婚了。就在三天之后。”
“真的?”我按捺不住心下的欣喜。本来我还一直在担心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破坏了二姐的好事,既然她三天之后就能够如愿以偿地嫁给太子,我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是放了下来。
“不过……”君珏沉吟了一会儿又补充道:“还有和黄尚书的女儿黄连一起。玉小姐是正妃,黄小姐是侧妃。”
我听闻一愣,怎么会这样?“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二姐呢?就算他不喜欢她,也应该要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啊。二姐那么喜欢太子,这让她情何以堪?”我喃喃道。
君珏微微皱眉看着我,叹了一声,说道:“太子以后注定是一国之君,注定要后宫三千。在金国,就算是寻常百姓,只要能养得起,都会至少一妻一妾,更何况他堂堂金国太子。在皇家中,婚姻不仅仅是婚姻,它更是政治。皇上想必也隐隐感觉到了白家的危机,所以才会笼络玉家与黄家,我想你二姐应该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真的是这样的么?生在皇家,就注定要妻妾成群,就注定不能有真爱?虽然我心中早就明白这一点,却始终不愿意确定承认。段天阔……你我之间隔的何止是时空的鸿沟……
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飘摇的云彩。我这朵云,究竟要归何处?是跟着段天阔,从此只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还是找一个一心一意的良人,从此快意江湖,抑或是自己独身一人,笑傲天下?
我仰面重重地倒在稻草堆上,看见君珏有些担忧的目光,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强笑着问道:“那你呢?你以后也会三妻四妾么?”
君珏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若是找到一生挚爱,就一定此生只她一人,再不他娶。”
我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好男人啊。
“对了,等到天阔追上来,我先不和你们一起去边关了。”
“为什么?”我惊讶道。
君珏又皱起好看的眉毛,目光看向远方:“我要先去平了无生阁。天阔和天涯在边关受到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于他们,每次暗杀基本上主使都是无生阁,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但是只要灭了他们,天阔和天涯就安全了很多。更何况无生阁作恶多端,早就该找个人收拾收拾他们了。”
无生阁,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活跃在南方一带,这次重伤了师兄的就是他们的第一杀手,夜枭。
我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君珏惊讶地看着我,我笑着看他:“没办法,谁让他们很不幸,惹着我玉连城了呢,我定然叫他们不得好死。”
无生阁既然已经伤害了我身边的人,我就必然要让他们血债血偿。而且,说实话,我现在并不想面对段天阔。心里很乱,也许只有离开他一段时间,才能够理清楚自己的思绪,看到未来的方向。
君珏还想说什么,只是动了动嘴唇,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远处隐隐传来马车的车轱辘声,我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稻草,又看了一眼天边的风筝,向着君珏说:“该走了,他们追上来了。”
君珏点点头,一声口哨,踏雪和飞墨就小跑了过来。
翻身跨上踏雪,我心中,一片宁静。

第三天的傍晚,我们来到了一家客栈,据段天阔派人来信说,他们今天晚上就能够到这所客栈中来。
洗漱完毕后,我换好衣服,来到君珏的房间,意外地发现了师兄耀琪也在。师兄脸色不是很好,好象在生气,耀琪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也是气鼓鼓的。
我小心翼翼地说:“师兄……”
师兄铁青着脸看着我:“你要跟着君兄走?”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没有跟师兄讲,我还是有些紧张。
师兄说道:“你怎么这样大胆,你可知道无生阁是怎样的情况?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和他们打交道?君兄武艺高强,江湖经验丰富,而你呢?去送命么?”
第一次,师兄是这样声色俱厉的责备我,说完这一番话,师兄气息有些紊乱,咳嗽起来。在君珏的调养下,师兄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武功也恢复了,只是身子还是有一些虚。
我连忙奔上前,按住师兄的手把了把脉,还好,没什么大事。
我轻声说道:“师兄,别怪我。只是我真的很想和君珏一起去,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师兄看着我,终是长叹一声,起身对君珏一抱拳道:“还是麻烦君公子了,我和耀琪也跟着你们一起去。”
我大惊失色,叫道:“不行!你的身体……”
师兄扫了我一眼,说道:“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所以只能跟着你了。”说完,就又像君珏拜了一拜,带着耀琪离开了房间。
我跌坐在椅子上,无助地看向君珏,君珏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放心,叶兄的身体已经差不多了,此行并不大碍。有我君珏在,就必然保他平安。我理解叶兄的心情,若是我是他,也自然不会看着你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去?”
我点了点头:“是……”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踹开,段天阔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冷冷说道:“不行!”我愣在那里,看着段天阔大步走到我的面前,把我拎出了房间,而君珏,只能在房中无奈的苦笑。

段天阔紧紧箍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龇牙咧嘴:“嘶……疼!”
段天阔手一松,就站在那里阴沉地看着我,我被笼罩在他的阴影当中,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当真要走?”
我小声说道:“我只是先跟着君珏去平了无生阁。”
他的声音已经隐隐含了一丝怒气:“你当平了无生阁是多么好玩简单的事情么?你究竟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啊?你知不知道万一丢了小命怎么办?啊?”
我声音越来越小:“不是还有君珏和师兄么……他们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我觉得我挺有理的,但是在段天阔面前我总是没有办法理直气壮的,唉,皇家的压迫力果然是不同凡响。
段天阔冷笑一声:“好……你愿意跟着他们走,就走吧!”说完一转身,大踏步消失在夜色当中。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是真的生气了么?只是因为我不想和他一起回去?心里却隐隐有着一丝欣喜,他,当真如此在意我……却也有着一丝伤感,今天君珏的话仍旧在耳边回响“皇室之人注定要妻妾成群”,这份在意,又能够持续多久呢?

段天阔怒气冲冲地回到房中,苍年紧跟其后,小心翼翼地唤:“爷,咱们……”
段天阔**地说:“咱们明天早上就起程回去!”
“那,连城姑娘她……”
“不用管她,她不和咱们一起走。”
“是。那我这就吩咐下去。”苍年小心翼翼地离开来房,剩下段天阔一个人在房中。
段天阔一拳砸在桌子上,脸色不是很好。
这个女人,他日夜兼程地往这边赶,就是想要早些看到她,结果呢,他兴冲冲地刚来到门口,听到的却是她要离开!那日,虽然她说她也许没有办法以他想要的方式陪他走完这一段路,但是好歹,他以为她会陪着他的,却没有想到,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么?
段天阔坐了下来,双手紧握成拳,第一次,他突然发现自己也会为女人而这么紧张。这个女子,就像是一朵云一样,飘忽不定,他只有牢牢地把她攥在手里,拴在身边,才能够安心。他总是觉得,她可能随时会离他而去,所以他才会这样的不安。
是的,他害怕,却并不只是害怕她离开自己,而是真真正正地害怕她会有什么危险。
他又是一拳砸在桌子上,如若他不是王爷,有着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也真想,和她一起去……当她有危险的时候,是他护在身边,而不是其他的男人……
夜,静了……一丝清风,吹拂过许多人的心房,究竟此夜,有几人,不能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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