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的身体在椅子上晃了两晃，强忍住冲过去扶住她的冲动，我站在那里，拳头松了紧，紧了松，微笑着等待着她的反应。
过了良久，她颤声问道：“你……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她到现在都不愿意说实话么？“凡是玉家男子的亲生儿女，都会在出生之后由母亲亲手在锁骨的位置用特殊的染料染下一个‘玉’字，虽然梅香在被赶出玉府之后才生下了孩子，但是我想，她也是为了证明孩子的身份，希望以后孩子能够再回到玉家，也在孩子的锁骨处染了一个玉字吧？”
娘曾经在信中提到过，虽然我和哥哥不是玉丞相的亲骨肉，但是他为了防止别人起疑，在我们兄妹俩的身上也都纹了玉字。丞相和娘之间没有夫妻之实的事情，除了爹娘和丞相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只是，在纹了字之后，哥哥才被送进的宫，而我也是离开这个世界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所以……姐姐，你可以把你锁骨处的那个蝴蝶花纹擦掉吗？”
玉冰清看着我，良久，她突然笑出声来，缓缓地抬手擦掉那只蝴蝶，一个淡淡的“玉”字显现了出来。
“颜儿果然冰雪聪明，没错，我就是梅香的女儿。只是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的？”
我老实地回答：“其实我也是刚刚确定了你的身份，本来也只是怀疑而已。自从我进了玉府，成为玉府的三小姐之后，我每次看见你都觉得你哪里怪怪的，而且前几日，四……有人曾经跟我说过他亲眼看见你从玉府的后门匆匆的进去，我又联想到梅香原来的事情，还有你从来都不把蝴蝶纹身擦掉……所有一切联系在一起，我才有了这个大胆的猜测，今天才来到这里来试探一下，没想到，我果然猜对了。”我无奈的苦笑，谁曾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局面？
随着我的话，玉冰清仿佛也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姐姐……我现在，可以知道所有的事情了吧？”
她看像我，笑了，好像很平静：“也罢，我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是逃不过你的眼睛的。自从你来到八仙楼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所有事情都不会再像我曾经设想的一样那么简单了。”
“从我有记忆以来，娘几乎天天都是在流泪，等我长大懂事之后，有一天，娘抚摸着我身上的玉字对我讲出了我的身世，并且告诫我在没有见到我的亲生父亲之前，这个字绝对不能够让任何人看到。不久之后，娘就病逝了。
后来，我辗转之中来到了天都，才发现我根本进不了丞相府，更别提跟丞相当面说我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于是，我就进了八仙楼，第一是想给自己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第二，是想凭借着自己的才艺能够在天都小有名气，这样说不定就有机会能够见到丞相。
楼主是个很好的人，不但收留了我，而且还同意我卖艺不卖身。娘从小就教我琴棋书画，所以我的声名也一天天的大了起来。
终于有一天，丞相和他的同僚们来到了八仙楼。
为了准备那晚的演出，我有好几夜都没有好好睡觉。最终，我弹了一曲娘最喜欢的‘梅花操’。
丞相当是听到了这首曲子之后，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我看到了他眼睛里面的震惊。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静静地等待着他来找我。
果然，半夜的时候，有一个管家打扮的人把我带入了玉府的书房。在那里，我见到了母亲朝思暮想的我的亲生父亲。
我向他讲了我的身世，出乎我意料的，他并没有怀疑我，甚至没有要求要看一看我身上的玉字。后来我问他他难道不怀疑我吗，我记得他当时说道：‘只有香儿，才能把那首曲子弹得那么好。我记得她的琴声。’”
玉冰清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幸福的微笑。
“我以为丞相早就忘记了我娘，却没想他仍然记挂着他。就为了这一点，我愿意一直以水冰清的身份待在八仙楼，虽然我实际上是他的女儿。我也愿意，为了他去做一些事情，哪怕……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我看向她，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微微的泪光。
我摇摇头：“你的心情我明白。你我都一样，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为了一点点地温暖，就愿意如此沉沦，万劫不复。”
“所以，当他说他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有一天夜里，他把我找去，说是有一个仇家近日就要上门来，他需要我扮成一个人的模样，这样可以使那个仇人心智大乱，他就有机会制住那个仇家。当时我一点都没有怀疑，完完全全地相信了。
当我扮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丞相眼中复杂的深情。我不知道这个女人，和丞相以及那个仇人之间有怎样的瓜葛，我只是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能够为他做点什么事情。
但是……我没有想到……
当我在约定好的时间出现在书房的时候，我却发现，站在丞相旁边的，居然是一秋。我愣在那里，不敢相信他居然就是丞相的仇人。他看见我也是一愣，虽然他认不出是我，我仍然是害怕的发抖。就在这时候，从暗处无声无息地蹿出一个黑衣人，向一秋打去。一秋仍然没有缓过神来，硬生生地挨了那个人一掌，昏死了过去。
我当时疯了一般想要冲过去，却有人在我颈后劈了一掌，我就晕过去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在自己的房中。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一秋，直到前些日子他来到天都。
后来，丞相又找过我去扮那个女人。我以为可以见到一秋，于是就答应了。只是没想到，这次见到的，是另外一个男人。他看到我的时候，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我看得到他眼中的爱恋与痛苦。丞相好像因为那个男人没有反应而很生气，把我从书房中赶了出去。后来的事情，我就都不知道了。现在看来，那个人，应该是你师父了吧。”
我点点头。又瞟了一眼房门，问道：“那么，你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我师父吗？”
玉冰清看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她说道：“其实你心里也清楚地不是么？除了……丞相，还会有谁？”
我看向她，她也平静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子也是这样的坚韧，或者说，柔弱只是表象吧。我问道：“如果，当初你知道会是今天这个后果，你还愿意帮着丞相伤害师兄害死师父么？”
她听到我这么问她，脸色更是苍白。
我别过脸去，不愿意再看。我不愿如此逼她，只是，我只是想要他们两个人都看清楚自己的真心。如果她说愿意，这样的坦白反而对两人都好。如果她说不愿，我相信他们二人依然能够和好如初。
过了好久，我才听到她沙哑的声音：“我愿意。”
我失笑。为了那个父亲，她便真的愿意伤害自己和心爱的人到如此地步？不过回过头来想想，我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而如此？
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多了一份同情，多了一份理解。
指甲生生地掐痛了自己的掌心。既然如此，他们两人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够解决的了。我微微闭了闭眼睛，扬声唤道：“师兄，站在外面不累么？”
玉冰清听到我的话，缓缓转头看向门口。
师兄早就站在外面了，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迟迟没有进来。
我看向身旁这个一直在为别人而活得可怜的女人，叹息。
门缓缓地打开，师兄从门外跨了进来，笑着解释，声音颤抖：“我走到门口，才发现忘记拿银袋了，所以才想要回来拿，走到门口，听到你们两个在说一些正经事，我就没有打扰。”
看着师兄的笑，我的心忽然痛到不能呼吸。我后悔了，我不应该把这件事情说穿，也许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最好。
两行清泪从玉冰清的脸上缓缓流下，但是她却笑了：“一秋，我明白你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我也不怪你。毕竟，我的确做了。”
我静静地站在窗边，看向师兄。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师兄沙哑的声音响起：“没关系，冰清，真的没关系的。我不会怪你，伤害我是你无心之举，害死师父的不是你而是那个丞相。我不怪你。冰清，我带你走吧。咱们从此以后就远离这些是是非非，简简单单地生活，你说好不好？”说罢，上前几步，向她伸出手去。
师兄在笑，可是我分明看到他的手在颤抖，眼神中也似乎有着惊恐。
玉冰清笑得更是开心，却缓缓地向另一扇窗边退去：“一秋，我爱你。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真的没有办法毫不愧疚地面对你。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只是希望，你以后，没有了冰清，也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
我一惊，她要做什么？
还没等我和师兄反应过来，一阵寒光闪过，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玉冰清已经用匕首割了自己那美丽如天鹅一般的脖子。
师兄人影一晃，牢牢地抱住了玉冰清缓缓倒下的身影。
我顾不得抹眼中的泪水，也冲了过去。玉冰清，你何苦如此？真的没有人怪你……
玉冰清气若游丝地靠在师兄的怀抱中，师兄紧紧地抱着她，呆在那里，我泪眼婆娑地检查着她的伤势。她下手很狠，简直就是一心求死，颈侧动脉已经被割断，饶是师兄医术高超也没有办法救她。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水冰清的脸上。
她艰难地抬起手来，想要抹掉我的眼泪：“别……哭……我不怪你……从你……一进，这里，我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因为……你长得……和我扮的那个人……很像……
你不用……内疚……这是我选择的……路……我也……没有……后悔……只是，我求求你……放过丞相……不要再报仇了……拿我的命……”
我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泣不成声：“姐姐，我不想这样的……你坚持住，我不报仇……你放心……你坚持住啊……”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把力量传给她，却发现自己的内力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作用。
她含笑地点点头，看向师兄。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勉强地做着口形：“一秋……我……爱……你……下辈子……我们……在一起……”
师兄把头紧紧地埋在她的颈侧，沙哑地说道：“嗯，下辈子，我去找你……你不许……再这么早离开我……冰清……”
我手紧紧掩住嘴巴，泪水喷涌而出。
冰清的手软软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一条如此美丽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她是我这样熟悉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为了那个丞相……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放弃了师兄……直到最后，还护着那个男人……
师兄没有喊叫，只是牢牢地抱紧她，就那样抱着，就像是一辈子都不愿意放手。
我软软地跌坐在地上，爬向师兄，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泣不成声：“师兄……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
师兄像是被我的噩梦惊醒，茫然地抬起头来，眼角却没有一滴泪水。
他松开一只手，慢慢地擦去我脸庞的泪水。
“别哭，连城，别哭。
冰清不想看到你哭的。”
“都是我，都是我……”泪水更多地涌了出来。
一片模糊之中，我看到第一次见到水冰清时她给的我那种惊艳的感觉，看到了她的一颦一笑，看到了她的眼角含情，顾盼生辉。
那样一个如同莲花一般纯净，一样美丽的女子，就这样……离开我了？
我趴在师兄肩上，大哭起来。
如果我没有逼问她，如果我不把这一切都说出来，她可以继续好好的生活，她可以和师兄一起白头到老。如果我没有说……
可是我居然，居然，自私地为了什么狗屁真相……说出来了……
师兄拍拍我的后背，低沉地说道：“其实我早就想到的，冰清绝对不会在我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选择和我在一起。
冰清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太过善良。就算所有人都原谅了她，她也不会自己原谅自己。
也许，这样也好。如果她真的和我生活在一起，她永远都不会抛开这个包袱，她对我，始终都会有着愧疚，对自己，也始终有着憎恶。
也许，她去了，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既然是她选择的，我支持她。“
师兄这样说，我只会感觉更加难过。我环着师兄的脖子，痛哭失声。
我的脖子处，也有了一些温暖湿润的痕迹。
这是除了师父去世的那次，我们两个唯一一次，相拥痛哭，为了，那个像莲花一样纯净美丽的女子，为了，那个，师兄深爱着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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