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惬意地敲打着五岭，五岭像是被它的惬意给融化了，化成无数的溪流、无数的小河、无数的泉水，它们汇集着，分散着，再汇集着，奔向不知名处。
原来不是很昏暗的天空，涌过黑糊糊的云，悄然拢住了天，雨下得更有劲了。
火翼抱着黄半仙低低在丛林间掠着。这已经是第四日了，仍然嗅不到小黄的气味。该找的地方翻遍了，不该找的地方也察看了，过了前面的深谷，连火翼都从未踏足过。
黄半仙两只眼睛血红，刚开始，他还和火翼斗斗嘴，可越来越没兴致了，此时，话都懒得说了。
没有，没有，小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她怎么会消失呢？她飞都飞不起来呀……黄半仙有气无力地道。
“放我下来吧。”
火翼四下寻了寻，落在一块青石上，把他放下，见了他的样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随便地望去。
五岭的山山树树裹在雨中，像是浮在云气里，若有若无地抹着清淡的绿色，却又时时被雨水化没。
他迎风站着，雨水扑了满头满脸，火翼手轻轻一抓，往鼻端送来，怔住。
“奇怪，怎么有人类的气味？”
千百年很少有人类进过五岭的深处，人类即使来，也只是涉足周边。不认识路、或是和这里的异类没有渊源的，没有谁敢轻易冒险。
巍峨雄伟的五岭盘亘东南部数千里，草茂密林，飞禽走兽，人类只会对它敬畏有加。
黄半仙趴在那，掰着两只前爪费力地算着，半天也没算出什么。他不灰心，接着算。
火翼看了看黄半仙，他快成半疯了，伸手抚着他的头，湿漉漉的毛皮入手冰冷。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离他们好像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正有一道有形有状的白气往虚空中升腾，升着升着便化没了。
“黄皮子，你看那是什么？”
黄半仙敷衍似的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忽然僵住了，再次抬头，神情由惊愕转为恐惧。
“抱我上去看看！”
他颤声道。火翼略一迟疑，看出些不寻常，双手一拢，抱住黄半仙蹿上高空。
那道白气位于东南角，从高空上去望，因为黑云的缘故，反衬的白气十分清晰，使得它整个的样子尽映眼底。
它下半部像条白龙的形状，龙头朝上，龙尾蜿蜒着左右来回摆动，吃力地艰难地往虚空爬。当整个龙尾显现出来，龙头、龙身就会缓缓涣散，化成极亮的白气消失在雨中。直到龙尾完全消失，下一条白龙的龙头开始出现……
他们静静地看了十几条白龙消散。
火翼感到怀里的黄半仙，除了目光瞪得贼亮，身体软的像一滩泥水。
天色一暗，雨下得大了，又起了风。风卷着雨，天地间像奔涌着几条大河，骄横地撞击着。而东南角的白龙仍不知疲倦地向上蜿蜒、消散。
火翼的目光向深谷垂望去，雨的迷漫中生出一团白雾，浓得什么也看不清，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这时只听黄半仙失魂落魄地念叨着。
“龙气泻了，龙气泻了，五岭算是完了……”
火翼打断他。
“你看看，那深谷里是不是人类结的法阵？”
黄半仙瞧了半晌，激动起来。
“是，是！人类结的法阵……小黄在那里……在里面！”
直觉告诉他，妻子小黄一定在法阵里面，黄半仙挣扎着要蹦下去。
连日来的焦虑、疲惫终于有了结果，火翼的心绪一畅，拍了他一下。
“怎么，想跳下去？让你的小黄守空房啊！”
身形一动，向深谷逝去。
黄半仙没有像往日那样接他的话，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喃喃道。
“小黄怎么一点生气也没有，气味也不对…… ”
深谷狭长，两边都是耸立的峭壁，迷漫其中的雨雾显得有些古怪，浓浓的，透不过气。
黄半仙游目四望告诉火翼，这是一个挺简单的法阵，一看就知道布阵人没怎么用心，只是借地势与大雨稍做了方位上的改动。
他很快寻到进阵的门户——一面光滑的石壁，裸露着几个小孔。
他们贴着石壁行了六尺，转身跳入浓雾中。果然，越往下只有雨水，而浓雾如凝聚的云气只是锁住了上方和周围。
中间空出的谷地有百丈之长，散落了几座油布帐篷。雨水击在上面，碰撞出蒙蒙的一片水气和白烟。
帐篷里隐约传出人类的说话声，不过火翼与黄半仙的目光却齐齐定在了离他们左边的地上——
那里到处是动物的残肢断躯、剥下的皮毛，几乎都被开膛破肚没了精魄。白狼、狐狸、狸子、虎、豹、天鹅、野鸡……从那血肉模糊上看，刚死去不久，它们看上去少说也修了三四百年了……
——人类常说，天地造万物，万物皆有灵性。生百年者，与人无异，天地有德，尚存一息，何况人类？
——人类又说，取之为果腹，有理也。过之，称之贪也。贪即罪也，天理难容。那么眼前算什么呢？火翼整个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又像是什么在里面绞缠着，让他透不过气来。
黄半仙跑到那堆血肉模糊上，翻着、嗅着，泪水早模糊了双眼，他不敢也不愿在这里看到小黄，可心里那该死的念头却固执地不肯离去。小黄，小黄的气味似乎只剩下了阴寒的气息，紧紧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使他快要窒息了。
——他还是看到了——
泥水里浸泡着小黄的尸体，从喉咙到腹部被豁为两半，里面空空的。头骨被敲出两个大洞，里面的脑髓不见了。
小黄……
黄半仙嗅到妻子熟悉的气味，往日相处的一幕幕浮上，他眼前一会黑一会白，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大叫道。
“红狐狸！红狐狸！你死哪去了？！”
“我在这……”
火翼不知何时蹲在了他的身后。
“救救她，救救她，你能救她的，是不是……”
黄半仙两眼冒着火。
火翼默然地摇摇头。
“你撒谎！”
黄半仙跳了跳，溅了火翼一身的泥水。
“你不是要臭魄吗？我给你！我命也给你……”
火翼一下将他抱住，哽咽地道。
“小黄她，她肉身残缺，我救不了，我真的救不了……”
黄半仙泪水汹涌而出，孩子一般哭诉道。
“小黄她不会死，不会死……她还想住你的蝶巢呢……”
火翼无声地笑了笑，用手抚着他的头。
“黄皮子，坐在这等着，我要这里的人类为小黄陪葬。”
“什么？”
火翼咧咧嘴，拍拍他。
“我们不是哥们吗？”
“可是人类……”
火翼站起身，冷冷笑了——
不远处早有两个人类站在那，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满眼都是戏弄的神情。
他轻轻抚摩着黄半仙的头，轻轻地道。
“以前，我瞧不起黄皮子……其实在我的心里面，一直把你当作我的朋友……我只是不想承认……”
“死狐狸……”
黄半仙狠狠地说了一句，又颤颤地道。
“别傻了，快跑吧，这的人类太多，你打不过……”
他看看那两个人类，怔怔地道。
“小黄死了，我要留下陪她，人类就交给我吧。”
火翼丢下一句话给他，径直朝人类走去。
火翼说。
“当我是朋友，就别说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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