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了。
灰沉沉的云,寒风萧萧。
杏子箐的万株杏子树隐约不定,模模糊糊。近处的一条宽阔的大河穿过杏子林,消失在大雪的尽头。
河上结着厚厚的冰,岸两边乱石堆起的矮堤积了很高的雪。放眼望去,空茫、荒寂。
虹彩在周围转了三四个时辰了,心烦意乱,这孩子跑哪去了!
她隐隐地担忧起来,有些后悔带火翼出来,可把他留在五岭一样不放心。
做母亲难,做火翼的母亲更难呀!
自从火翼化人形出了错,更是天不在乎地不在乎的样子,主意是越来越大,整日吊儿郎当,游手好闲。
她挥手抓了一下风,嗅嗅,没有一点儿子的气味。掐指算了几遍,也没有算出结果。
对面的如蓝、蓝顺夫妇飘来,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冰羽也没找到。
下这么大的雪,他们去哪了呢?
如云一死,先是欧阳炎炎、云晶不见了,那四个人类去找,一去不回,如今火翼和冰羽又不见了!
虹彩好不气恼,暗暗决定,等找到火翼一定要好好惩罚他一下不可!
如蓝、蓝顺落在虹彩旁边,他们互相望望,极无奈地望着茫茫大雪,一时无话。
风住了,雪势更大,白花花的没了边际。
忽然,虚空的雪有了异样,如同徐徐分开一道清明的路来——
在这清明的路上站了一个人。
他三十几岁的样子,一袭黑衣,风神绝俊。
蓝顺他们愣了愣,齐齐施礼。
“见过王。”
来人正是他们的狐王。
他摆了下手。
“如云呢?”
蓝顺立刻回明,并将如云留下的那张图递了上去。
“这是她的亲笔信。”
狐王接过一块折叠整齐的方形丝绢,迟疑了一下,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如云清秀的字迹:
王,一别一十六载有余,如云自知祸及狐族,罪孽深重,更有愧小玄……
……当年,小玄与欧阳余炎白山一战,被毁影身……
……
……奉上黑水白山之图……进峰者,大阵自转,小心血劫……
……
狐王断断续续看完,几次终止,最后紧捏着丝绢,半晌无语。
他与信中的小玄同是玄狐,也是亲兄弟。
玄狐有分身秘术。所谓一玄狐两条命,而另一条命也称影身。
欧阳余炎破了小玄的影身后,又将其封在白山的血阵中便不知去向。此后,如云多次施法破阵都未能如愿,只留下了一张进白山血阵的地图。
十六年未果,十六年心力交瘁,一面对小玄愧疚,一面为欧阳余炎的负心而伤痛,日夜折磨,年月一久,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本想凭着自己的法力救出小玄以求心安,却没料到欧阳余炎布下的血阵如此霸道,进了几次连小玄的影子都未见到。
……苦酒自酿,也当自食,只望王念及同类情份,放过如云孩儿一命,如云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狐王微合双目,半刻。
“去黑水白山!”
……
狂乱的颜色块纷乱地压过来,一个淡淡的白影闪烁不停。
火翼的心陡然一痛!
……真切的痛苦像要撕开了身体,他大口呼喊着,猛地坐了起来,嘴角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流,伸手一擦是血。
他左右寻着,不远处,思雨梦静静地趴在那。
“小白狼!”
火翼吃力地爬过去,抱起她。
思雨梦的额角有道创口,不断地冒着血。他慌忙取出怀里的小盒子,取出几种药敷在上面,撕下衣服给她抱扎好。
当手滑过她苍白冰凉的小脸时,心痛得快要碎了。
“小白狼……”
声音低下去,泪光朦胧。
思雨梦的身体微抖了一下,轻轻睁开眼睛,映入双目的是火红的狐狸头。她笑了,欢喜地道。
“红狐狸……”
声音那般的轻柔,不尽的关切。
“疼吗?”
“疼……”
火翼的嘴凑过去,吹吹,再吹吹。
思雨梦感到有点痒,又笑了。
他怔了怔,抱紧她,四下打量,心顿时一沉。
他们置身于一块不过丈许的圆石台上,四围是深红色的水,视线的尽头是浓浓的暗红色的雾气。
深红色的水荡起弧线,仿佛自遥远处涌来,越来越近,顷刻要将他们淹没似的。
石台近处的红色的水,一荡一荡地涌上。石台摇晃了,先是轻微地摆动,渐渐地变成了剧烈地颠簸。
火翼大惊,搂住思雨梦飘然上升,只见水汹涌翻腾,现出金红色的旋流,瞬息亮了周围——
思雨梦惊恐地尖叫起来。
“啊——”
……
黑水白山立在雪中,别有一番凄美。
茫茫的大雪银色满目,不尽的空旷寥落。除了雪还是雪。
狐王一行虚空立于柱峰前,都是一怔,银装素裹的两峰虚虚幻幻,虚幻间有点异样。
狐王双手向其中一峰拂去,雪尘纷乱退出几尺,露出一个黑漆的洞口。
他们一愕。
虹彩嗅嗅,吃了一惊,怎么会有火翼的气味?!
蓝顺和如蓝也是神情一肃。
狐王目光闪烁不已,看来血阵已经启动了。他嗅到缕狐狸的气味,还挺熟悉,眉头一皱,身形逝进洞口。
洞里地势陡峭,土石混乱,像经过一场极大的浩劫似的。
狐王挥手一划,一蓬蓬翠色的光晕漂浮身前。
虹彩紧走了几步,火翼的气味却消失了,回头看蓝顺夫妇,他们也是一脸的疑惑。
前行三四丈处,狐王顿住身形,前面是一道断崖。翠色的光中升腾着朦胧的白烟,飘渺、索绕、缠绵,浓浓的阴湿气味。
“这是魂烟,妖精的魂烟。”
狐王平静地道,虹彩失声叫了出来。他看了她一眼接着道。
“如云信中提过,白山一直流传生死门之说,当年欧阳余炎可能也因此才来布下血阵。”
他略略向下望去,缓缓道来。
“其实白山只是剑陵宫遗弃了几百年的坟场。血阵正是取众妖灵之怨,采山石之精来运转的。”
蓝顺略一沉吟。
“精通此道的该是人类的圣族,剑陵宫也会?”
狐王冷冷笑了。
“人类法术皆源于巫术,剑陵宫与圣族所修本属一脉。至于弄得如今这地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其中的原由吧。信仰,欺人欺世罢了。人类?”
他抬头,目光伸向黑暗的某处,似讽刺又似苦涩。
“他们最善说谎,骗得上天都来眷顾。”
纵身一跳,飞下断崖下面。
蓝顺他们听了也流露出清苦之色。紧随狐王溶进断崖的漆黑中。
……
思雨梦与火翼临空而立。
金红色的光芒突起,涌起滔天大浪,刺痛了他们的双目!
火翼祭出骨箫,一道幽白色的光幕震慑下去,金红色的大浪急转跌下,再次旋起,直冲他们的身体——
他暴喝一声,侧身、扬手,骨箫被灵力激射得豁开大浪!水花纷纷溅落,血腥味逼来。
思雨梦以念力驱使玉衣,散出扬扬雪花似的芒点,围裹住他们的身体,随着火翼踏浪而行。
漫的大雾突地暴射出,红色藤蔓似的水触之物。
火翼恼怒得狐眼圆睁,骨箫光芒再盛,水触之物粉碎如粉。
思雨梦摇晃了几下,掉向水里。
“别下去!”
火翼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袖子。
暗红色的水中伸出无数条胳膊,胡乱地向上抓来,搅起大片的水帘——
幽幽暗红,十丈之长!
火翼反手将思雨梦向上一抛,骨箫斜斜一斩——
众多的胳膊齐齐割断,带起一抹抹鲜血,如下雨一般。
他恶心得快要吐了,却管不了这许多,蹿上水帘,手臂一开,硬是将水帘劈为两半。
张手抱住思雨梦,一咧狐狸嘴。
“小白狼,我红狐狸厉不厉害!”
思雨梦吓得小脸苍白无色,说不出话来。
水帘落下,四面八方激起大风,掀翻了一池的血水!
……
狐王一行不疾不徐地前行着,脚下是亮晶晶的水,似深似浅,到处索绕着烟雾,淡淡的蓝色。
它们飘忽不定,发出着风中草茎般的呻吟,像是驻足在你心底最深的伤痛上。透过去,总能看见遥远的曾经。
……风雨中,迢迢之路……
好重的阴气!
狐王抬手注去法力,漂浮身前的翠色光晕变得十分的亮。而那些蓝色的烟雾显得越发的鲜亮,幻成了更深的幽蓝色。
又行了十几丈,他们停下了,感到了窒闷,胸口像是重重地压上千斤的大石。
前面空空没有一物,拦住他们的是,从左至右一条石台。
他高两尺三寸,宽三尺,两端不见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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