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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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淡了,东方灰白。天明前的黑暗已过去,只等喷涌而出的太阳了。
大雾迷漫,徐徐翻动,雾中的林海更是虚幻。
他静静地站着,对面两尺外的狼丽和一个少年并肩而立。
狼王桐怎么也想不到,再次与狼丽相遇。
狼丽一改那夜的疯癫,出奇的安静。一袭整洁的白衣,清丽的容貌,一双眼眸略显呆滞。
她身边的少年刚过狼丽的肩,黑衣相衬下,有着女孩子的柔弱纤瘦。乌黑的长发随意束起,面孔苍白无血,却俊秀得精致。眼睛夜空一般深邃,闪烁着凶残与冷杀。
最醒目的是一道疤痕自整个脸斜斜穿过。那是由极凌厉的剑气所伤,一招挥就,暗红丑陋的碍眼地留在那。
他与狼丽一样,周身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我是月魔!这是我儿子子君!欧阳子君!”
狼丽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少年微皱了下眉,显然有点不乐意。
狼王桐深吸了口气,目光定在少年身上,打量不停,这就是月魔与人类的孩子?比起欧阳炎炎他更像个小邪魔。
“哈哈——”
狼丽纵声大笑,少年伸手轻抚着母亲的背,无比温柔地安慰着。
“娘,别怕,有子君在,谁也伤不了你……”
听着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稚声细气地说出这样的话,狼王桐一震,再瞧狼丽笑过后目光痴迷。
“狼王桐,你连同类的情份都不念,你还算什么狼王!没有狼群,我照样活着!我照样把儿子养大!我是月魔,谁敢杀我!”
狼王桐一阵酸楚,他感到十五年来的月魔珠反噬和被追杀的日子,早已把狼丽折磨得心智失常了。
他张了张口,却又无话可说。
狼丽沉迷往事陡然醒来,古怪地看着狼王桐,嘻嘻一笑。
“你也有儿子吧,我们比比看,谁的最好?”
狼王桐背脊一寒。
“子君!”
他面色突地变得阴沉可怕。
“娘……”
“天下不容我们,你长大了就把他们全杀光,一个不留!”
“是!娘!”
少年坚毅的目光,使狼王桐打了个寒战。
“还有他!”
狼丽一指狼王桐,咬牙切齿。
“是,娘,我都把他们杀光!”
狼丽大笑,身行一转,掠向空中。
子君向他阴阴的一笑,追逐而去。
狼王桐呆愕了许久。
思雨梦大醉三日,于四日清晨醒来,随狼王桐、狼飞上路。
五、六日的路程,离了人类的聚集地,他们进入了茫茫的深山里,低低掠飞。途中猎杀了两头野牛,准备作为礼物送给狼王李。
傍晚,前面的树林稀朗。古松参天,浓郁的绿意衬着积雪,极是醒目。
狼王桐嗅嗅气味,仰天长嚎。
悠长的狼嚎声久久回荡在山林间,震得树枝雪尘纷纷散落。
一声一声地嚎着,以狼特有的方式唤出百年不见的老友。
片刻后,遥远处有狼嚎回应。先是一声,接着数十声。
思雨梦与狼飞早已忍耐不住,张口嚎叫。憋闷了许多日,终于可以痛快地嚎叫了。
狼嚎声渐近,十几条人影穿林涉雪而来。
他们多数后面还带着条灰色的狼尾。为首一个与狼王桐年纪相仿,瘦削的脸上满是喜色,远远就打招呼。
“桐老弟,昨日喜鹊蹬枝,原来是为你报喜呀!”
说话间已到狼王桐跟前。
“六百多年不见,你这是娶妻忘友啊!”
狼王桐见到老友狼王李,爽朗一笑。
“六百多年不见,你功力精进不少,这人气也沾了不少呀!”
“哈哈!”
寒暄数语,狼王桐将野物奉上,狼王李请他们家中歇息。
狼王李所管的狼群,约有两三千条狼,共同生活在一个山腹里。山腹外有密林围拢,十分隐蔽。山腹内遍布大小石室、通道,足够狼生活的了。
当夜,狼王李摆下数种野物、干果,取出沉埋地下千年的狼酒,来招待狼王桐他们。
这可把思雨梦乐坏了,左一坛右一坛,喝得众狼大眼瞪小眼。
狼王李豪爽大笑,拍拍思雨梦稚嫩的肩膀,由衷赞道。
“好孩子!有血性,像条狼!”
狼王桐气笑不得,这思雨梦的酒量让他诧异不已。
见她喝酒如同喝水,而酒入口中,小脸又满是幸福陶醉之色,似尝到世间最美之物。他眉头皱起,照这样喝下去,狼王李的那点佳酿还不够她解馋呢!
狼飞似乎早看出父亲所虑,低声劝思雨梦不要再喝了,拉她去休息。
难得的是,思雨梦胆小,虽喝了几坛酒,并没有醉,怯怯地望了狼王桐一眼,听话地跟狼飞走了。
狼王桐暗里长舒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与好友把酒言欢。
当问起何故一路走来,少见狼的踪迹时,狼王李露出沉痛之色。
原来,人类深受月魔之害,却又不能根除,便使仇恨泻向整个狼族。剑陵宫也曾放出话,只有诛尽天下狼,才可切断月魔寄身之源。
只因圣族几次举进中原,剑陵宫为保声誉才不得一放再放。既使如此,东北部的人类尚武重修行,高人且不计,单是周边的猎户就足够狼族吃大苦头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狼都能修化人形,善法力,绝大多数只是普通的狼,其智其勇用在猎食自保还可以,而面对强大的整个人类,是万万不能敌的。
狼王李轻轻叹口气。
“想当年,整个琨吾山脉,林海茫茫,到处有我群狼身影,那是何等的气魄啊!自从人类的剑陵宫建在琨吾峰上,狼日益减少。东北部的狼族算是完了……”
狼王桐微垂着头,想起来时见到的人类村庄,横尸四处,想必是月魔所为吧?
一时心绪千头万结,一个月魔给人类带来灾难的同时,也给狼族引来了灭族的祸端。
东北部的狼族,命运尚且如此,五岭呢?何况现今的月魔狼丽还是五岭的狼,剑陵宫会不会……
他似乎看到未知的凶险,背上全是冷汗。
清晨,狼王李带着狼王桐父子外出转转。思雨梦还在呼呼睡觉,谁也没有打搅她。
日上三竿,思雨梦从睡梦中醒来,找不到狼飞,便偷偷地溜走了。她嗅了嗅来时留下的气味,掠进山林深处。
思雨梦一直惦记着火翼,上次临别时,火翼答应过她来找她。
她边行边寻找,留意周围有没有幻蝶。稍有动静,急忙过去,但多数是失望。
冬日的太阳惨白,山林中筛下少许的阳光,北风一吹,阴冷森寒。
思雨梦寻了一圈,禁不住张口喊道。
“红狐狸——”
清脆稚嫩的声音,冰雪一般透彻,久久的回荡着。
听着不散的回声,她有些害怕,想回去了。等转过头,吓得尖叫起来。
“啊——”
面前站的竟是在五岭遇见的那个黑衣人。
他紧裹着的黑衣中,露着双清亮明澈的眼睛。往雪地上那么一站,高高壮壮却又飘摇不定,看起来怪怪的。
思雨梦身体开始冷却,缓缓退着,突地转身就跑!
可身形未动,黑衣人已将她脖颈的两侧经脉扣住了。
她一震,结结巴巴地道。
“你,你要吃我吗?呜呜……”
黑衣人显然不耐烦,手指一紧,硬把她的哭声掐住。
思雨梦两眼一白,险些断气,幸好黑衣人的手指及时松开了。
“我带你去找你那个红狐狸!”
他低低的沙哑声,冷冷冰冰。
思雨梦惊愣着,早被黑衣人夹起,风一般疾驰而去。
她只觉眼前浑浊一片,头晕目眩。
东北部的山势雄浑大气,林莽更是苍茫无际,覆盖山脉原野历尽沧桑的千年、万年的古木,松、柏、杨、柳、榆随处可见,巍巍峨峨,成就了这里的霸野之气。
除此之外,另一种树种则显得婀娜。
大雪下的青松、柏林,拥抱了一处平坦的原地。生长着方圆几百里的杏子。
纤纤秀枝,俏俏树干,株株勃勃生机,形成了座杏子林。此地得名—杏子箐。
杏子林的正南,视野开阔,大小河流几十条,左右分别是十几处的小湖泊,茂盛的干枯芦苇,坚韧地仰首向天。
远远去望,冰雪上的点点鸟爪、兽迹更像杏子的花季。
稍一用心,淡淡的杏花香混着冰雪的清爽就能扑面而来。
往南的更远处,是此地最有名的胜景——黑水白山。
杏子林的深处,依林傍水建了十几间茅舍,前后散落有致地圈在木栅栏里。小小的院落只有一条窄窄的青石路。
黑衣人将思雨梦丢在这里,便不知去向了。
思雨梦见黑衣人没有伤害她,放心大胆地东嗅嗅西嗅嗅,火翼的气味从那十几间茅舍里飘出。
她欢喜地顾不得别的,奔进了院落,脚步却忽地止住。
离她最近的一间茅舍,溢出缕缕异样的气味。
思雨梦使劲地抽抽鼻子,是蝴蝶的气味,可是又不同于蝴蝶。她像是不由自主地走近了那间茅舍,气味渐浓了。
木门半掩,念力一动,把整个门打开,思雨梦迈步进去——
完全惊呆了!
满屋子系着红丝,交错穿插,丝上垂挂着只只的蝴蝶尸体。
斑斓的翅膀张开,风下轻轻颤抖,像盛放的朵朵蝶花。
昔日的光华还在,只是没了生气。
……那翩飞的舞姿,花丛的徜徉都已尘封深埋,遥远的记忆潮水一般涌来,破裂的心,随即横冲直撞,所有的影象模糊不清,只剩下了大块的花团锦绣,红红绿绿,刺眼至极……
蝴蝶,只只的蝴蝶犹如声声的叹息……
片片的残花断断的美,零零碎碎纷纷扬扬,随着那风消逝,留下的香鳞,痛楚的像一道一道的刻痕,深深地,深深地逼来,逼来……
为谁而伤?为谁而累?
……
千百年后谁又会记得你呢?
……
思雨梦愕然退了退,背抵着墙,身体轻轻抖着,泪珠滑落,溅在地上,清脆的一响……
她惊呼一声,那颗泪珠像是滴在眼前的影象中间,荡起漪澜的波纹,顿时所有的东西烟消云散,只有满屋的蝴蝶尸体轻轻地摇摆。
定定神,断臂处隐隐传来痛苦,她像是被一帘幽凉的梦裹紧了又放开一样,只是梦境太虚幻了,真实的只有感触到蝴蝶的悲辛。
……
“谁带你来这里的?!”
她一愣,回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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