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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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人类诅咒一般说出的那句话,冰羽吓得呆了。
如蓝扬手一道冰凌自手心激出,打进会智脖颈的经脉。
他头一歪倒下。
冰羽抽回手,腕上五道深深的青痕。
火翼窃笑,该!你以为你们蓝狐了不起呀!
三十八个人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离开之时,狼王桐他们合力将洞口用积雪封住。细细看去,如同与山相溶成一个雪坟。
冬日的阳光惨淡,天并没有完全晴,不时有灰白的云层涌过。地面上的皑皑白雪直延绵到天际。
东北部,山势雄伟粗野。
山体生长着松、杨、柳、榆等树种,绵亘的森林被冬雪覆盖,一眼望去,磅礴而浩大。
入夜,半晴半阴的天空悬着轮满月,清冽的月华稀疏地洒进雪林,积雪泛着幽幽的寒气。林丛遥远的深处,传着一声一声的虎啸。
阴冷不止的小风游荡着,到处像寒冷窒息的冰窑。
狼王桐在林缘边选了株古柳。
古柳铁干粗壮,虬枝盘结,是处歇息的好地方。
他跃上,拂去积雪,招呼着狼飞。
狼飞折些枝条,在三根交错的树干上,搭出个床,脱下外衣平铺上,看了一眼思雨梦。
这样的好意,她是懂得的,欢喜地跳上去,不过片刻便呼呼睡着了。
狼飞怕思雨梦冷,紧靠着她,发起呆来。
狼王桐在他身边的枝干上盘坐下。他掐着指头一算,今晚已是十二月十六。
自上次暴风雪一过,与虹彩他们分开后,行了两三日的路程,途经五六个村子,村村散着人类丢弃的尸体、白骨、兵器、衣物,上空更是飘散着血腥味。
尸体都是被吸干了精血,扔下的。每一个人类的脖颈上的牙痕都让狼王桐心一沉。
他隐约中猜到了什么,暗暗担忧,偏头见狼飞眼睛望着某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想到这两日儿子闷声不响,有些不对。
“飞儿?”
“爹。”
狼飞应着,却不动。
狼王桐一怔,摸摸狼飞的头,温言道。
“你病了?”
狼飞忙坐好,摇摇头,看了一眼父亲,咬了下唇,欲言又止。
狼王桐慈爱地看着他,握住他的手。
“有心事?”
他很不自然,飞快地与父亲对视了一眼,垂下头,喃喃地道。
“爹,孩儿想问你件事……”
狼王桐微微笑着。
“什么事?”
他呆了半晌,吞吐着道。
“爹为何对,那个狐狸那样好?即便是爹的师妹……可……”
“狐狸?”
狼王桐一愣,随即明白。
与人类一战,他和虹彩相助互救,儿子少年,难免不生杂念。
“飞儿心里是如何想的,不妨说来听听。”
狼飞没料到父亲会问他,良久道。
“爹不想娘吗?”
狼王桐一时语塞,脸微微发热。
“娘在家,一定很担心我们呢。”
言外之意十分明了了。
“你想说什么?”
狼王桐见儿子跟自己玩起了捉迷藏,语气一重。
狼飞头垂得更低。他听出父亲不悦,但还是鼓了鼓勇气道。
“心里只能有一个……不是吗?爹……”
狼王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你认为爹心里有几个呢?”
对父亲直白的逼问,狼飞不吭声了。
狼王桐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
“有些事,你还不懂。”
他顿了顿。
“那个狐狸是爹的师妹,只是师妹。”
狼飞抬起头,脸色好多了,追问了一句。
“爹,你,心里有过她吗?”
狼王桐微怔,淡淡地笑了,却讲起了另一件事。
“每种灵物都有严禁与异类通婚的族规,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为了延续纯正的血统。”
狼飞不加思索地道。
“这是其一。”
狼王桐深深地叹了口气。
“非人类的灵物即便是化形,所生的子女也是父母的原形。这个你是知道的。”
狼飞点点头。他也奇怪过,为何爹娘是人类的模样,自己却仍需要经过修行才能化。
“你想想,若是化人形后的异类结合,会生出什么?”
狼飞哑然,他实在想不出会是什么。
“你该放心思雨梦与火翼了吧。”
狼飞脸立刻红了,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们一个狐狸、一个白狼,根本就不能在一起。
他暗暗欢喜,忙问道。
狼王桐苦笑。
“大概这天下,就属人类特别了。他们血统神异奇特,凡化出人形的灵物,无论雌雄与之结合,生出的孩子都是完完整整的人类。”
“那不是更好吗?省去化形了。”
话一出口,狼飞就知道错了,意外的是父亲并未责备,而是说出另一番话。
凡能化人形的灵物,都是天资聪慧,若全配了人类,其种族自然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不言而喻。
大凡灵物完全化人形后,心性如十二三岁的人类孩童,然后如人类一般长大,二十左右岁便有别普通人类了。
只要灵力增强,容貌依旧年轻,当灵力不再精进时,便也和人类一般,逐渐衰老死去。
而妖精的百年道行,才抵得住人类十年的修为。
狼飞听完父亲一席话,百味涌集,酸酸涩涩,好半天却道。
“爹,什么是活着呢?”
狼王桐脸色一变,伸臂搂住儿子,极是疼爱地道。
“爹跟你说了这么多,只是要你懂得天地之宽,世间之大,匆匆数载,我们过客而已。活着就是活着,是生灵的本能和天性,你不必思虑太多。”
狼飞目光一潮,紧紧依偎父亲怀里。
这一刻,他感到自己仍是个孩子,只有在父亲身边才塌实。
许久,狼飞趴在父亲怀里睡着了。
狼王桐一动不动,手臂紧紧拥着儿子,久久注视着那轮满月。
夜深了,寒冷透骨入髓。北风一起,满林充斥着尖嚎、呜咽之音。
狼王桐仍半卧着,右手掌贴在狼飞后心上,将灵力源源不断注入儿子体内,为他抵寒。
蓦地,一声凄厉的长嚎,破雪断风地穿来,直插心窝一般。
狼飞警觉地一抖,睁开眼,见父亲示意别出声,点了点头,再看思雨梦,她不知何时蜷曲在自己双腿上,睡得正香,心里不觉一甜。
那长嚎过后,跟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惶恐至极的嘶喊,自林外由远渐近传来,还伴着不间断的惨叫,血腥味顿时笼罩了上空。
狼王桐骇然,向狼飞招手,身子弹了出去。
狼飞会意地抱起思雨梦,足尖轻点,随着父亲无声息地飘逝。
父子轻得半丝雪尘也未带起。
他们闪到一株古松冠后,悬空伫立。
云散去多时,满月的清辉映得雪地格外清亮,到处冒着寒气。
林缘外,方圆百里生长着片片的低矮灌木,均被厚雪覆盖,露出星星点点的头,白雪一衬,像撒了层稀疏的黑豆。
大群的人类在雪上狂奔,撕心裂肺的喊,可怖得啊啊怪叫。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披散头发的女子,白衣黑发,鲜血淋漓。
她长啸中夹杂着疯笑,吆喝着赶着人群,时不时头一摆,一个人类自动送到她嘴边——
“嗤!”
一口下去,极轻微的声音却似乎响着骨肉分离的撕裂声音。
那人类就像泻了气的球飞快地瘪了下去,薄的像张纸,风吹得飘飘忽忽。女子松口,被吹扬到后面去了。
像他这样下场的人类,女子身后稀稀拉拉散了一地,雪地上像给打上了补丁。
狼王桐感到了窒息,由心往外的寒。
狼飞抱紧了思雨梦,手脚冰冷地抽了几抽。
女子像驱赶着羊群一般,吆喝漫骂,狂笑疯癫,长发衣袖猎猎而响,张牙舞爪。
人数逐渐减少,直到狼王桐他们面前,仅剩了三个人。
其中一人不知哪来的勇敢,猛地回头击出一拳。
女子愣神之际,面门被打中。
那人呆了呆,没想到能打中,一时欣喜若狂。
双臂风车般轮转起,飞快地打去。
女子像是见到了好玩的东西,甜甜地笑了,嘴角的鲜血欲滴又止。
她突地双手一并,抓住那人一点一点地撕啃。
那人痛苦、凄凉无助地叫了几声,住了,扭动挣扎的身体也随着血流的喷涌停止。

狼飞一阵阵恶心,怀里的思雨梦忽然大叫了一声。
他忙低头,见她满脸都是汗水,目光茫然、焦灼,又无比的惶恐。失声道。
“雨梦,你怎么了!”
思雨梦连连疾呼。
“痛啊!胸口痛啊!”
她只觉两股温热的气息在胸口处一顿乱搅,时汇时分,像要冲出来一般!
她脸色煞白,身体如同在水里捞出,全是汗水。
“雨梦,怎么了!怎么了!”
狼飞顾不得躲藏,翻身落到雪地上给她输灵力。
思雨梦却飞起两丈多高,狠狠地摔进雪里,痛苦地翻滚着。
“雨梦!”
狼飞欲要奔过去,被狼王桐一手拉住。他半眼也没有瞧思雨梦,目光紧紧盯着那食人的女子。
女子甩手把未啃完的人扔掉,怪异地望着狼王桐,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诡异至极。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狼飞眼里全是思雨梦。只见她在雪地里翻身打滚,痛不欲生,他心疼地一遍一遍哀求着父亲。
“爹,求求你了,放手啊……”
狼王桐反而将儿子抓得更紧了,面色沉重,步步后退,双眸从未有过的森寒。
“痛啊!痛啊!”
思雨梦叫得嘶哑无力。
女子斜瞥了一下思雨梦,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但很快视线定在狼飞身上。
“狼王桐,你儿子长大了?”
狼飞像被这句话狠敲了一棒,愕然地,硬硬地转过脸看着女子,她,她认识爹……
狼王桐抓狼飞的胳膊又紧了紧,艰难地吞咽着,张了张口没说出半个字。
“哈哈——”
女子仰面纵声狂笑。
“你不认识我了吗?狼王桐!我是月魔!我是月魔!哈哈——十四年了,十四年了!你儿子长大了!长大了!”
“狼丽!”
狼王桐涩声地吐出了个名字。
女子一震,冷哼道。
“好!好!你还记得,我也没忘!我什么都没忘!”
她双手一招,剩下的人类飞似的退到了她的身边。
那几个人类见女子与狼王桐讲话,只顾着拼命地跑,可在几尺厚的积雪上,跑是极费劲的,没多远又给弄了回来。
“我是月魔!我是月魔!”
女子疯傻地大笑,当着他们的面吸光了人类的血。
狼王桐眉头皱了皱,额头渗出了汗。
女子吸完血,大笑着飞驰而去,很远还听见她的声音。
“狼王桐,我什么都没有,没忘……”
狼王桐虚弱地松开狼飞,身体微微发抖。
狼飞扶住父亲,轻轻地问。
“爹,爹,你没事吧?”
狼王桐微微摇摇头。
狼飞稍稍一迟疑,掠到思雨梦身边,她直挺挺地躺在那一动不动。
“雨梦!雨梦!”
他心慌意乱地抱起她,边摇边喊。
思雨梦“呀”的一声睁开眼。
狼飞欢喜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雪。
思雨梦低低地啜泣起来。
狼飞安慰着。
一边的狼王桐厌恶地看了思雨梦一眼,沉声道。
“我们走吧!”
经过一番的折腾,思雨梦全身乏力,软软的站着直晃,狼飞索性抱起她跟在父亲后面,问她怎么一回事。
她一脸茫然,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两股温热的东西冲击着胸口。
狼飞不明所以,快步来到父亲身边,求狼王桐瞧瞧。
狼王桐眼也不抬,手探过来,在思雨梦脖颈上停了半刻。
“不碍事!”
继续走路。
狼飞看得出,父亲厌恶思雨梦。他也知道思雨梦确实笨傻些,可从第一眼见到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眸时,就再也无法放下了。
双臂抱紧了思雨梦,狼飞目光坚定,他不在乎谁厌不厌恶她,他是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
思雨梦从未有过的乏累,狼飞抱着她没走多远,她便闭上眼睛谁着了,不时响起了鼾声。
狼王桐紧缩着眉头,止住脚步,回头看了看。
狼飞紧张地望着父亲,结巴地道。
“爹,她,她累了。”
狼王桐无奈至极地苦笑笑。
“她可真是幸福,能吃又能睡。我们也歇歇吧。”
狼王桐实在是心疼儿子,找了株半卧的枯树干,拂去积雪,坐了。
狼飞挨着父亲半倚着,一时无话。
东方破晓,一缕晨曦迸射出来,天边红晕生着暖意。
没有风,干干巴巴的寒冷,雪都快冻僵了似的。
他们上路了。
狼王桐缓缓行着,当狼飞问起那噬人的女子时,他轻轻叹了口气,简略地讲了。
那女子名叫狼丽,是狼王桐所在狼群中道行最深的一条雌狼。出山游历后,钟情上一个人类,身心相许,后被逐出狼族,一年后成为月魔,遭到那人类的遗弃。
狼王桐身行一顿,疲惫地道。
“月魔是种淬炼的珠子,已有了两千多年,其中的情景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它仅能寄生于纯正的狼的血统体内。一旦有了它,每月月满前、中、后三日发狂噬血,功力猛增,又偏喜人类的血。月魔无药可解,反噬力也大。唯一的途径就是找一个修为深厚的狼,将月魔珠移进对方体内,自己才可以解脱。但那时也几乎被反噬得奄奄一息了,再加寻仇、除妖的人类,下场可想而知。”
他目及远方,索然。
“狼若成为月魔,活着也与死没什么分别了。”
狼飞小心地问了一句。
“爹伤害过她吗?看她那样子像是极恨我们的。”
狼王桐沉重地道。
“狼丽和那人类有了孩子。”
“那孩子是人?”
狼飞惊讶地道。
狼王桐点头。
“确实是完整的人类婴儿。当时狼丽已成为月魔,被无数人类追杀。听说月魔珠刚进体内还发挥不出多大的威力,是追杀的最好时机。偏偏这个时候,狼丽来五岭找我,要把那孩子留在狼族抚养。我没有答应她,她怀恨在心……若是普通人类的孩子也就罢了,可这孩子的父亲是个身份、地位极高的人类,我不能给狼族带来祸端。更何况狼丽在怀那孩子时就已经是月魔了,孩子自然也继承一部分月魔的法力。据狼丽说,孩子生下来被他父亲砍了一剑,虽未送命却也伤的不轻……孩子的父亲都不想留下,我又如何敢将他收在狼族中。狼丽临别时恶狠狠对我说,‘你也有儿子!’……”
狼王桐说到这里,停住了。
以后狼丽再没有踏进五岭半步,狼王桐也只是从出山的小狼们听到些关于她的一些事。
如今意外地相遇,当年狼丽那句话又一次响在耳边。狼王桐也不太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把它当作狼丽的一时气话,可又直冒寒气。
无疑,狼丽的那句话诅咒一般,深植于狼王桐的心里了。
“那人类是谁?”
狼飞一脸的好奇。
“他就是当今剑陵宫的大公子,欧阳余子。”
狼飞没有多少惊异。
他还没感觉到剑陵宫的声望、名气多么多么的大。尽管父亲多次提过剑陵宫,他也刚刚遇过剑陵宫的人,但在他的印象中,这些还是比不上父亲的狼群。
倒是对那个孩子,他显出了热情。
“爹,昨夜没看见她带着孩子,不会死了吧。”
狼王桐迈着步子,不经意地答道。
“那孩子算起来该有十四岁了。至于狼丽月魔发作时吃不吃自己的孩子,谁知道呢。”
狼飞意犹未尽,少年的猎奇心思迫使他追问着父亲,可还有这样类似的事吗?
狼王桐随口把欧阳炎炎的事略讲了。
狼飞大感有趣,特别听到欧阳炎炎的父亲是剑陵宫的二公子时,忍俊不禁,取笑一番,兄弟两个,一个跟狼一个跟狐狸,弄得不明不白。唉!唉!
听到他如此的感叹,狼王桐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被他的那种孩子气感染,展颜,温和道。
“放她下来走走吧,前面有座城镇,我们去品品人类的美食。”
狼飞见父亲来了兴致,大喜,唤醒思雨梦。
思雨梦没精打采的样子,当听到狼飞说起去吃没见过的人类食物时,立时双眼亮了,渴望的小脸红扑扑的。
狼王桐见了直摇头,也不理会,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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