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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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荀简走后,我躺在床上仔细咀嚼着他最后那句话,那分明是一句警告,也更证明这船上的人殊不简单。难道果真如邢二所说,他们与北赵陈氏皇族有所关联,来到南越另有作为?前后想一下,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洪嘉七年,北魏因战败向南越称臣,却一直阳奉阴违。直到洪嘉十八年,我在江陵挫败了北魏的一次试探进攻,他们才有所收敛,也是因为那次战役,第二年我被正式封王。洪嘉十九年,蜀川归降南越,北魏乘机暗中出兵占据蜀川东北部大片领土,同时大张旗鼓挑衅在秦川经营多年的北赵。那时南越上下正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中,对北魏的侵吞一笑了之,对他们进攻北赵也采取了事不关己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们已显露出吞并天下的野心。作为“回报”,我奏请父皇要求亲自驻守荆襄,并促成了北赵与南越的盟约关系,允许北赵通过长江进行各种贸易。
北赵地处内陆,高山环绕,他们要对外通商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向南绕道巴蜀,借长江之便;另一条向北绕过北魏边界,在海上交易。赵、魏两国关系因北魏的进攻势同水火,向北的路自然难以畅通,他们便只剩了江上这条路。北赵擅养战马,南越不但丝绸誉满天下,更擅铸兵器,双方正可互通有无。通过贸易往来,北赵战马大量输入南越,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南越骑兵较弱的不足。而北赵与北魏开战的五年中,若不是由南越积极供应粮草兵器,北赵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因此这一协议对北赵至关重要,对南越更是有盈无亏,同时也将北魏拖入了僵局。
北魏多次派使节对此提出抗议,说我南越不对属国多加照顾,反而交好别国,有违当初誓约,是不仁不义之举。可惜他们的抗议全被我通通压下,不仅如此,我还向父皇进言说北魏背约在先,昭示野心在后,若不及时压制便是养虎为患。可能就基于此,北魏才转换态度频频示好,不但纳清了拖欠的所有岁银,还提出和亲的要求让我们放松警惕。可惜他们不知道我软硬不吃,对北赵的支持是我战略思想的一部分,怎可因此放弃,若没了北赵,我拿什么牵制北魏。哼,什么和亲?他们北魏上下全都想将我杀之而后快才是真的。
不过他们手段也极厉害,首先不管我态度如何,要迎娶北魏公主却是不争的事实,这本身已经显示了两国非同寻常的密切关系,必然引起北赵的不安。若说北赵这时派人来探探风声,或者干脆作为暗使出访,便也不奇怪了。
躺了一阵,觉得浑身燥热,我翻身坐起,将床头的木格窗子挑开一半,让外面的江风吹进来。这时泊在码头上的船已有一半离开了,岸边也不见有船工忙碌,天气渐热,初升的阳光映照在江水上,已有些耀眼。想来巳时初刻已经到了,我所在的船却仍没有启程的迹象。管它呢,我正想回去继续躺着,眼角突然瞥到一个挺拔的玄色身影,却是燕弘飞。
他负手立在船尾,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岸上某处,好像正在出神。江上寂然无声,粼粼的波光反照在他英俊刚毅的面容上,不知是否因为独自一人的关系,此刻他不再让人感觉气势逼人,却显得有些孤傲落寞。
我又向外探了探身子,四周没有半个人影。那个卫老头一定正躲在房里喝茶,荀简和武佑绪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我也学着燕弘飞向岸上看了看,还是什么也没看到。正觉得无聊时,突然感觉一道冷峻的目光向我这边射来,我急忙闪身避开,心想燕弘飞的直觉真敏锐。
刚刚关上窗子,一个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凌公子。”
“谁?哦,请进。”我差点忘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清秀小厮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沓竹叶青的宣纸,见了我道:“凌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给你的。”
我拿来一看,果然是一式几份的雇佣契约,上面写明了我每月的报酬,所行的职责,以及若有泄密行为所承担的后果,样样条款分明。我也没仔细看,大笔一挥便开始签名,反正下船之后我便与他们毫无瓜葛了,当几天佣人又如何?更何况名字是假的呢。
写完后我问道:“不是巳时初刻起程么?怎么还不走?”
小厮简单道:“时辰到了自然会走,不必多问。”
我笑道:“从现在起我也是船上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小厮犹豫片刻才道:“公子在等人。”
“等谁?”
“不知道。”
“荀简和武佑绪去了何处?”
“也不知道。”
我皱眉道:“你知道什么?”
小厮道:“除了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其余的小人便不能过问了。”
我泄气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那小厮这才笑了一下道:“小人本姓李,公子给我取的名字是落烟。”
我赞道:“好名字,没想到你们公子还有几分风雅呢。”
落烟听我称赞燕弘飞,不由高兴起来:“这是自然,我们四个的名字都是公子取的,没人听了不称赞一番的。”
我好奇道:“你们四个?”
落烟道:“我们四人都是自幼跟在公子身边的,你上船时负责传话的那个是扬尘,还有凭潮、倚风,久了你就认识了。”落烟说着从我手中收走契约,出门去了。
我挑开窗子再向外看,发现燕弘飞已经不在那里了。莫非他等的人已经到了?又过了一会,荀简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一个人,那人肤色黝黑,长着一双锐利的鹰目,看起来十分干练。他们上船以后,几个船工开始七手八脚将船撑离码头,不久便离江岸愈来愈远,渐渐行至了江心。
我在脑海中试着拼凑燕弘飞的底细,却还是不得要领。他身边的小厮不简单,更有些像眷养的贴身护卫。与荀简一起回来的那个人又不知道是什么人物?
实在想探个究竟,我干脆开门走出船舱,直奔他的住处。直觉告诉我,无论从南越的长远利益,还是为我目前的安全考虑,燕弘飞这个人都值得我好好关注。
还未走近,便远远听到一个含着怒意的声音道:“程雍,这便是你找寻几天的结果么?”我想程雍定是刚才见到的鹰目男子了,却不知道燕弘飞为何发怒?我又走近几步装作靠在船舷上看风景,却竖起耳朵听着舱内的动静。
接着传来程雍略带鼻音的声音:“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燕弘飞冷冷道:“你办事不利也罢了,怎么这件事又让老三知道了?”
程雍忙道:“属下在路上遇到三公子,是他主动问起少公子,属下便想,少公子向来与三公子关系亲厚,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便……”
燕弘飞沉默了一阵,道:“他手中有无线索?”
“三公子对此事也全不知情,知道后十分着急,正加派人手四处寻找。”燕弘飞又是片刻不说话,程雍小心道:“三公子还有话让我带给公子。”
“讲。”
“三公子说,既然少公子心中不愿,也不必再勉强他,少公子年纪还小,难免不通人情,不如等大一些再说。”
燕弘飞道:“现在不过是订亲,他便反应如此激烈,等大一些谁还管得了他?何况若不早日将沈家势力握在手中,将来我们的胜算能有几分便难说了。老三倒是愿意看到三足鼎立的局面发生,可惜这件事由不得他。他还说过什么?”
程雍继续道:“三公子还说,公子出面多有不便,此事全部交由他负责,不必我们插手了。若是我们执意在南越的势力范围滞留,难保不出差错,说不定还会误了正事。”
燕弘飞仿佛受了某种侮辱:“他这算是威胁我么?麟儿难道是他的儿子不成!”燕弘飞大概真的生气了,我几乎能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程雍不敢再说话。
荀简劝道:“公子,三公子的话也有道理,毕竟我们这次出行仓促,活动太多难免惹人怀疑。三公子既然答应不会坐视不管,以他的能力一定会找到的,公子不必太过担心了。”
燕鸿飞道:“怎能不担心?麟儿年幼,路上若遇到什么危险……”却没有说下去。
屋里一阵沉寂,我摊软在船舷上对着江面叹气。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叫苦不迭。
他们匆忙出行,看来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寻人,要是燕鸿飞知道我不但见过他儿子,而且还把他儿子耍着玩……我心里寒毛直竖,毅然决定乖乖回船舱继续躺着。
正在蹑手蹑脚往回蹭,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后响起:“你听够了么?”
“啊!”我吓了一跳,回身却撞在一个尖尖的硬物上。等我捂着被撞酸的鼻子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荀简和武佑绪正从舱中走出来,燕弘飞就站在我身后,下巴尖儿红红的,眼中带着能杀死人的怒意。他伸手在下巴上一拂:“放肆!”
我立刻赔笑:“燕公子,江上风景独好,您也出来欣赏么?”
燕鸿飞正眼也不瞧我:“今天就算了,以后不准在船上随便乱走,不准听我们谈话,听懂了?”
听他说话口气,好像我真的是个低三下四的奴仆一样。我忍住怒意勉强解释道:“小人只是想找荀先生问一下有哪些活计,并没有……”
“仲明把东西给他!”燕弘飞没听我说完便不耐烦地转身走了。
真不愧是那小鬼的爹,讨人厌的德行真是一模一样。我向着燕弘飞的背影怒目而视,荀简过来挡住了我的视线:“凌公子,我正要找你。”他命落烟把账簿送到我房里,自己则带我到船尾,一脸忧心忡忡道:“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们正在找寻少公子。其实我同意你上船,本意也是为了请你为我们指路,毕竟我们外乡人寻找起来诸多困难,却没想到三公子插了手。”
我双手一摊:“所以我是没用了?你们公子何时要赶我下船?”
荀简微笑道:“荀某并非此意,公子正为少公子失踪一事烦恼,偶然发怒也绝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为免凌公子误会,荀某才要向你解释清楚。你已上船,我们怎会出尔反尔?”
我撇了撇嘴:“你们公子似乎十分讨厌我。”而且我也很讨厌他。
荀简安慰我道:“只要你做得好,公子一定会注意你的。”
我用力点头:“子悦一定竭尽所能。”做得糟糕一些。
荀简鼓励一般拍拍我。
“……”我暗中松一口气。不远处,我发现程雍闪着精光的眼眸正望向我们这边,急忙借口要熟悉账簿逃回了自己的舱房。
为了避免燕弘飞怀疑,也因为有点心虚,我不再接近他们。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就在抄写账簿中打发,起初我还耐得住寂寞,分门别类写得一板一眼,后来发现那些账簿琐碎无比,我便干脆进行了简化处理。而且他们似乎并不指望我真的完成什么,交给我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账目,也从不派人来催促。除了落烟定时送来饭菜外,似乎没有半个人想起我。
这一天我实在耐不住性子,索性将账本扔在了一边。江南的天气最是多变,开始还艳阳高照,不久江上云雾渐浓,到了下半日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我趴在舷窗上,呆呆看着外面密织的雨丝,船身随着江水轻轻摇晃,耳中传来波浪拍击船舷的声音,这样安安静静的日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飘荡在无际的江面上,一时间恍如身在梦中,仿佛那些金戈铁马的生活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连着父皇替我作出的选择,连着皇兄处心积虑的排挤,甚至宋然的背叛……都好像已离我很远很远,若不是身上的伤痛仍在不时发作,我还真的宁愿相信自己只是个单纯落难的人。
猛然间,我推开所有的窗子,一阵江风穿堂而过,飘斜的雨滴吹打在脸上,一丝笑意却从嘴角逸出。我,还不想就这样认输呢。
“凭潮!就等你了!”窗外传来一声欢呼,我向外看去,只见武佑绪正手执一根黄铜钓竿站在甲板上,他的脚边是一尾刚钓上来不久的鲤鱼。一个戴着斗笠的蓝衣少年应了一声,拿着另一根钓竿来到甲板上,将手中的鱼竿扬了大半个弧线投入江中。他们都来自北方,像这样的机会怕是很难遇到,过不多久这两人衣服都已半湿,却仍是兴致勃勃。
武佑绪看了一会摇头道:“凭潮,你力道不对,钓线倾斜无力哪有鱼会上钩?”
凭潮笑道:“武大哥,等我钓上来再批评不迟。”
武佑绪也笑着将手中铜杆远远抛到江中。说实话,他们二人是五十步笑百步,功夫都不怎么样,我在一旁看着不由道:“武先生,你的力道也不对。”
武佑绪看我一眼道:“难道凌公子也懂垂钓?”
我笑道:“不敢说精通,只是懂一点。”我说着找了一把伞遮住肩头伤口,来到甲板上。
我指着武佑绪手中钓竿道:“江中垂钓虽然比较讲究鱼线稳定,然而武大哥用内力将鱼线牢牢制住,失却了灵活性,如此一来鱼儿便也不易上钩。”
武佑绪有些不服:“那我刚才不是也钓上了一尾?”
我查看了一下道:“武先生用力过甚,将鱼头震伤了,时久必死,难免失了原有的鲜美。若是能轻一些,只稍稍割破鱼嘴便无碍了。”
凭潮听得有趣,便收回了自己的鱼线,向我道:“凌公子说得颇有道理,不如你来钓一尾,好让我们学上两招。”
我尴尬道:“在下只是看了几本相关书籍,内力比不上二位,只能是纸上谈兵了。”
武佑绪别有用心地笑道:“凌公子就不必过谦了,我听你方才讲解,似乎对内力使用也是颇为了解。凌公子出手定能让我们大开眼界。”不由分说将钓竿塞到我手里。
骑虎难下,我只好接过来,掂了掂钓竿,太重了。我另一只手还要撑伞,一定甩不出去,我有些为难地问道:“我不用钓竿可以么?”
武佑绪惊奇道:“你会甩线?”
我没有回答,专心将钓线拆下,喂好了鱼饵,右手向前一轮,鱼钩划了一个低低的弧线听话地扎入水中。凭潮不由惊叹了一声,我心中得意,暗中运了些内力,鱼线稳稳的随着波浪起伏,却又不至于被江风吹斜。因为下雨,鱼儿都聚在江面上,不一会我手中有了触感,稍微一沉后,我突然将鱼线提起,一尾一尺有余的江鲤被我抛到了甲板上。
凭潮连声叫好,奔过去看时又是一声惊叹,原来我的钓线牢牢缠在鱼腮之上,竟连鱼嘴都未勾破。武佑绪本来要等我出丑,没想到我如此厉害,吃惊地张大了嘴。接下来他便跟凭潮一样缠着我,非要向我讨教技巧。我也没想到自己手法如此高超,兴致一来自然是倾囊以授。其实我哪有那么多经验,不过小时候在母后家中听几个喜爱垂钓的长辈讲得多一些而已,应付两个外行却也足够了。
在我的指导下,武佑绪一个时辰之内便钓上了十几尾江鲤,个个有一尺来长,凭潮也钓了七八条。渐渐掌握了用力技巧后,两人更是直喊过瘾。
当天晚上,我被拉到武佑绪的卧房一起品尝他钓的鲤鱼。
武佑绪本来以为我不过是个穷酸书生,除了会写几个字外百无一用,因此一直不大看得起我。那日与我聊得多了,偶然说起学武骑射的事,没想到我也都懂一些,这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从那天起武佑绪对我亲热了许多,经常以讨教垂钓为借口跑来找我。
其实他在船上颇为寂寞,卫文是个糟老头,只喜欢喝茶下棋这种风雅事;荀简年轻一些,可惜也是个文弱书生,对武功方面完全不懂;凭潮、落烟他们地位较低,而且平日很忙,又不便跟他们多聊;程雍武功倒是不弱,但武佑绪却说自己极其厌恶他为人,平日跟他能说一句决不说第二句。如此一来我便是唯一的选择了。
殊不知我也最惯于跟他这种人交往。十年从军,手下多的是跟武佑绪秉性相似的习武之人,我知道怎样与他们相处、博取他们的信任。不久我们便开始称兄道弟,他年长我七岁,我叫他武大哥,他便直呼的我名字。
武佑绪虽然也对我有所保留,却不像荀简一般处处小心,我从他口中了解到不少事情。比如落烟他们四人确实是燕弘飞着意培养的力量,号称“四驹”。倚风年纪最长,处事沉稳,为四人之首,依次是凭潮、扬尘、落烟。凭潮是四人中武功最高的,扬尘则擅长计谋,落烟年纪最小,略微稚气一些,但是遇事坚决从不拖泥带水,是最得燕弘飞看重的一个。又比如荀简虽然属于武佑绪最看不惯的文弱书生,但却是他最不敢怠慢的人之一,据他的话说,荀简一句话便强过数百军队,想不佩服都不行。聊到兴起,我便让他描述一下自己的主上燕弘飞。武佑绪却一脸为难,说他从不会跟别人私下谈论公子。
如此过了几天,对船上的人越来越熟悉,我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深,有好几次我都在回自己舱房的路上遇到燕弘飞,每次他深邃的目光从我身上扫过,我总觉得他是在找我的破绽。
一天晚上武佑绪又拉我去他房间,我便问起旁敲侧击问起燕弘飞的事。武佑绪又是一脸为难状,我只好转移话题道:“你们少公子找到了么?”
武佑绪愁道:“还没有。”
我用手挑弄着蜡烛上的烛焰,慢慢道:“武大哥,你们少公子应该不到十岁吧?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跑得远。”
武佑绪道:“子悦你不知道,少公子虽然尚未成年,但虚岁已有十三岁了。”
我故作惊奇道:“你们公子不是才二十八岁,怎么——”
武佑绪干咳几声道:“子悦你问得太多了。”
我笑道:“瞧不出武大哥竟然这样谨小慎微,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告诉兄弟又何妨?”
武佑绪悄声道:“并非是我小心,只是这件事公子从不愿人提起。”
我道:“难道你们少公子不是你们公子亲生的?”
武佑绪急忙摆手:“别胡说。公子十五岁成亲,十六岁有了少公子,虽说夫人整整比公子大了五岁,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少公子与公子长得如此相像,怎能不是亲生?”
我本来边听边在喝茶,听了这话突然心中一沉,手中的茶洒落在桌上。我吃惊的盯住武佑绪,哑声道:“你说什么?”
武佑绪叹道:“连你也不信?”
我一把扯住他疾声道:“你说的可当真?那么你们公子的夫人呢?现在哪里?”
武佑绪一时想不明白,愣愣道:“公子夫人早在八年前去世了,难道你认识她?”
我颓然坐回椅中,一个原本模糊盘桓于心中的可怕事实呈现在我面前,是他!除了他再无别人!
我立刻跳起来,匆匆道:“武大哥,我房中还有许多帐簿,失陪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回自己船舱,却很不巧地又看到了燕弘飞。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事了,此刻我最不想遇见的就是他,我的惊慌一定写在脸上。
燕弘飞大概也发现我脸色不对,居然一改往日对我的视而不见,冷冷问道:“你怎么了?”
“没、没,我好得很!多劳燕公子挂心。”我飞快地与他擦肩而过,抢进房门。
武佑绪的话证实了我的怀疑,燕弘飞,他不是什么商人,更不是什么北赵人,他是我的死对头,北魏的皇长子——江原!

人似乎受了侮辱,轻声嗔道:“没心肝的!百两纹银虽然不少,却还不放在我心上。我若要出卖你何必等到现在?”
我倒是有些糊涂了,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我生得英俊出众,也不至于把她迷成这样吧?
只听那女人又道:“明日一早会有北赵商船经过此地,镇上搬运货物的工头是我相识,你若愿意,我便请他介绍你上船如何?”
我充满怀疑地望着她:“你会无缘无故帮我?不要我替你做什么?”
那女人向我妩媚一笑:“小郎君,你太聪明了。”她身子微微前倾,突然吹熄了蜡烛。
我眼前立时一片黑暗,接着一阵几乎令我窒息的脂粉香气包围了我,还没反应过来,猛地被扑倒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
我倒霉的伤口!我忍住剧痛,不由大怒,我一生何尝受过这种侮辱!情急之中连要隐瞒身份也忘了:“滚开!你以为本王……”
刚喊了一半,那女人又按住了我的嘴:“别吵!你还要命么?”接着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我耳边道:“待会会有个人从楼上下来,那人就是本地官府的捕快,你要想顺利离开,就乖乖陪我演完这场戏……”
什么!我不由怒气上涌,一把将那女人推到一边:“本小爷还没那么窝囊!”
谁知那女人竟拉住我衣角,哀怨道:“没良心的冤家!吃完了就要走么?”
“放手!”我一把拽回衣角,边站起边重新系好。我衣服本来宽大,被这女人一扯便开了一半,再加上她胡说八道,若被人看见,我的清名还怕不保了呢。
“玉娘,你在跟谁说话?”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向上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捕快服饰的男子正从楼上走下来,单听足音便知道这人武功不低,我不由暗暗叫苦。
以我身负重伤的状况,实在没把握全身而退,我虽不屑听那女人的话,却不会傻到自己送死。趁着房内昏暗,我轻轻后退,想趁机离开,不料那男子目力也不错,立刻发现了我的存在。
“站住!”话音刚落,他已来到楼下拦住了我的去路。轻功也不错,我不由苦笑。
那男子三十多岁,身材瘦长,手臂骨节突出,一双眼睛锐利如刀,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我不由微微低下头,但愿不要被他认出来。发现自己的衣领没有折好,又顺手整理了一下,毕竟我这样身份的人,就算落泊也不能让自己一看就像个逃犯不是?
没想到这动作闯了祸,他本来虽然对着我,其实是看着那叫玉娘的女人,现在他却狠狠盯住我,仿佛要用目光在我身上戳个窟窿。
死盯了片刻,那男子开口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从那带着威胁的语气中,我十分悲哀地想到他将我当成了吃醋的对象。
我向他善意地一笑:“我是谁,你该问问玉娘。”说完我看一眼旁边的玉娘,她既然愿意演戏,那就自己编吧,本王可不奉陪。
谁知那男子又会错了意,向我喝道:“你胆敢跟她眉来眼去!”我感到颈中一凉,他已将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这醋劲也太大了吧?不等他挥刀,我身子迅速向后一仰,飞脚踢在刀面上,顺势跃后几步,抽出袖中断箭,准备与他正式交手。既然当情敌与当逃犯的结果是一样危险,我又何必担这虚名。
“李央,住手!”玉娘脸色惨淡,挡在我面前。“你若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
李央没再挥刀砍我,却气得脸色铁青:“玉娘,这个人是谁?你为何护着他?”
玉娘反身靠紧我,向李央道:“你刚才不是都看到了么?又何须问?”
李央脸色阴沉,掩不住一股失望之情:“玉娘,你曾过答应我,不再与别的男子……你可曾记得你当日承诺?”我有些同情地看着这叫李央的男子,他喜欢上一个演戏如此逼真的女子,也够难为他。
玉娘断然道:“我不记得什么承诺!”
李央被玉娘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将仇恨的目光射向了我:“好好!你不记得!我先杀了这小白脸再说!”
我也怒了:“她不记得你杀我做什么!”亏我刚才还同情他呢。
玉娘冷笑道:“你不在乎我就罢了,凭什么还不让别人在乎我?”
李央道:“我何曾不在乎你?就是近来公务如此繁忙,我仍抽出时间来看你,谁知你不但对我冷淡,还当着我的面与其他男子……玉娘,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我?”
玉娘不为所动:“你若不是为了抓人,哪里会想起这里?李央,你如今升了官,发了财,可又记得当日所为何来?”
李央低下头:“我没有忘。玉娘,你该知道我不是为了名利。”
玉娘哼笑一声:“你如此不遗余力,替着你的南越主上抓人。早已将本来使命抛诸脑后,心里可还有一丝国恨家仇?”
李央目光怜惜地看向玉娘:“死者不可复生,国亡不可复存。玉娘,你醒醒吧!我多少努力不过换来一个捕快之职,试想单凭你我又能有多少作为?”
“你忘了,我不能忘!我还要报仇!就算杀不了越凌王,哪怕只是杀死一个县令也比看着他们逍遥在世要强的多。你不是曾作了许多准备么?听说越凌王最近从荆襄返回建康,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你却将精力浪费在替南越人卖命上,你心里若还有我,就做几件正经事,不要再替他们做狗腿!”此刻玉娘眼中盈满泪水,样子楚楚可怜,可是我听完她的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最毒妇人心,幸亏她不知道我是谁,不然我死无葬身之地。
李央沉默半晌,终于道:“越凌王手下握有重兵,极难接近,听说他本人也是武功高强,曾单骑冲入北魏万人大军,直取对方主帅人头,神勇无人能敌。此事单靠一人之力无法办到,还须集合其他兄弟,容我从长计议。”
玉娘喜道:“你答应了?”
李央缓缓点头,握住玉娘双肩:“答应我,杀了越凌王之后,咱们就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好不好?”玉娘含泪点头。李央喜得将玉娘拥入怀里,突然又放开了她,眼睛瞄向我:“他到底是何人?你跟他——”
我倚在墙边冷笑道:“怎样?我跟玉娘早已海誓山盟,你却在我面前与她卿卿我我,也不怕闪了舌头?”
玉娘脸一红道向我道:“小兄弟,你明知……”
我打断她:“你刚才不是还一口一个郎君叫我么?怎么突然变了?”哼,这两人一边柔情蜜意,一边讨论着怎么杀我,这笔账我可是记下了。
玉娘脸色一变,向李央道:“央哥,我跟他没有什么,你千万别当真,我刚才只是为了激你答应罢了。”又向我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心中不平,可是我玉娘决不会令你吃亏,明日一早我便送你离开,决不会让你有半分闪失。”
我嘲讽地一笑,盘膝坐下:“你倒是将我告到官府的好,说不定还能令你的央哥升官发财呢。”
玉娘神色赧然。李央本来半信半疑,听了我的话疑惑地问道:“玉娘,他到底是谁?”
玉娘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央以一种打量猎物的全新眼光看着我,将玉娘拉到一边低声道:“据上面得来的消息,此人份量颇重,是太子亲自下令追捕的要犯,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玉娘低声回道:“我虽利用他激你,却也因为他是南越官府要抓的人才存心救他,我想既然他是要犯,说不定对我们有帮助。”
李央沉吟道:“我已想过,若要截杀越凌王,非扮作官府之人不能成事。若我将他带回,岂不是更增加县令对我的信任?
玉娘急忙道:“不可!我已答应过要救他,岂可出尔反尔?”
“玉娘,大局为重!你还想不想报仇?”
我微微冷笑,虽然他们极力压低声音却还是瞒不过我的耳朵,这女人因痛恨南越而救我,自然也可以因报仇心切出卖我。我装作毫无察觉,手持半截断箭,在地上轻轻敲击,口中念道:“奉天之道,诛贼灭寇,悠悠万世,复我蜀川。”
我这句话一出口,两人大吃一惊,一起看向我。
李央向我走近几步,沉声道:“你到底是何来历?”
我笑道:“难道以李捕快如此眼光,还猜不出么?”
李央又仔细打量我片刻,试探道:“足下与‘琉砂会’可有关联?”
见李央意料之中的被我引到了错误方向,我向他高深莫测地一笑,缓缓点头。
“琉砂会”,乃是蜀川灭后由不服南越统治的蜀人集结而成的暗势力,他们死忠于蜀国前主刘禄,一直未停止过复国的努力。南越洪嘉十九年,也就是蜀川盛德二十三年,我率领南越大军击溃了蜀川的最后一道防线,一举攻破蜀川国都成都,刘禄总算做出了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率领群臣正式投降。是我亲自接受了他奉送的大印,还负责安抚了城内的百姓。从那以后刘禄就在南越特别为他安置的川庆宫里安然度日。
记得两年前我还去探望过他,养得白白胖胖,除了有时因为思念故土哭泣外,倒也住的安稳,他还一直向我称赞南越的美食和美女,很有点乐不思蜀的味道。只是从头到尾他都没向我问起蜀川的百姓生活如何,真不明白这样的国主有什么值得执着的。从蜀川覆灭到现在短短五年中,琉砂会针对我的刺杀行动不下二十次,尽管没一次是成功的。
李央仍有几分不信,又问我道:“据闻琉砂会近来多活跃在黔地一带,足下怎会流落此处,成了官府要犯?”
我早有准备,长叹道:“一言难尽!当日我与会中兄弟探知越凌王行踪,认为正是为先主报仇的好时机,于是星夜赶到荆襄,准备沿路截杀。无奈对方人多势众,终究功败垂成,五十名兄弟只有小弟一人生还。刺杀越凌王是何等大事,官府立刻派出重兵追捕,想利用我找到琉砂会密舵所在,小弟只好逃亡至此。”
听了我的话,玉娘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李央却仍是怀疑的看着我,我又将断箭放到二人面前:“你们若不信,可以看看我手中断箭,这是越凌王在军中精制的朱漆雕翎箭,除他本人与几个亲近部属外,别人均无缘使用。”
玉娘从我手中拿过断箭,轻转箭身,看到箭头上方一寸处有用极细的笔画写就的银色篆体“凌”字,点头道:“我当年曾在父亲手中见过,这确是越凌王军中专用之箭,你果然与越凌王正面交过手了。”
我黯然道:“越凌王武功高强,他身边的护卫也是一流好手,我们此次行动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可惜我却没能与其他兄弟一起为国捐躯。”
玉娘神色中多了几分敬重,忙将我从地上扶起,“小兄弟何出此言?你这样一位忠肝义胆的少年英侠能够生还,那是天佑我蜀川。你放心,玉娘一定助你逃脱官府追捕。”
我得了她的保证,不由喜形于色,顺从的让她扶住我:“玉娘过奖了,败军之将何敢言勇?”
“你除了这箭还有什么证据?”可能是我高兴得太早了,李央毕竟没有玉娘那么好骗,他突然拦住了我,冷冷发问。
我挑眉道:“这是何意?”
李央道:“素闻越凌王心狠手辣,怎会容你安然逃脱?琉砂会向来有‘敢死’之称,又怎会有你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你初遇我们二人,便能拿出朱漆雕翎箭,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傲然而立,冷冷道:“李捕快,我费心解释,不代表便可以任你质询。琉砂会的大小事务我心中一清二楚,但你休想逼我说出一字一句。你既不信,现在便可以将我缉拿归案,也尽可以将我杀了。只要你凭真本事,我决不会有一言一语怨恨于你,琉砂会也不会因此向你寻仇。”
李央显然没想到我突然变得如此强硬,脸色更加阴沉:“既如此,在下便领教了!”说话间出手如风,已经向我袭来。
我听到玉娘的惊叫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微微动了动,终究没能避开,眼看着李央一招猛虎掏心,化拳为掌,带着一股劲风拍在了我的胸口上。我不由自主后退几步,手捂胸口弯下了身子,只觉体内气息尽被扰乱,胸中烦闷难当,我张嘴吸气,却吐出一口乌黑的瘀血。
李央没料到我这么不禁打,迟疑了一下,没再继续出手。
玉娘将李央推到一边,抢到我身边要将我扶起,可是我根本站不起来,她着急地问我觉得怎样,我只是皱眉却说不出话来。玉娘手足无措,也顾不得责怪李央,只道:“央哥,快帮我将他扶进房里!”
李央走近一步,本想伸手,又向我脸上看了看道:“玉娘,别怪我,我就是觉得这小子有蹊跷。刚才他躲我那一刀时身法轻灵迅捷,这一掌我不过用了五成功力,他却躲避不开,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玉娘急道:“你疑心太重了!他都被你伤成这样,难道还是故意?挨一掌又有什么好处!”
我劝道:“玉娘,你不要怪李捕快,他怀疑我也是人之常情。”
李央冷笑道:“你不用在玉娘面前装可怜,方才是你执意不肯回答我,那就修怪我疑心。”
我按住胸口道:“李捕快既已如此怀疑,我又何必多说?我生平最恨人逼迫,你若不相信尽管杀我,我虽打不过你,却还有一身骨气!”我一边轻声咳嗽,一边心里暗想,本王白白挨了一掌也算对得起你了,识相的现在就相信我,否则我定报此日之仇。正想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坐不稳,我下意识抓紧玉娘的胳膊才没倒下去,不会是我演的太好连自己都相信了吧?
“小兄弟,你肩上怎么流血了?你,你早就受了伤?”隐约只听到玉娘惊慌的声音,我仍是抓住玉娘的胳膊不放。心中隐隐有些后悔,这次太过冒险,我肩头的伤口被震裂了,李央那一掌力道毕竟不弱,我虽利用他逼出了胸中淤血,却也被他打乱了内息,要是我因此流血不止,不是要得不偿失?
手指越来越无力,倒下之前,我看到李央目瞪口呆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讥讽他一下:“你问我怎会碰巧有那箭?我现在便告诉你,若是李捕快也去行刺,他们也会送……你几支,放你‘安然’离开……只怕你没这个胆……”我闭上眼睛,却发现没有摔在地上,一双有力手臂将我半抱起来,我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微笑,骨节突出,那不是玉娘的手。
我被安置在隔壁的一间客房里,李央封住我肩头**道为我止了血,裂开的伤口又被重新包扎了,我听见玉娘轻声让李央出去,便睁开了眼。
“你醒了?”玉娘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温柔。我坐起身来,她急忙按住我:“别动!”
我向她笑笑:“我没事。”说着下了床,坐在床边的茶桌旁。
见我真的没事,玉娘转身拿出一件半新的青色深衣:“将这件衣服换上吧,你那件衣服脏了。”
我接过来,发现下面还有一套崭新的中衣,不好意思道:“可否麻烦你暂避一下?”玉娘会意,微笑着替我关上了门。
这件深衣做工精细,样式内敛雅致,看起来倒不像李央的穿衣风格。换好之后,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非常适合我。我摸摸自己的轮廓分明的脸,忍不住笑了。还好,除了脸色因为过度失血显得苍白外,基本上还是英俊不减的,自恋了一阵,我开门让玉娘进来。
玉娘一看到我就呆了,简直移不开目光,看着看着,眼圈竟然红了。
我问道:“你怎么了?”
玉娘转过头轻轻擦了下眼角又笑道:“这是我相公的衣服,没想到穿在你身上正合适。”
“你相公?”我十分诧异。说实话,我压根没想到她还有相公,而且我直觉她的相公不是李央。
玉娘轻声道:“不知道你可听说过蜀川忠武将军边洪?”
我恍然道:“你是边洪的妻子?那你父亲岂不是樊无炎老将军?”
玉娘眼中放出一抹神采:“原来小兄弟也知道先父。”
我心虚地低下头:“久仰大名。”
我自然知道他们,边洪是蜀川少数几个有才能的将领之一,樊无炎则是辅佐蜀川三代君主的开朝功臣,这两人都是主张抵抗南越最激烈的人物。六年前南越与蜀川一场最惨烈的战役中,我设计将蜀军围困剑阁,因为蜀川君臣畏战,导致边洪后继无源,与蜀川七万大军一同血染疆场。五年前,樊无炎以七十岁高龄挂帅出战,就在成都沦陷的那一日自杀殉国。接受降表后,我曾下令善待樊无炎的家眷,可惜他们早已决心追随樊无炎而去,全家上下无一生还。
我满心愧疚地问起玉娘在蜀川亡后的经历。原来边洪死后,玉娘一直孀居在外,蜀川灭后她流落风尘,艰难度日;李央是樊无炎故人之子,本与玉娘青梅竹马,玉娘与边洪成亲后,他黯然离开,蜀川灭后他在南越官府当差,其间一直在打听玉娘的踪迹,终于在两年前找到了她,从此两人一起生活,并暗中从事一些颠覆活动。
听了玉娘的讲述,我久久说不出话来。经历了这样的切肤之痛,她怎能不恨我入骨?若是不久之前我知道有人蓄意谋反,定然毫不留情的予以打压,可是此刻流落在这小镇的客栈之内,面对着因战乱丧失亲人的伤心女子,我却只有深深的同情。虽然我心中清楚,天下离乱已久,各国互相吞并是必然的结局,谁也不能说哪方有错,但是战争造成流血却是不争的事实。兵者,世间至凶之器,谁又何尝愿意轻易使用?
见我沉默不语,玉娘笑道:“不说这些了,提起来徒增伤心。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否则以后都不知怎样提起你。”
“我……”我抬头看见玉娘充满信任的眼神,摇头低声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就算告诉了你也不会是真话,你最好将我忘了。”我不能告诉她我是谁,却也不想再骗她。
玉娘失望道:“小兄弟,你可是怕我泄露你身份么?难道现在你还不肯相信我?”
我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不肯信她,而是她不能信我。
玉娘叹气道:“你既不肯说我也不便勉强。那你可能告诉我,你是怎样与越凌王交手的?你们损失惨重,难道那狗贼就没有受伤么?”
我道:“虽然我们损失重,也不是全无收获。越凌王没想到我们会半路突袭,因此失于防范,他虽然被救走,却还是受了重伤,我逃脱之前看到他血流不止,也许很难生还了。”我说完看一眼玉娘,也许我把自己情况说得糟糕一点,她心里会好受的多吧,而且我也没有完全骗她。
玉娘喜极而泣:“真是老天开眼!我这就去告诉央哥。”
我拉住她道:“现在快天亮了,你能先助我离开这里么?越凌王的事你们慢慢再谈。”
玉娘看看窗外,天色已开始泛白,她急忙道:“你说得对,我怎么忘了?我这就去打听现在有哪些船只靠岸。”玉娘转身跑出了房间。
我长吐一口气趴在了桌上,该死,怎么就落到必须对着人说自己坏话的份上,要是再对着玉娘不停的诅咒自己,我还能不能活?我向来手段狠绝,可是照现在同情心泛滥的地步,也许她此刻要杀了我,我也不会躲避的吧。我心里不停道,快些离开这里,快些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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