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相顾无言,泪千行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殷语微八爪章鱼似的攀在韩岳身上,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笑意,衣袖因为她的动作褪到臂弯处,露出大段大段雪白的手臂,令人遐思。
可怜的韩岳镣铐加身,早是一身的疲累,被她这样一搞,更是脖子都要掉了,舒了一口气,“殷小姐……”
殷语微梦幻一般的语调:“你叫我什么?”
“语微……”
殷语微笑声如珠贝落地,“这才像话呢!”
韩岳叹道:“你明明可以脱了这干系,为什么要临时反口,和我坐牢?”
“那你为什么不和那糊涂官说是我杀的人,为我吃这份苦,受这份罪!”
“我说过……我只为一个人死……”
殷语微笑点他的唇,“你慌什么?你辩解什么?你在怕什么?你生怕自己会说除了他你还愿意为另一个人死?”满心欢喜地重新停靠在他胸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瞒不了我的。别的男人喜欢我,贴上来还来不及,你却要装模作样的假装不喜欢我。有人要给我金山银山,有人要给我一世的荣华,只有你愿意为我而死,连性命都可舍弃,还有什么不肯给与呢?”
“……舍得命,却未必舍得别的东西。”
殷语微体贴道:“你是说穆三哥?”兀自笑了,“傻瓜,我怎么会要你为我同他作对呢?”
韩岳这才露出笑容,“真的?”
“自然是真的!”
韩岳伸手搂住了她的娇躯,在她耳鬓厮磨,“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这样说来,那姓周的也不是一无是处,临死还做了件好事,只怕没有这件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欢你的。”
韩岳沉默了,直到现在,他还有点莫名其妙,怎么会就这样和这个女子在这样的环境里相依相偎呢?似是梦境,却又不愿意醒。
殷家二老来看殷语微来了,才进牢房殷夫人就哭开了,“女儿,我的女儿啊。”
殷语微笑嘻嘻地迎到牢门前,“爹,娘。”
殷夫人看见这牢房阴暗潮湿,一股子霉味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话也不说,拉着殷语微的手就哭开了。殷老爷一声声的叹气,“女儿啊,你这到底是做什么?这里难道很好玩吗?”
殷语微拉过韩岳,“他好玩!”韩岳向两老行李,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两老大眼小眼地打量了韩岳一番,同殷语微以前看上的公子哥儿不同,没有出色的仪容风度,听说只是穆家的家臣,没有显赫的家世,这大小姐怎么会看的上他?又不好说什么。殷夫人哭道:“你就是为这小子进这里的,这里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嘛。女儿,你乖乖地和我们回家去,啊。”
殷语微道:“你们又给那狗官塞钱了?”
“那有什么办法,你总不能在这里呆着呀!”
“只怕爹娘不要给他钱女儿我还能少受点苦,早点脱了这灾难!”只要还有一点油水,那县官是不会放手的,巴不得把三家连渣带水的吃了下去!殷家牵扯到了殷大小姐,没办法,只得任他敲诈,穆家不过是少了个奴才,表面上是根本不放在心上,连县官派去的人都懒得见,谢知余早是一肚子火气,殷语微再不在这里待着,只怕他要在韩岳身上撒气,韩岳要吃苦头了。现在是给钱的和没给钱的呆在一起,他能拿韩岳怎么样?得罪了殷家,大笔的银子又要飞咯。
殷夫人跺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难道你在这里就好了吗?”那跺脚的神气和殷语微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韩岳总算知道她这脾气是从哪学来的了。
“爹,娘,我自有主张就是了,你们别给那狗官什么好处了,不然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越老实越好欺负呢!”
“你这孩子……”
“他吃过了甜头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得罪了殷家他也没有什么好处,放心,他关不了我几天的。爹,你让人送点东西进来,把这里收拾一下,好不好?”
她都这样说了,两老也别无他法,殷夫人又看了韩岳一眼,不满道:“那谢知余也真是的,怎么把你和一个大男人关在一起,成何体统!”
“是我非要进这间牢房的!”
“你……唉,你这孩子!”
殷语微如此殷家二老也是无法,叮嘱了她好一会方离去,不多时买通县官狱卒,派人进来收拾了牢房,一个美貌的大小姐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对镜梳妆,咱们看都是一件诡异的事。
殷语微盛妆罢,镜中见韩岳自身后行来,灿然一笑,看他脸上颇有郁郁之色,殷语微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酥手环住他的脖子,“韩岳,你怎么了?”
“你……我……”
“什么你呀我的啊,你是不是还是无法相信?”
“嗯。我不完美。”
“我看上的就是完美的。”
“每一个都是?那他们……是怎么变得不完美的?”
殷语微僵住了,“你还在在意那些人的话?”
韩岳愣住了,随即心冷如铁,“我不在意别人的话,我只是不想像他们一样,终有一天要满世界的找你,莫名其妙的被你离弃。”
原来是这样,殷语微微微的一笑,“那你告诉我你有哪些不完美的地方,我好鉴别一下。”
穆寒和玉玲儿疲惫地行在回去的路上,玉玲儿道:“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自然是有的。”
玉玲儿抬头看了穆寒一眼,迟疑道:“别人都说穆大哥舍不得出钱救韩大哥,是不是真的?”
穆寒笑道:“哪里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不出钱还好,出了,这官司一年半载的也结束不了,韩岳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关他几天还好,时间长了,可不知道他要闹出什么事来。”
玉玲儿明白一些了,欢喜道:“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此时暮鸦阵阵,街上行人渐稀,空气中涌动着某种让人不适的气息,玉玲儿忽然像发怒的猫一样,全身紧张起来,“有妖怪!”

穆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屋顶上探出一颗巨大的头颅,瓦片在妖怪身下轧轧作响,痛苦地哀鸣,是那蛟妖,玉玲儿怒吼着就要扑上去,穆寒忙拦住了他。那妖怪的眼神,如此的悲伤落寞,在丑陋的脸上,缓缓滚出大滴大滴的泪水。穆寒总觉得,这妖怪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一些疑惑渐渐盘旋心头。
那蛟妖凝视了他许久,似乎有千语万言蕴于胸中,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带着某种令人想要流泪的悲伤。穆寒不由自主地走上前,玉玲儿忙抱住了他,气氛太诡异了,玉玲儿害怕,“穆大哥,你想做什么?”
穆寒愣愣地回过头来,看着玉玲儿,玉玲儿一脸的担忧,小手死死的抓住他不放,暮色渐合,景物渐渐看不真切,那妖怪的轮廓逐渐湮没在无法抗拒的黑暗里。穆寒和玉玲儿只听得一身沉闷的吼叫,哀嚎一般,吓了一跳,模糊中只见一条巨大的生物优雅地盘旋而去。
“穆大哥……我能感觉到那女鬼并不在附近,他的功力并没有增强,我还是可以杀死他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动手?”
穆寒听了此言,道:“什么,你反而怕二姐……”回想当初,穆丹婷被他轻易地掳去,现在他既然已不是穆丹婷的对手,为什么穆丹婷还不离开他?她不是被胁迫的么?
还有那万年灵芝,如此神物,为什么要给穆丹婷吃?
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还有方才,简直,就像是想和穆寒说什么话。明明知道玉玲儿恨他们入骨,明明知道不是玉玲儿的对手,他来做什么?
穆寒喉咙渐沙,一个大胆得离奇的猜测萦绕不去,呆愣当场,是或不是?
玉玲儿急了,拼命地摇晃着穆寒的手臂:“穆大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穆寒惊醒,低头看他,脸颊凉凉的,竟是两道泪水滑过。
夜晚,穆寒挑灯静坐窗前,无菜,一杯一杯地浅浅饮着一壶淡酒。他在等一个人,并且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寻他。果然,四更更响,烛火微晃中一声极细极飘渺的声音传来:“呵呵,三弟,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是在等我么?”
“正是在等二姐!”
穆丹婷掩口吃吃地笑得诡异,“等我做什么呢?你不怕我忽然起心要去吃了那小仙兽?你知道,你女人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激发那么强大的灵力的。”
穆寒没心情和她扯旁的,微拧着眉,急道:“二姐,那蛟妖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直当他只是在利用你,但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的!”
“三弟终于注意到了!我早就和大哥说过,他是不会伤害我的,大哥就是不信,果然还是三弟聪明。”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可不仅仅是个千年妖怪,他不会伤害穆家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我,是大哥,三弟,四弟,他都一样爱护!他的心中,怀着和三弟一样的悲愤。从前他就时常说,人人都说我的性子最像他,其实是三弟最像他,只是被表面的柔弱掩盖住了。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会是谁?会是你的兄弟?会是你的爱人?或者,是另外的一些永远无法代替的人?”
穆寒瞠目结舌,不知觉便泪流满面,“真的是他……这怎么可能呢,大哥一直相信着他还活着他会回来,怎么,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穆家血脉中带着极重的罡气,连我这样的得了万年紫灵芝之力已有千年道行的鬼魂也是怕的,寻常小妖小怪更是不在话下。当年他被击落水,被不明就里的妖怪生生的吞进腹中而死。穆家的人岂是能随便消化的了的?他的**竟然能在妖怪腹中不死不腐,灵魂逐渐取代了妖怪的灵魂,占领了它的意识。可惜,妖怪不会说话,他也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刚被他掳去的时候我也害怕,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以为他是要伤害我。他便在夜空中一遍一遍地用身体划着,丹儿,丹儿……”
“不要再说了!”
“三弟,你哭了么?” 穆丹婷苦笑一声,眼中悲伤,却是干涸的井,“若二姐也能哭,那该多好。为什么我们穆家要遭受如此的不幸和苦难?因为我们世世代代要镇守在这极阴之地!便是命格如你,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命运!若真如那鬼差所说,我所遭遇的不幸是我前世的业,但三弟前世曾结仙缘,在人世亦是功绩赫赫,三弟,你何其无辜,大哥何辜,四弟何辜?父亲又有什么罪过?穆家的历代祖先,都是在这个牢笼里委屈而死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皇室为了自己的统治能苟延残喘下去,竟然牺牲了他们穆家几代人的自由和幸运!然而这样的天下,这样的统治,不死不活的又有什么意思?这样的统治除了皇室,谁想要它?不如,毁灭了吧,也许这个世界还能生出更好面目来!
穆寒忽然跪倒在穆丹婷面前。“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二姐,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权利反对你们要做的事情了,我更没有权利要挟你,我只能求你们,不要伤害月儿,不要伤害玉玲儿,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也许对于你们来说他们是无足轻重的,但对于我,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我知道你心里恨,你怨,父亲亦是,落到如此境地,我相信他宁愿干脆地死去……”强忍着就要滚下的泪水,“我只求你们,给我几十年的时间,我只要几十年,这对于你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三弟,你何必如此的辛苦……”
“我要这般辛苦!”
穆丹婷迟疑一会,那双总是带着嘲弄和妖媚的眼眸,此时却变得如此的熟悉,仿佛他们还在梨花林中,仿佛她还是那个时候疼爱他的小穆丹婷,攀在高大的枝桠上,将大把大把的梨花折下来,爱怜唤他:“三弟,三弟呵……”
窗外夜色深沉,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生物缓缓滑过,夜凉,总似有人在悲泣……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