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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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最是乍暖还寒,花柳已二分,冷风尚拂面。
风者,善行而数变。故风者,百病之长也。
动物园的三只绿鬣蜥没能熬过倒春寒,趴在热水袋上瑟瑟发抖,遥望着中南美洲那片熟悉的热土,身死异地。
这正是一个百草发芽,百病发作的季节。
轮回伊始,世事茫茫,春愁似海,在千千万万俗人眉头涌动,翠黛深匀,飞红万点,这同时也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季节。
孙富贵眼巴巴瞅窗外,忧心去年夏天不慎落肚的西瓜籽是否会在今年春天悄悄发芽,不知这是否也算得春愁的一种?
钱小茗本不想来的,他讨厌一到春天就要春游,一要春游就要坐车,只听得园长口口声声说钱老师你是我们幼儿园的金字招牌,便不来也得来。不知这是否也算得春愁的一种?
幼儿园里男老师少,长的好看受人爱戴的更少,像钱小茗这样龙章凤姿,懂得鸟语,嘻笑怒骂皆能出口成章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不止被孩子们围着,也被女人们围着,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十二个女老师八个未婚的,连同两个女保育员,统统挤在他这辆车上,当然,范围内还有园长先生。
为了防止耳朵被兴奋的孩子们叫聋,钱老师带领大家唱起刚教的英文歌曲: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
falling·down,falling·down。
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
my·fair·lady……
依旧难掩他煞白的脸色,孙徽坐驾驶座上,回头一眼一眼看他,忍不住叫道:“快吐!吐出来就舒服了!”
钱小茗想抬脚踹他,鉴于场合,只没好气回道:“专心开你的车!给我开慢点儿!!”
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是最糟糕的,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虚弱地扯着嘴角笑道:“车上无聊,不如来讲几个笑话吧?!”
众人拍手。
他环视一周,开始说:“以前幼儿园有个小朋友小时侯吃饭不老实,他爸爸为了教育他,对他说:六零年苦呀,没饭吃,抠出来的鼻屎从来不扔的……”
众人捂嘴。
娘的,为何讲这么恶心的还没有要吐的预感?
他想着,又说了一个:“老大、老二乘坐飞机,老二晕机,不停呕吐。一袋吐满,老大只好去取袋子,等他回来时,发觉全机人都在不停呕吐。老大问其原因,老二说:我看到这只袋子也吐满了,只好又喝进去了半袋,结果他们就全吐了。”
众人捂脸。
园长坐在后座,本安安静静的,忽跳起来伸长猿臂从钱小茗手里抢去了塑料袋。
众人捂鼻。
这下好,自己没吐,倒把别人催吐了。
转眼到了动物园,孩子们一沾地就飞也似猢狲样散去,若说一个女人是五百只鸭子,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养鸭场了。
钱小茗脚一落地更加头疼,吐倒一边,踉踉跄跄随大部队进场。
寒流不掩草色青青柳色新,孩子们扑向毛茸茸的草地,翻滚着,嬉闹着。
园长拔腿去看,这群祖宗们在草地上撅着**在做啥?乖乖!正往嘴里一把一把塞青草来!他慌忙张开双臂上前阻止,张在守仰起脑袋,一脸草根:“咩!咩!我们是羊!我们是羊!”
园长气极,四面八方转头,班主任呢?班主任跑哪儿去了?!
此时,钱小茗在厕所镜前,用最后一张纸巾擦嘴,后腰不声不响圈上一双手,低声没好气道:“你干嘛?”
“吃豆腐渣。”
“说啥?”钱小茗甩掉那手,眼神凶狠。
“没错么,你的豆腐已叫那群女人吃完了。”他说着,手爬上肩膀。
“老子有的是豆腐。”他歪歪肩膀,“有人在看啦!你不在车上看东西跑来这里做什么?被园长看到要挨批的。”
“放心,他不会来这种肮脏的地方,这周围到处都是动物的尿骚味和毛皮屑。”攀在肩膀上的手微微加重力道,笑着说:“看你吐的脸都白了,也真难为你了,我竟一直被蒙在鼓里,快去医院检查下是男是女……”
“鳄鱼池离这不远,你最好自觉点。”他径自洗手,面无表情。
手机忽然嗡嗡大振,两人徒地一惊。
钱小茗手是湿的,回头使个眼色,孙徽点头,伸手往他裤兜里掏,很认真地,很细致地,很勇猛地掏,直掏得他眉头皱起,掏得他呼吸紧促,掏得他面色潮红,终于头顶冒烟,大喝一声:“别摸了!自己来!”
果然电波那头传来园长急切呐喊:“钱老师!你在哪里?你们班双胞胎带头在地上吃草呢!”
钱小茗敷衍两下结束对话,正待发作,又见孙富贵心灵感应似的屁颠屁颠冲进来,鼻涕拖的老长:“爸!面巾纸!”
孙徽摊手:“被你钱老师用光了。找你们园长叔叔去,他保准有,一大抽的!”

孙富贵乖乖掉头,特技一般抡起长鼻涕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园长将孩子们从草地上劝起,领着奔向猴山,顿时一个不大的笼子被孩子们围的密不透风,孙富贵适时赶到,鼻涕悬在地上,由于地球引力,被拉成一条细密银丝。
园长二话不说,掏出纸巾往他小鼻子小脸蒙头盖脸揩去。
孙徽与钱小茗奉园长之命双双走出,眼睁睁看臭气熏天鸟毛纷飞的猴山旁自家小儿被外星人笑眯眯**作一根白萝卜。
便有那未婚盛装女老师适时从小儿堆冒出,眼大脸大惊呼:“园长你那毛病好啦?敢来看猴子啦?这里可真臭啊!”
他一听心里美,抬眼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发觉,什么时候就被拉这儿来了!似乎是真的呢!又或者是忙昏了头顾不上呢?!哈哈!”
不远二人听的一清二楚,大眼瞪小眼。
孙富贵被他隔着厚厚纸巾拧鼻子揉脸弄得好不难受,忽然张大嘴巴,一个喷嚏打在他英挺的侧脸上,春雷骤雨,惊天动地。
动物园里突起一声惨烈呼叫,惊得笼子里群鸟乱飞,众人刷刷抬眼寻望,莫不是谁家小儿被狮子咬去了手?莫不是谁家小儿不慎滑入了鳄鱼池?莫不是谁家小儿被鸵鸟啄破了脑袋?莫不是……?
孙徽抬手遮眼。
钱小茗兀自望天。
或许外星人并没有完全侵占呢?
在这个春天,孙富贵发芽了。
孙徽和钱小茗开花了。
而我们的园长先生呢?
李朝东问小六:“你怎么又来了?”
小六笑的眼儿弯弯:“上次拿了个西班牙昆虫粉,效果不错,类似的还有么?”一面说着,一面在货架上乱翻。
“怎么没有?”他向架子上一撇:“那个咖啡就是。”
少年抽气:“吓!上回是**型通心粉,这会咖啡都有了?!向食杂店发展啊?新货么?我看看,怎么尽是英文来的?欺负人!”遂嘟起嘴,左看右看。
他一翻白眼:“不是喝了会倒那种,不过是普通咖啡放了西班牙昆虫粉,你想清楚再下手。”
正说着,听得门外叫卖:“草莓——刚摘的大草莓!又大又新鲜哩大草莓!”小贩挑着扁担一晃从店门口闪过,李朝东着魔一般,目不转睛地盯那草莓,直至从视野里消失。
小贩渐行渐远,叫卖声也越发沉闷。
娘的,为何看到草莓就觉得身体某处发热发硬起来……
小六左看右看:“你干嘛?有美人么?那么饥渴晚上跟我去店里吧?昨天我才碰着一个大帅哥,还是混血的!可惜名花有主。”
李朝东良久不吭声,终于摇头,舔舔唇:“忽然想吃草莓……”
“人家走远了!”
他眯起眼睛:“我知道她在哪里卖的草莓。”他犹豫一刻,终于起身,“你帮我看店,我去去就来。”
少年眉开眼笑,抢占桌椅和电脑:“顺便要关东煮!白菜萝卜香肠豆腐各要一串!要放辣子!满满的辣子!”
李朝东捏他脸颊一把,笑着出门去。
他前脚才拐过街角往西北边去,伍向阳便从东边跟着踏来,既是春游,放课的早,不知为何竟走来这里,他满脑还在想那老师问的“那毛病好啦”?天知道他等这话等了多久?!动物园不过如此嘛!以前想的多可怕,原来也不是满地屎尿,鸟毛乱飞的所在,逛了一圈还不是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不过孙富贵的喷嚏可真臭,比猴子尿骚味还臭。
他进了店,不见李朝东,却见一黄毛粉衣的少年对着镜子画眼线,少年抬头,眼前一亮:“请问需要点什么?”
他立在门口:“李朝东呢?”
少年止不住上下打量:“你跟老板很熟嘛?”
“你是谁?”
能把宝贝店子交予看管,必定是极信任的。
少年支住下巴眼睛扑闪:“我啊,是他朋友,我怎没见过你?你没去PUB吗?”
“什么跟什么?我不知道,他人呢?”
莫非是个上门讨债的?不讲礼貌,可又长的这般好看。少年眼珠滴溜溜一转,极慵懒地发音:“你是谁?凭什么告诉你?莫非你是他相好?”
他沉默片刻,冷哼一声:“人是我的,店子自然是我的,怎么没权力知道?”
少年喜笑颜开:“原来你真是他男友?我说他怎么藏的跟宝似的都不说?原来怕人抢了!有空跟他来店里坐坐,那里环境不错美人如云哦!朝东都好久没来了,能做他男友真幸福,他技术很好吧?能把人插射……”
伍向阳手中袋子啪嗒落地,那是一袋分剩的瑞士软糖和孙富贵的薯片。他转身离去,几乎是夺门而出,在满街阳光下拖开一道长长的,极新鲜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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