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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秃了,草黄了。天寒了,地冻了。今年的冬天真冷!
从家里到镇上,曾经熟悉的小路,忽然变得陌生而漫长。送刘星雨参军的是哥。面对离别,刘星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脚步很慢,背包很沉,不争气的泪水不时地充盈着双眼,模糊了视线。这就是离别!
天阴沉沉的,一如离别的心情。在火车站,许许多多和刘星雨一样怀着**和梦想的年轻人正挤满了车厢。火车启动时,车窗外渐行渐远的,是熟悉的故乡和挥手作别的人们。那一刻,许多人在哭!火车到达北京站的时间是次日的凌晨。之后,这群新兵又转乘汽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军用卡车才将他们送到位于北京郊区燕山脚下的坦克团。在寒风刺骨的大操场,流星雨和四名老乡一起被分到了哨所警卫连。来操场接他们的是一个小个子的老兵。
一处两间大小的老式平房,是警卫连和通信连共用的新兵宿舍。宿舍内沿墙摆放着几张木制的上下床。在床的上铺,堆满了各式各样颜色不同大小不一的包。在下铺睡着的是通信连的新兵。除了留出一条狭窄的走道外,一张紧挨着一张的铺板,让宿舍内的水泥地面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利用。这一张张梆的铺板就是新兵们临时的床。这借来的宿舍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警卫连新兵们临时的家。
学校里的老师,工厂里的师傅,训练场上的教练,在部队上被称作班长。去大操场接人的警卫连的新兵班长叫周夏。周夏的个子很矮,他曾经在电影《黑太阳731》中扮演过一个没有一句台词的日军小队长,这让周夏很是引以为荣。周夏是个不善言笑的人,一双小眼睛整天眯着,仿佛刚刚睡醒的样子。他的嘴角时常有意无意地向上翘着,说话时总带着浓重的苏南方言味儿,让人似懂非懂。另一位班长叫李波,湖南岳阳人。个子不是太高,但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李波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的人。
因为新兵还未到齐,正式的军事训练也就无法进行。新兵们只能在室内不厌其烦地练习叠被子,也就是学习怎样把软绵绵的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儿”。做示范动作的是两个最先到达的湖北籍和陕西籍的新兵。被子叠了又拆,拆了又叠。整整一天的时间,虽然每个人的手和胳膊都累得发酸,但叠出来的效果却依旧不能令人满意。为了能让新被子尽快成型,叠得不好的地方只能用水打湿了再叠。晚上睡觉的时候,湿透了的被子冰凉冰凉的。躺在冰冷的被窝里,刘星雨辗转难眠。他开始想家了,想那个虽然清贫却还算温暖的家!
短短两天的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新兵就从四面八方赶到了部队。除先期到达的湖北山西河北籍新兵外,天津河南辽宁的新兵也陆续赶到。至此,哨所警卫练的十九名新兵也就全部到齐了。一种新的生活开始了.......

阳光如垂暮的老人,无力地抚摸着大地。风沙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张狂起来,好像魔鬼一样。风沙是坦克团在这个季节里所特有的风景。这是新兵开训的第一天。
午后的风呼呼地吹着,天空中灰蒙蒙的一片。风挟裹着黄沙,无情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让人感到火辣辣地疼。操场上,新兵们在进行着最简单的军姿训练。在每个新兵的腰里,都束了一根缠得很紧的背包带,头顶放一块或大或小的石子,大腿间夹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儿。然后就整整齐齐纹丝不动地站着,连眼睛都不许眨上一眨。这就是军姿训练,一种单调得近乎残酷的训练。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了.......“报告”,站在队列中的石头“报告”还没有落音,就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石头的下巴被磕破了,流了好多的血。石头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兵。个子不高,长了一张黝黑而消瘦的脸,两只眼睛大而有神,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石头身上,很容易让人想起山里人所特有的质朴与憨厚。石头初中还没有念完就穿上了军装。在新兵连,石头是年纪最小的兵。
石头倒下的时候,所有的新兵已经在寒风中一动不动地站了足足两个半小时。训练仍在一分一秒地继续着。工夫不大,又一名新兵倒下了。这次倒下的是史泉。史泉是河南南乐人,报名参军的时候,他仍在学校读高中。史泉的身材出奇地胖。也正是因为如此,以至于后来新兵们开玩笑时就会说:他要是再多根尾巴,那就是一头不折不扣得猪。话虽这么说,史泉其实还是挺聪明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接兵的干部如果不是看中了他的高中文化,他可能一辈子都穿不上军装了。史泉没有摔伤,他只是蹲在地上不停地吐了起来。和刘星雨相对而立的是湖北钟祥的刘涛,从刘涛的脸上,刘星雨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也在痛苦地坚持着。班长周夏阴沉着脸,不时地看看腕上的手表。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周夏终于下达了解散的命令。此时的新兵全都僵在了地上,不知道该如何活动自己早已不听使唤的身体了。
天渐渐地黑了,风仍在不停地刮着。

终于有自己的宿舍了,终于可以不在拥挤的铺板上睡觉了!搬家的时候,刘星雨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看到了久违的笑。警卫连的新宿舍是团部废弃的一间库房。库房是六七十年代建造的,样式很老。库房用石头和砖砌成,只在向阳的一面留下了门。房间里的光线暗极了,如果关上门,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分不出白天还是黑夜。在简陋的宿舍里生起炉子,这就成了警卫连新兵们又一个临时的家。

新的环境只给警卫连的新兵们带来了片刻的喜悦,从此以后,在长达三个月的新兵生活中,值夜班和超强度的体能训练开始成为他们每晚的必修课。体能训练包括俯卧撑和仰卧起坐两个内容。仰卧起坐是在床上进行的,坐不起来的大有人在。实在不行的两人一组,相互压住腿进行训练。做俯卧撑时,每个人都要把双脚搭在四十厘米高的床沿上,两手撑地让身体不停地上下运动,直到出汗为止。人终究不是机器,能够坚持到出汗的几乎没有。想偷懒也行,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在每个新兵的肚皮下面,不光是冰凉的地面,还有水,周夏的洗脚水!这样的魔鬼训练法,用周夏自己的话说,那叫创造!每每看到周夏那阴沉的冷笑,莫名的厌恶感就会在刘星雨的心底悄然涌动。经过之后,刘星雨终于明白了周夏在搬家之后,无意间说出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总算有条件了!
晚点名是在宿舍里进行的,没有站队。周夏让每个新兵都站在自己的床边。炉火很旺,站在炉子旁边的周夏正在进行当天的训练总结。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他的讲话。原来是辽宁开原的宋涛在无意间吹响了含在嘴里的泡泡糖。一脸痞子相的宋涛,是那种看一眼就让人心生厌烦的人,不足一米六的身高真让人怀疑他是怎么当成的兵。周夏先是死死地盯了松涛一会儿,见宋涛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周夏慢慢地走到了松涛的面前说:“张嘴!”几乎就在宋涛张嘴的同时,周夏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宋涛的脸上。紧跟着,周夏又抬腿一脚,踹在了宋涛的胸口。“站好了!把它给我吃了!”说完,周夏转身就走。只见宋涛猛地弯了一下腰,随即冲着周夏的背影大声地说“报告班长:我吃完了!”听完宋涛的报告,周夏什么也没说就拿来了手电筒,然后很吃力地趴在了地上,把手伸进了宋涛所在的床底下。很快,那块沾满了灰尘的泡泡糖,就被周夏捡在了手里。周夏一直阴沉着的脸开始因愤怒而扭曲,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得狰狞可怕。周夏仿佛用足了全身的力气,猛地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宋涛的脸上。宋涛的嘴角流血了,周夏仍不罢休,飞起一脚把宋涛踹倒在地。然后上前一步,又发疯似的在宋涛的身上没头没脸地补了几脚后,才算收手。“把它吃了!”周夏的话冷冷的,一如窗外刺骨的风。宋涛终于含着眼泪,把那块沾满灰尘的糖吞了下去。
冰冷的季节,漂泊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刘星雨真的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竟是真的。

新兵连的训练是严酷的,新兵连的生活是紧张的。在新兵连,吃饭和上厕所是要跑步的。
早饭是馒头,有人肯定又要挨饿了。在吃馒头的时候,周夏要求新兵每人每次只能拿一个。这样的要求让超强度体能消耗的新兵们每吃一顿饭,都要不停地往返于笼屉和餐桌之间。以至于坐着吃饭的老兵们把他们形象地称之为“走着吃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新兵们吃不饱肚子也就不足为奇了。挨饿的通常会是两种人:吃饭速度慢的和饭量特别大的。新兵的饭量究竟能有多大?天津的李林就曾用生动的数字告诉过大家。李林的身材高而瘦,他最大的特征就是肤色很黑。许多在新兵连见到李林的人,都会露出一脸的惊讶:新兵连怎么有个老外?那是星期天的早上,因为没有训练任务,新兵们吃饭的时间相对宽松一些。也是在这不停的往返中,李林一顿饭吃下了十三个馒头!这件事说起来也许令人难以置信,但它的真实性却是有目共睹的。后来,也是因为这件事,一个不太雅观的绰号就送给了李林。在新兵连,喊“饭桶”的人甚至比喊李林的人都多!早饭过后,动作最慢的史泉随手关掉了正在淌水的水龙头。另史泉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是:他的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竟然破例换来了周夏的表扬。
在宿舍门口,周夏在警卫连所有的新兵面前,公开表扬了站在队列中的史泉:“刚才,食堂的水龙头一直都在流水。你们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为什么没有人主动把它关掉?最后,是史泉关的,这是我亲眼所见。这是一件小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却能够真实地反映出我们每个人对待工作的态度。在我们这个大集体里,太需要像史泉这样的好同志了!至少我个人认为史泉是个好兵!”这是新兵入伍以来,大家第一次听到周夏的表扬。那一刻,无上的荣耀分明已经写在了史泉那胖嘟嘟的脸上。
午饭过后,当新兵列队走过空无一人的通信连门口时,旁边的一个自来水管又在哗哗地向外流水。这时,走在队列中的史泉迅速跑了出来,麻利地关掉了水龙头。随后,史泉有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队列中。还是在宿舍门口,史泉被周夏叫到了队列的前面。就在史泉喜滋滋地等着周夏再一次的表扬时,周夏什么也没说,却出人意料地在史泉的胖脸上,毫不客气地抽了两记响亮的耳光。“为什么不报告?”这就是周夏为他近乎疯狂的举动,作出的最直截了当的诠释。
史泉返回队列时,在他那满是困惑的脸上,挂满了两行委屈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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