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镜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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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节,静谧的前海佛堂,阳光将雪的光芒折射到眼睛中,让人不禁因酸痛而流下两行清泪。自昨夜那场大雪纷纷扬扬从天空飘落后,房屋便披上了洁白素装,树枝变成了臃肿的银条,城墙像白脊背的巨蛇,蜿蜒伸向远远天的深处。
远望紫禁城一带,更是一片看也看不清的青悠悠、黄澄澄、红彤彤的建筑;近处,不平的青砖路被雪填平,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我还记得,那年才8岁的我身着红袄和寒冷的阳光一同站在老槐树下,片片雪花从手中滑落,那快乐是从遥远的宇宙深处飘来的,在心中荡起层层柔美的涟漪。遥远的地平线、老槐树、远方古塔的小风铃、沉郁的钟声、鸟儿呼朋唤友的鸣叫……所有的一切,都是让人根本无法忘怀的单纯。
我自小就是在北京长大的,也陶醉在老北京丰富的生活里。这种生活像棵千年的老树,虫儿在各自的枝桠上巢居,互相通气,但又互不干扰,各自悠闲而不散懒。这生活既适合家居,又符合崇高华严政治之都的名份。
从北京,我学到的是容忍宽大,学到的是亲切和蔼,学到的是温文尔雅,学到的是机智幽默。我是在黄琉璃瓦的宫殿和紫绿琉璃瓦的寺院的光彩气氛中长大的,是在宽广的林荫路、长曲的胡同、繁华的街道、宁静如田园的地方长大的。寻常家的四合院也有石榴树,金鱼缸,不次于大人物的宅第庭院。
夏天,露天茶座上,人舒舒服服的坐在松柏下,花上几毛钱就可以耗过一个漫长的下午;在小馆子里,吃热腾腾的葱爆羊肉,喝二两老白干,即热热闹闹又悠闲自在。人与人、贫穷与富有、高雅与低俗,通通摩肩接踵而过。这里有露天变戏法儿的,有什刹海耍把式的,有天桥的戏班,有街巷小贩各式各样唱歌般动听的叫卖声,串街串巷剃头匠钢叉振动悦耳的声响,还有串街串巷到各家收购旧货的清脆打鼓声,还有磨剪磨刀啷镪有力的铁板声,每一种声音都很美妙。
年幼时,我拉着美丽的兔爷儿灯笼车,可以全神贯注地看放烟火,看花灯,看皮影戏。听过瞎子唱曲,说古代的英雄好汉,古代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听把北京话的声韵节奏提高到美妙极点的大鼓书,听那些京韵的说演谈唱,体会出语言之美。
由一年的节气,我知道了春夏秋冬的特性,感觉到太阳变化的位置,看到天空变幻的不同色彩,听到季节流转的声音。北京的紫禁城,古代的学府,佛教、道教、西藏喇嘛、回教的寺院,这些地方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充满了传闻、历史、神秘。这些地方光怪陆离之气,雄壮典丽之美,都已沁入我的心肺。

这才是我的北京,自由而快乐,闲适而懒散。尽管现在我仍然在北京,仍然在皇城中,我感到的却是不能呼吸的生命。我的2007年似乎就像一场梦一样,无法再次触摸。而我的康熙三十八年和三十九年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了,圈禁在前海佛堂中,再不曾迈出大门半步。
“我们赫舍里家的女儿再不可进宫成为皇上的女人!”这句话像梦魇一般时刻缠绕着我的心,每每午夜惊醒,都会看到那个女人临死前诡异的微笑。摩尔罕姑姑总会在这个时候像母亲一样,紧紧抱住我直到天亮。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那个诅咒就像恶魔一样,时时刻刻回荡在我的脑海里。“赫舍里·小平,你听好了!这是你二姑平妃留下的遗嘱,她临死前要我传给赫舍里家的女人,必须按照她的话去做。否则,她将化为厉鬼,用萨满婆婆的血刃尖刀每日每夜穿刺这女人的心,直至她的死亡,她将会得到永生永世的痛!”
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说服自己:“我并不是赫舍里·小平,我不会受到这样的灾难。”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真的发现自己也开始有了心疼的毛病。虽然不会时时发作,也不会有那么疼痛,但就是那样隐隐的痛,让人感到寒战。
“不会的,我没有成为皇帝的女人!这个诅咒不会灵验的!”我对自己坚定的说,但我也时时怀疑这个说法。要知道,我能够穿越回清朝,这本身恐怕就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现象。而这样带血的诅咒,是不是也真的灵验呢?
至少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我感到恐慌。僖傧姑姑临终前,用指甲在我手臂上留下血痕至今都没有褪去,五条短而红艳的痕迹时时刻刻提醒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但我走不了,我在皇宫禁苑里,我被苏嘛喇姑严密看管着,我身上还有那个没有解开的康熙皇帝的秘密。“我不能离开!我要解开这个迷团。”那个2007年好胜的我又占据了上风,毕竟我的灵魂是属于我的2007年。
我相信,康熙三十九年的北京,宫外的生活依然懒散闲适,像极了我的童年时光。因为,我可以通过佛堂后山墙清楚得听到这一切,甚至可以从呼吸的空气中嗅出相同的味道。只是,我的身体是赫舍里家族的,我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如果当初我没有进入到这个身体中来,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呢?那我还会不会遇到拥有灿烂微笑的四阿哥,经常捏我下巴的十二阿哥,拿着狗尾巴草一直笑的十七阿哥?
我还清楚得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仿佛就在昨天,一切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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