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招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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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之南,贾诩府邸。
张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因面前这位古稀老人。这份惶恐并非来自恐惧,而是来自心底的膜拜。幼年之时,老人的名字便已印入了张泉心中;十余年来,这名字对张泉而言就是神祗的代名词。今时今日,这抽象的概念终于具体化,张泉的敬畏越加强烈。贾诩自有一番“毒士”的风范,尽管年登七十,但“毒士”的英华之气却未曾消减半分。这股英气早已掩盖了他的满头白发和那如同刀刻般的皱纹,足以让任何人心折。张泉早已心折。
“笃”的一声,贾诩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悠悠叹了一口气。张泉慌忙起身,弓身侍立,更是一脸的谦恭之色。
“昨夜之事,后患无穷,贤侄需当着意提防!”贾诩面无表情道。
“多谢伯父关怀,小侄自当留心。”说到这里,张泉一声冷哼,道,“典许二人若就此罢休,也便罢了,若再敢挑衅,定教他好看!”
“万万不可!”贾诩急道,“此事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张泉一阵茫然,他实不知贾诩是何指意,只得默立于侧。
贾诩又是一声长叹,沉声道:“典许二人虽然莽撞,却也决计不敢冒渎魏王。昨夜之事,若非先得魏王首肯,便是受人指使,且指使之人定不一般。无论怎样,贤侄都已深陷险境,切不可轻举妄动,贻害无穷!”
张泉素来冲动,但也不是愚钝之人,听得贾诩之言,当即便是一身冷汗。回思近来种种,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中惶恐更甚。
“我父子二人,素来行事谨慎,实不知开罪了何人,竟要如此陷害!”张泉气沮,他虽不明所以,却也绝未怀疑贾诩的睿智。
贾诩的眼中流动着异样的光芒,他的脸上也显出了沉思之色。张泉自不敢发出丝毫声息,以至扰乱了贾诩的思绪,只是目光始终凝聚在贾诩的身上,这老人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必定是他!”贾诩的眼中神光一闪,答案现于眼前。
阎宇已然心乱,这阎家公子从未经过此等恶战,更从未落过下风,而今时今日,他既遭遇了恶战,偏又落于下风。他已然尽使浑身解数,却占不到半点便宜,更看不到半丝取胜的希望。雪姬旁观于侧,心上人的面前,阎宇更是没了退缩的余地。如今势成骑虎,进退两难。
姜维的心志逐渐清明,数百合的交锋,他已将阎宇的本领摸了个通透,更已审清了阎宇的内心。高手过招,哪里容得半分动摇,即便强如曹彰,只要稍有气馁也不免着了姜维的道儿。阎宇又怎能与曹彰相比?如若阎宇心境平和,或许凭着那惊人的迅捷,尚可勉励支撑,但此时却已成了空谈。身法!欲败阎宇,先要破掉他那难以测度的身法。这个道理,姜维当然明白,他成竹在胸。
激斗中的二人,表面上绝未暴露出各自的内心,但事实上强弱高下早已分明。旁观众人,多为无知之辈,他们或笑或闹、指手画脚,更无法察知局面的变化。
邓艾神情凛重,姜维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清楚地落在了他的眼里。对这场预料中的激斗,邓艾已有了预料中的结果。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境澄澈空明,尽管人声鼎沸,但他的耳中却只听到姜维鼓荡出的劲风。双眼张开之际,精光乍闪之时,邓艾转身离去,绝未回头,他已经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雪姬只是惶急,惶急中的她已然丧失了分辨的能力。她的额上尽是细细的汗珠,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执,只是这不是她能够决定。
“啪啦”一声,阎宇的身形滞了一滞,他的脸上“刷”地蒙上了一层灰色,手上却未有半分减缓。眨眼间,他又是连击五掌,掌掌拍向姜维胸前要害。姜维微微一笑,长袖轻拂,顺势化解,依旧没有挪动分毫。
“啪啪啪”三声连响,阎宇面如死灰,他的心更是惊骇之极,一时间他甚至定住了身形,攻势立挫。
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节奏极为细密,且若合符节。街面上的观众,当然不知所以,可阎宇却比任何人都清醒。红白灰三种颜色,在他的脸上不停地变动,他的手脚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暴风骤雨般的攻势戛然而止。
“雅贤居”的房顶一片狼藉,阎宇的内心也是一片狼藉。并非惊诧,也非惊骇,而是惊恐,万分惊恐,惊恐到忘记自己的存在。姜维身周一丈方圆内的瓦片,竟然全部碎裂,只余下他立足的三尺之地依旧安然无恙。这是何等惊人的内劲,这又是何等可怕的智慧。
即便阎宇的身法更诡异十倍,总离不开自己的双脚,此刻,他的双脚已没有了用武之“地”,阎宇也丧失了最后的凭依。进攻,当然能够进攻,但瓦砾碎屑间的进攻,有何迅捷可言?丧失了迅捷的攻势,又有何威胁?

反客为主,姜维终于开始了行动。明明三丈的距离,可姜维却似只迈出了一小步,便滑至阎宇的身前,潇洒闲逸的动作,超出了空间的限制。只这么一掠身的时间,姜维的身后竟又划出了一条瓦砾碎片组成的笔直路径。他竟未因身形的飘忽而减轻半分脚下的力道。
阎宇如中雷击,那一瞬间,他几乎窒息。多年习武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往后疾闪。脚跟落地之时,姜维却又出现在了眼前不盈二尺之处,竟如影随形。
心胆俱碎,阎宇拼尽全力,腰杆急摆,硬生生在“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时,更往后平平挪出一丈,一脚踏于房檐之上,一脚已然悬空。姜维一声长笑,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却似与阎宇粘在了一处,竟未给敌手一线喘息的时机。
依旧是二尺的距离,依旧是四目相对。阎宇满眼的不可思议,满心的魂飞魄散,他引以为豪的身法竟不能将两人的距离增加一寸。姜维眼中尽是寒锋,他未发一招,却已彻底摧垮了对手的心防。
阎宇只知震怖,却想不到其中关窍,姜维也不会容他转过心神。以身法论,姜维实不及阎宇,只是阎宇心神震荡下,却让姜维乘虚而入。姜维以内劲震碎屋顶瓦面,自能有效遏止阎宇的攻势,却也不能立时拿下对手。如若阎宇转身奔逃,姜维自也追之不及,可阎宇却未能果断把握时机,反是容得姜维欺近身前,方才退避。进退间的差距,何其巨大。任你阎宇的身法如何高明,后退的速度怎能及得上姜维的全力突进?此刻,即便他想要转身,也没了机会,等待他的只能是束手待毙。
劲风大作,姜维催动掌力,覆盖了阎宇胸腹,更切断了他所有闪避的方位与角度。阎宇面无人色,至此已是避无可避,他也是应变奇快,当下双掌相叠,猛力搏向姜维顶门。这一击已是阎宇全身力量之所聚,更是万般无奈下的拼命打法,宁可自己胸骨碎裂吐血而亡,也要让姜维毙命当场。
姜维一声冷笑,全力击出的一掌竟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中途转折向上,迎住了阎宇的搏命一击。
三掌相交,竟发出了雷鸣般的爆响……
姜维的身形猛然晃动了几下,他的脸色也陡地转为煞白;阎宇已无脸色可言,他竟被抛向了五丈高的半空。九尺之躯如断线风筝般,在虚空中接连转了六个圈,每转一圈,他便喷出一口血箭。等到第六口血箭射出之时,阎宇更已不省人事,头下脚上地直直跌落长街。
人群中自是尖叫一片,若让这九尺大汉落入人丛,非但他自己性命堪忧,更要搭上无聊又无辜的旁观者陪葬。只是众人哪里来得及闪躲,即便有心闪躲,只怕也无能为力。
绿影一闪,离地仅余两丈的阎宇,竟被这绿影平空截住,越过人群,横刺里飘向了长街的一侧。
良久之后,众人惊魂方定。抬眼看时,阎宇正平躺在一名绿衫少女的脚下,双目紧闭,已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杀人啦!”不知是谁一声惊叫,骚乱陡起。不过这骚乱倒也很快平息,因为众人作鸟兽散的速度,比聚集的速度快上了百倍。
繁华热闹的街市瞬间冷冷清清,只剩下姜维、雪姬和阎家主仆。雅贤居的掌柜和店伴,早已蜷缩到了店内,各自寻个僻静所在,瑟瑟发抖。
雪姬满脸的凄怨之情,一对俏目正与姜维相对,眼神中自有说不尽的话语。姜维蓦地一阵心酸,低下眼眉,避过雪姬那会说话的眼睛。姜维、阎宇的搏杀已然结束;姜维、雪姬的对峙正式开场……情关难过!
阎通满眼血丝,恶狠狠地瞪视姜维,他想破口大骂,话到嘴边,却又混着一口唾沫,咽回了肚内。
阎达俯身探了探阎宇的鼻息,紧绷的脸舒展了少许。他抬手向着高处的姜维抱拳道:“敢问阁下尊号!改日阎家必定登门求教!”
姜维可没有半分指教他的兴趣,对于打伤阎宇一事,他也并不后悔,他知道早晚要与阎行来个了结,现在他唯一顾虑的便是雪姬,雪姬那哀怨的神情,他实是不敢多看,甚至不敢去想。雪姬的心境也是复杂之极,爱恨忧恐交织下,这少女也感到了一阵茫然。
一声长叹,姜维跃至地面,头也不回地奔去。多事之秋,烦恼频仍……他明知雪姬的眼神必定凝注于自己的背影,但他却不可回头……
别院,姜维卧房。
张泉正不停地来回踱步,他从来不将烦恼放在心头,可现在他却是烦恼多多。他只得寻找姜维商量,可姜维却又影踪不见。
一旁的张保自是大气也不敢透出一口,他从未见过张泉显露这般忧色,连带着自己也坐立不安起来,他也迫切希望姜维早些回来。
脚步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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