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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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凉边塞,气候恶劣,时值十月,中原地区或许尚能感受到一丝回光返照的暖意,但西北边陲却早已陷入一派肃杀之中
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徐徐开来,人数不多,声势不小,几里之外便能听到鸣锣开道的声音。新任的凉州刺史韦康坐于暖轿之内,轿外天寒地冻,此时的韦大人却是春风得意。十年主簿,一朝刺史,韦大人尚未从踌躇满志中缓过神来。而队伍中的另一人却不像韦大人这样轻松惬意,此人便是天水郡功曹姜冏——这支队伍的向导官。姜功曹虽然是文吏,但久居凉州,熟悉地理且精于骑术,此时正伴在韦大人的轿边,按辔而行。姜冏之所以忧心忡忡,倒不全是因为自己六岁的幼子如此胡闹,硬要跟着自己往返长安,更主要的是对他千里迢迢迎来的这位韦大人实在缺乏信心。凉州向来民风彪悍,且与羌氐等族比邻而居,一向不是太平地界,这位韦刺史横看竖看也不是一个能服众的人物,怎不令人忧心。
“爹爹、爹爹,太阳落山啦!”一阵稚嫩的童音,打破了姜功曹的思绪。
抬首望去,一轮红日已然西垂。
“维儿,今夜我们要于山野之地安营了。”姜冏笑道,左手搂紧了怀中的孩子。
怀中幼子却不安分地扭动了起来。此子便是姜功曹的独生爱儿——姜维。姜维虽然年幼,但在天水郡却是名声响亮。据说在他出生之际,姜家的宅院被一片红光笼罩,而云端似有麒麟现身,自此村夫村妇便视姜维为麒麟降世。而这小家伙虽然未必是什么神仙下凡,但也确实与众不同,小小年纪生的俊眉朗目,神采不凡,更极为聪慧,凡有所学无不举一反三、过目不忘,因此姜功曹一家对小姜维颇为溺爱。此子又生性好动且胆量极大,虽然只有六岁却俨然成了一方的孩子王,便是十一二岁的大小子也惟他马首是瞻。这次听说父亲要前往长安,姜维便软磨硬缠,又说出了一番诸如大丈夫当游历四方以广见闻的大道理,弄得姜冏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他一同上路。现在听父亲说到要夜宿荒野,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似乎小姜维那敏感的神经已意识到今夜将发生一些让他永生不忘的事情。当然,如果他真的知道今夜将发生什么,或许现在的这分激动就会荡然无存了。
夜已深沉,旷野之上燃起了十余堆篝火。尽管未曾携带宿营用具,但经过了一天的奔波,这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如今也已沉浸在了熟睡之中。醒着的除了几个被安排守夜的哨兵之外,便只有姜氏父子和那位暖轿中颠簸了一天的韦刺史。虽然同样是醒着,可是醒着的原因却不同。姜冏无法入眠,因为他很清楚,此地绝非善地,于此处宿营实在是不智之举,尽管离开长安之时他便多次提醒韦大人,但这位刺史大人似乎并不打算快马加鞭,或许在他看来这种招摇过市般的“赶路”也是一大享受,不过想来这位刺史大人不知道大汉朝廷的驿站并不是按照他的“赶路”速度来设计的。而这位大人自己也无法入眠,他离开了长安的高床软枕,奔向了凉州的高床软枕,可现在既不是长安也不是凉州,他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坐在最大的一团篝火旁瑟瑟发抖。姜维也睡不着,孩子特有的好奇,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一个月前,他的所有见识都仅仅来自偷听长辈们的谈论,他的世界也仅仅是以家为圆心而半径只有一里的圆;一个月后,他不仅亲眼见到了长安城的繁华,甚至能够在夜晚伴着篝火,倾听远处传来的狼嚎,刺激,他喜欢刺激。
狼嚎又一次传来,而这次的声音似乎更加接近了。姜维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在篝火的掩映下,他的小脸更增添了一份红晕,他那灵动的眼睛正沿着声音的方向仔细地搜寻。他见过狼,那是在跟随父亲打猎的时候。而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如果能再见到这种动物,那更加令人兴奋。他正要央求父亲,领着他去寻找这生物的踪迹,却瞥见父亲的脸上结了一层严霜,甚至可以听到父亲那粗浊的呼吸声。他很奇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维儿,坐下。”父亲轻声道。
父亲的话虽轻,却依旧让小姜维捕捉到了声音中的颤抖,他迷惑了。
“坐下!”姜冏歇斯底里地吼道。
天气虽然寒冷,但姜维清晰地看到豆大的汗珠从父亲的脸颊滑过。他已经明白,有些事情即将发生。他乖乖地坐回了原处,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
该来的始终会来……而最痛苦的其实是等待……
狼嚎再次响起,而且距离这支熟睡中的队伍更近了几分。讽刺的是,那些所谓哨兵,依旧无动于衷。也许长安那富庶的水土是足以麻痹一个人的神经的,但姜冏并不属于长安。在这片刻之内,他已想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也拟定了无数应对的方案,但每一条方案似乎都没有一个“活”字,至少没有姜维的“活”字。

狼嚎再次响起,姜冏的神经也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这一阵嚎叫声格外凄厉而且良久不绝。一些士卒从睡梦中被惊醒,他们眯着惺忪的睡眼,嘴里少不了一番咒骂。忽然,嚎叫声断绝,就像被人用斧头生生地劈作了两截。夜再一次回复了寂静,寂静得让人窒息……而这寂静也仅仅维持了一刹那。
姜冏一跃而起,厉声叫道:“有贼人,迎敌!迎敌!”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姜冏下意识地向右一闪,只觉左肩一麻……
狼嚎声已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惨叫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嘶力竭的惨叫……
六岁的姜维,看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场面。父亲倒在了血泊之中,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支百人的队伍,这支刺史大人亲卫军,这支所谓的百里挑一的精锐亲兵,竟然没有一个还能站起来的人。更可怕的是,自始至终他们连屠夫的影子都没见到。现在姜维所能看到的颜色只有红色,所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呻吟……
恶狼们终于现身了,四面数百条身影正逐渐向这群残兵靠拢,他们是何时做出的包围,无人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十余堆篝火为他们的弩箭指明了方向,现在篝火中燃烧的不仅仅是枯枝败叶,更燃烧着百余人的生命。这群恶狼有着人的身形,却绝不是人。他们手持弯刀,肆无忌惮地收割着头颅,有些头颅属于死人,更多的头颅属于伤者。如果说莫名其妙地丧命于弩箭之下,将死不瞑目的话;那么活生生地看着别人切下同伴的首级,又像盯着猪狗一般盯着自己时,将做何感想呢?或许死于弩箭之下的同伴才是幸运的……
此时的韦刺史,早已钻入了暖轿之中,那藏头露尾的丑态,活像一只被人追打的野鸡,一头扎入了柴草堆。发抖吧,你所能做的也只有发抖了……
另一边,一把弯刀正向姜冏的脖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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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冏:jiǒng姜冏,生卒年不详,天水冀县(今甘肃甘谷东南)人。曾任郡功曹,在平定少数民族叛乱时阵亡。其子姜维,为三国时蜀汉名将。
“姜”是羌人的大姓。姜维的父亲姜冏是天水郡守的佐官,在一次羌、戎叛乱中,姜冏因护卫而阵亡。
三国志相关记载:
(维)父冏昔为郡功曹,值羌、戎叛乱,身卫郡将,没於战场。(《三国志·姜维传》)
姜冏出现在三国演义第92回的最后一章节:
马遵正欲起兵,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太守中诸葛亮之计矣!”众视之,乃天水冀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父名冏,昔日曾为天水郡功曹,因羌人乱,没于王事。维自幼博览群书,兵法武艺,无所不通;奉母至孝,郡人敬之;后为中郎将,就参本郡军事。
韦康(?—213),字元将。诞兄。官至凉州刺史。亦工书。《书断》
籍贯豫州东海郯县[今山东郯城西北]京兆人[今陕西西安]
容貌八尺五寸
官至凉州刺史
历史概况:
十五岁时被辟为群主薄,父亲被征为太仆后代为凉州刺史,素有仁德的他被时人所荣。后马超攻凉州时坚守八个月后援兵未至遂降,但仍被马超违约杀害。故州人莫不凄然愤概。
演义概况:
演义中字伯奕,建安十八年八月马超攻凉州时因夏侯渊未得曹操令故按兵不动,援兵不至遂降,但仍被马超杀害。故州人莫不凄然愤概。
历史评价:
太祖以彧为知人,诸所进达皆称职,唯严象为扬州,韦康为凉州,后败亡。《荀彧传》
孔融与康父端书曰:“前日元将来,渊才亮茂,雅度弘毅,伟世之器也。”《荀彧传》注引《三辅决录》
杨彪:“韦主薄年虽少有老成之风,昴昴千里之驹。”《太平御览》卷265注引《三辅决录》
历史年表:
东汉献帝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曹操署其代父凉州州牧。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年)马超退走凉州后复集羌胡之众攻陇上诸县,群县响应,唯凉州州治冀城坚守。张鲁遣将杨昂助马超。
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围城期间曾派凉州别驾阎温突围救援,但被马超军所擒。自正月坚守至八月援军未至无望后因不想百姓受饥饿之苦而不理杨阜等人所劝出降。但事后马超违约指使杨昂把他杀害。故州人对素有仁德的他在得知死讯后莫不凄然愤慨。
以上附录内容援引自百度百科,小说中对韦康大人颇有丑化,在此致以十万分之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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