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蒯大福双臂盘在胸前，冷笑着看着我，身后还稀稀拉拉跟着十几个红卫兵，依稀能认出抄我家的那几个人也在其中。我回头看了一下吴玉离去的方向，心中焚急，怎么拿个馒头也这么慢，要是刚才直接去见爷爷就好了。不过这世界上只有卖耗子药的，没有卖后悔药的，我来不及后悔，当务之急，是怎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
蒯大福舌尖舔着牙齿，歪着嘴巴说道：“小兔崽子，挺有本事的啊，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我满怀戒备的看着他，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现在唯一能祈祷的就是老天赶紧打个雷，劈死眼前这个让我黑眼的家伙。
不过实际的情形仿佛不太妙，蒯大福轻轻的挥了下手，那十几个红卫兵轻蔑的拉着袖子，缓缓地把我围在当中。
我暗骂道，真是一群听话的狗，一个个阴笑着连后槽牙都看到了，我没心思研究这群家伙到底有几颗蛀牙，色厉内荏的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蒯大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让你长长教训，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来的。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的。”
轻描淡写的这两句，让我全身寒栗，我完全相信这小子能干出丧尽天良的事。
“先把这小子给我捆起来。”蒯大福恶狠狠的说道。
话音未落，几个红卫兵上前就来抓我的手，我拼命的挣扎，双脚乱踢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双拳难敌四狗，何况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狗。我被按到了地上，两只小手被箍到了身后，双腿也被人拿住，我绝望了，难道今天的小命就葬送在这里了？
“你们干什么！”一个娇脆的声音在耳畔边响起。
是吴玉！现在唯一一个能救我的人。我鬼哭神嚎的喊道：“吴玉，救我啊！”
吴玉分开众人，看着我一身狼狈的样子，怒气冲冲的骂道：“你们干什么，还不给我松开！”
抓着我的那几个红卫兵手劲儿顿时小了许多，但又不敢把我放开，一个个的目光都移向了那个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人。
蒯大福早就没有了刚才对我的暴戾，只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含笑着对吴玉道：“小玉还没吃饭啊，走，咱们进屋里吃吧！”
吴玉手里裹着四个热乎乎的馒头，一脸愤怒的说道：“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他们这么干的，你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还这么多人，你丢人不丢人啊。你要真有本事，去跟邻县的黄麻子斗啊，在自己的地盘横，算什么本事！”
蒯大福早就没了笑意，一语不发的听着吴玉训斥，脸色阴晴不定。
吴玉斥完蒯大福，又一跺脚道：“怎么还不放开！”
那几个红卫兵瑟缩了一下，蒯大福还没有发话，他们迟迟不敢松手。
“怎么，我现在说话不好用了，是不是？”吴玉紧咬玉齿道。
蒯大福无奈的挥挥手道：“小玉，今天看在你面子上，我放了他，如果这小子要是敢再来，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谁要你给面子，他今天就是我带来的，怎么样。”吴玉毫不客气对峙道。
“你……”蒯大福愠怒道，“你怎么这么没组织没纪律性，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怎么能随便带个外人进来，你知不知道他爷爷是我们县的大毒瘤，是封建迷信的代表，是牛鬼蛇神的代言人。”蒯大福话锋一转，又道：“最近我们又发现那个宁不屈还有政治问题，它极有可能是国民党派到大陆的特务。”
“呸，含血喷人，你才是特务呢！”我站在吴玉身边再也忍不住了。
蒯大福指着我说道：“你看到没有，这小兔崽子在说什么，啊？说我是特务，他这是在诬蔑无产阶级的红后代，这么小的年纪就能说出这种话，那他爷爷的思想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小玉，我们要时刻警惕潜伏在我们身边的敌人。”
吴玉腾出一只手把我掩到身后，道：“他爷爷有什么政治问题？”
蒯大福对吴玉这种问话方式很无奈，“你知道他家是干啥的吧！”
“行医的啊！”吴玉感觉这句话问的很白痴。
蒯大福没有理会，接着问道：“那你知道他爷爷开的这个医馆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吴玉茫然问道。
蒯大福冷笑道，“叫善民堂。”
“善民堂？那又怎么了？”吴玉不解道。
“怎么了？你仔细想想这里面的意思。”
“善民，善民……”吴玉咀嚼道，“那不就是亲善乡民的意思。”
“亲善是不假，不过亲善的可不是乡民，是国民党！”
“你胡说，我们家在民国的时候就叫这个名字。”我早就气得七窍生烟。
“听到没有，民国！”蒯大福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得意洋洋的说道：“可以想象他们家隐匿的多么深，多么久。”
吴玉皱眉说道：“这些都是你的臆测，怎么能够仅仅凭两个字就给人乱扣帽子，我们无产阶级不是满清政府，他爷爷也不是戴名世、胡中藻，你这是文字狱。”
“小玉，注意你说话的立场，什么叫文字狱，我们无产阶级就是要有理由怀疑一切，有问题我们就要解决，有疑点我们就要调查，我什么时候乱给人扣帽子啦，你现在在为一个牛鬼蛇神辩护，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蒯大福刚刚压抑的怒火全都是放了出来。
“那你想怎么样，是不是也想把我关起来！”吴玉的怒火更加炽烈。
两个人毫不相让的对视着，眼波中充满了火光。
空气仿佛凝结了，周围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使肌腱一分一秒的淌过，吴玉终归是女孩子，气得哼了一声，冲着周围的人发火道：“都在这儿杵着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众人被骂个没趣，都讪讪离去，吴玉扭头，压压火气说道：“大福，我今天带这个孩子来，就是想让他见他爷爷一面。”
“原则问题不能改变。”蒯大福面无表情地说道。
吴玉拉起我就往外走，头也不回的说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亏我从前还认为你是个英雄……”
蒯大福一个健步拦住吴玉，喜笑道：“你认为我是个英雄。”
“哼，从想像英雄，现在像狗熊。”
蒯大福的笑容在嘴角隐没，“我怎么像狗熊了？”
“我现在求你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到，没胆气！”吴玉嘟着嘴说道。
“那可是原则问题。”
吴玉迎合道：“对，对，原则问题，你现在连这么一点事情都跟我讲原则，那将来怎么办？”
“将来？”蒯大福一脸龌龊的表情，估计我要不在旁边，早就冲上来了。
“还有什么将来，蒯大官人，您官大事儿忙，我们就不打扰了。”吴玉说完抬腿要走。
蒯大福略一楞神，急道：“小玉，你别走，你听我说呀。我这不是怕影响不好吗，收下那么多兄弟看着呢。”
“那你同意了？”吴玉嫣笑道。
“呃，行，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这才像个男子汉说的话。”吴玉问难道，“你是这里的头儿，你要干什么还要看手下的脸色，那到底谁是老大。”
“这……”蒯大福挠腮不已。
“别这个那个了，我先带他过去了。”
吴玉拉着我的手向牛棚走去，我暗自思忖，这小妮子一定看过那套《金瓶梅》了，不然怎么会说蒯大官人，嘻，蒯大官人，西门大官人。
我可一点也不敢小瞧身旁这个女孩了，居然还会用美人计。扭头再看那个蒯大福，还站在原地傻笑呢，唉，连我这个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那个早已堕入情劫的狗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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