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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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影再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十分简陋,除了必需的桌椅陈设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摆饰。他坐起来,试着运行内力,发觉周身内息已然流转无碍,遂下床推门走出去。
只是身体还是发虚,虽有内力支撑,却还是感觉无力。他推门出去,却见外间无人,周围都是药橱,有药香缭绕。屋内除了刚才自己所居的一处房间之外,还有两扇门,他一一推开看了看,一间是住房,一间是厨房。但都没有人。
如梦影走出这屋子,只见外面院子里种满了药草,一个人蹲在药草之间仔细一株株察看。
那人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布衣,长发用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木簪固定住。
“你是谁?”如梦影在屋门口站了半天,不见那人有任何反应,揣测他大约身无武功,便自己先发话问那个人。
那人闻声转过身来,打量了他一会儿,笑道:“终于醒啦,我是卢晋。”他边说边向如梦影走过来,“唉,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卢晋是武林中有名的神医,而且是神医杜薛离的徒弟,而杜薛离与如梦影又可谓颇有渊源。当年杜薛离被炎影教教主如惊照强行抓入炎影教中,被逼为如梦影与他母亲二人治病疗伤。幸而杜薛离又天性仁慈,不忍见死不救,虽然是受迫为他们医治,却倒也尽心尽力。若没有杜薛离,如梦影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这些年来支撑他性命的药,便是杜薛离为他所配。所以念在他是杜薛离徒弟的份上,如梦影便勉强回了他的话,没有直接问他那个凌青越在哪里。
“可惜啊,可惜了你这副好相貌。”
如梦影略微一愣,旋即皱了皱眉:“这与你有什么干系。是谁把我送到你这里来的?他现在在哪里?”
卢晋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可惜啊可惜,像你这样的美人,死了实在可惜,只能看不能碰更是可惜。”
如梦影皱眉:“你说够了没有!救我的人在哪里?”
“不就在你眼前吗?还不快谢我。”
如梦影冷哼一声:“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你就是医术再高明,也救不了我。”
卢晋一愣:“你清楚?那你知道自己快死了?知道……呃,我知道对你说这些很残忍……”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如梦影瞟了他一眼,语气十分平静,眼里刹那间却掠过一丝哀伤。
不记得是多少岁的时候了,那时他还很小,却听到父母之间的对话。
“梦影生下来时便注定了活不久,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幸运了。你何必要天天为他而悲伤难过呢?其实……我们还可以再生一个儿子……”那时母亲为他的病天天伤心痛悔,但如惊照心中想的却不是如梦影的病,而是再生一个儿子。
母亲当时断然地拒绝了。
虽然那时他年岁尚幼,但那段对话却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犹记那时如惊照对他极好,有求必应,可那却都是母亲委屈了自己为他求来的。后来如梦影跑去询问杜薛离,杜薛离受迫为他医治,虽然对于重病缠身的他十分可怜,但也免不了心怀怨气,是以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了他。
但身为医者,他对自己的病人终究还是保留了起码的仁慈之心,一再告诫他,他的身体受不得刺激,忌食辛辣油荤,忌饮酒,忌情事……这些要他做到自不在话下,毕竟自小到大都已然习惯了,然而杜薛离又告诉他最好不要习武,尤其是炎影教那种过于刚猛的内功。如梦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顾杜薛离的一再警告,硬是强行修习武功。他本来便已身体十分虚弱,若再加上身无武功,那么他只怕连一个文弱书生也推不倒,所以他绝不能容忍自己不会武功。
“那你……”岂不是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之中?后面的话,卢晋却一时没能说出来。
“凌青越在哪里?”如梦影转开话题。
“送你来的那两个人出去了,可能过会儿才会回来。”
如梦影略略放下心来,转身走入屋中。走出几步,他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我若还能回去,就将你师父的尸骨给你送来,那里毕竟不是他该呆的地方。”
卢晋一愣:“你说什么?我师父的尸骨?难道他已经死了?”杜薛离二十年前突然离奇失踪,就再也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如梦影也愣了一下,半晌才道:“也对,如惊照一直将你师父幽禁在屋内,不让他四处行走,一关就是七八年,武林中自然无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十三年前,他抑郁而亡,尸体一直被埋在炎影教总舵里的一处乱毙岗中,那原不是他所应得的待遇。”
卢晋一直苦苦搜寻恩师下落,却没有料到二十年后,居然乍然得闻他的死讯,不禁怔怔落泪。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将眼泪一擦,视线迅速移到如梦影脸上:“你刚才说,你打算送还我师父的尸骨?”
如梦影颔首:“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去,一定为你办到此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续了下去,“若我所料不错,不用等太久,我自然能够回去。”
卢晋心中伤痛,勉强对如梦影扯出一个笑容来,以示感谢:“你是炎影教的人?那……”
如梦影愕然:“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医人从不问对方身份和名姓,以防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梦影略一沉默,道:“时机到了,你自会知道我的身份。”
卢晋也不再多说什么,一边颔首,一边缓步走进屋去了。
如梦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出院子往外走去。这时已然是深秋,树上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萧瑟的空枝。如梦影在离卢晋药庐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坐下来望着远远近近的风景。

过了一会儿,他忽见前面走过来两个人,定睛一看,竟是那天晚上救他的那两个人,不禁一惊。那天晚上,真是在他们面前丢尽了脸。如梦影下意识地站起来,退后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着白色长衣的那人见到他,冲他一笑:“你可总算醒了,这两天可让我们等得好辛苦啊。”见如梦影站在那里发愣,遂又道,“我们救了你两次,你连一声谢也不说?”
“两次?不对,上次救我的不是你。”
“上次虽说不是我先出面,但最终出手的人还不是我。青越抱起你就走了,留我一个给你们善后,这帐自然得算在我身上了。”
如梦影转眸望向站在他身边的黑袍人:“原来你就是凌青越……”白衣人却一下子掠过来挡在他面前,打断他的话,挑眉对他笑,语气里充满了戏谑:“他不是告诉过你自己的名字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把恩人给人忘了?倒是我,你却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如梦影目光在他脸上一扫,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他的意问道:“那你叫什么?”这白衣人相貌很是英俊,面部线条深刻,眼睛深遂而犀利,令人不敢直视。
“颜如卿。”他回答倒是很爽快,视线却粘在如梦影脸上,不知在盘算着什么。如梦影皱了一下眉,压下心中不快,转眸却见凌青越已径自往药庐走去,连忙跟上去。
颜如卿紧跟在后面,挑眉说道:“他向来都是这样,视旁人如无物,所以,你也不必跟他说什么了。你就是问他话,他也未必会回答你。”
凌青越走得很快,如梦影全身虚弱乏力,不但没能跟上他,反而越落越远。颜如卿见他脚步虚浮,便伸手去扶他,然而眼神却并不如何真诚:“你还走得动吧?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不必了。”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不怀好意,如梦影对他的印象便也越来越差,蹙眉推开他的手,加快了脚步。
凌青越一直走进厨房里,如梦影就跟着走进厨房之中。见他将手中提着的几条鱼放在桌子上,停下来开始挑选菜蔬进行清洗,如梦影也便跟着停下来,站在一边打量他。如梦影忽然发现自己竟一直没有看清楚过他到底长什么样,第一次是因为情境难堪,根本无心去留意别人的相貌,第二次是因为心力交瘁,勉力支撑,只感觉眼前发黑,什么也没能看清楚。而这个时候,凌青越却垂着头洗菜,墨色长发披散下来,从如梦影这个角度来看,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颜如卿悠悠站到如梦影身边:“你看他干什么,他也就是个木头,存在还是不存在都一样……”
当着别人的面,居然也说得出这样伤人的话来。如梦影不禁更加讨厌颜如卿了,皱起眉,却终究将心中不悦压了下去:“你们,是什么关系?”
颜如卿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他是我徒弟。”
如梦影明显地愣了一下,诧异地望了颜如卿一眼:“他是你徒弟,可你看起来好像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
颜如卿一脸得色,挑眉:“是吗?我徒弟,跟你相比,年纪也不小了。”
“那他多大?”
“徒弟,你今年多少岁了?有没有三十?你跟着我,也有近二十年了吧?”
“二十八。”凌青越顿了半天才回答,连头也没抬,语气冷到了极点,好像本来是不愿开口的,却还是不得不开了口。
那声音虽然冷,可在如梦影耳中听来,却还是感觉仿佛有一丝暖流从心中流过。那天他本已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完全失去了指望,可这个声音,却令他在黑暗里看到了一星亮光。
“嘿,是吧?你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他比你大很多吧?”颜如卿挑眉笑道。
确实,不过,如梦影虽然相貌看起来还透着童稚之气,却也有二十岁了。
颜如卿见如梦影没有反应,便道:“看人做饭有什么意思,你的身体还虚弱得紧吧,不如回去休息。”
如梦影沉默,没有理会他。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走到凌青越身边,本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念及颜如卿说他寡言少语,未必会回答别人问话,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在那里僵了半天,他终于说出话来:“你救我两次,可是,你……到底长什么样子,我一直没看清楚……”话一出口,他立刻后悔了,怎么会说出这么笨的话来。
如梦影有些窘迫:“我是想说,我总该知道你的样貌,也好报答你。也不是,其实我是怕报恩的时候,找错了人……”那边颜如卿哈哈大笑起来,如梦影难堪不已,简直是越说越错。
正不知所措,只见凌青越转头看向他,如梦影不禁越发感到丢脸。
“现在看清楚了?”如梦影正在生气,却听凌青越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啊,没。”如梦影忙定下神来,开始仔细打量凌青越。凌青越也便站在那里没动,仿佛一尊雕像一样,任由他看。
他的脸有一种惊人的雕塑之美,然而,却有一种冰冷与漠然,仿佛一直氤氲到了他的每一寸肤发之中,令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像无法接近。
如梦影看了一会儿,忽觉这样看人十分奇怪,连忙退后一步:“我看清楚了。”凌青越闻言微微颔首,一言未发,又转过身去对付手中的菜。
如梦影在他旁边继续站了一会儿,却觉气氛好像越来越凝滞,便转身走出去。如梦影走回之前醒过来时所处的那间房,回头关门时,瞪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颜如卿,将他关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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