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俗谈妙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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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吃饭时间尚早,杨立强便走到院子里散步。怡园宾馆原是省政府老资格的招待所,历经许多风雨,也曾繁闹一时,如今稍见僻静,却是召开会议的好去处。
园内树木参天,通往主会场的大道两边,浇筑着钢筋水泥框架,覆盖着四季泛绿的常春藤。每幢楼之间相隔甚远,装点着假山与曲径流水,间或有小桥阁亭,置身其中,心旷神怡,颇具天人合一之感,杨立强心中的不快也被冲淡的烟消云散。
晚上,杨立强回到306号房间,只见另一张床上放着一只大皮包,人却不知去向。直至夜间十点多,门被撞开,闯进一位黑胖大汉。杨立强一骨碌翻起,定睛一看,原来是福源县支行行长柴良。
一阵哈哈大笑夹杂着“啊呀呀”的稀罕声,老柴说道:“还是你老弟呀!老哥就爱和你住在一起。”杨立强也哈哈笑道:“咱俩还没排过岁数呢,你就自称哥啦,说不定当哥的是我哩。”柴良猛然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狗,你是啥嘛?”杨立强甚觉有趣,故意叹息道:“我是丑牛!”
柴良又哈哈笑起来,连声道:“咋样,你看咋样!老哥眼力不差吧。”忽然转成一种极关切地腔调,说:“老弟呀,你那毬脾气得改呢,人没点耐性咋行呢?老板见你恼着呢,不想理你。你就赖着不走,讨他喜欢,转个身子他就回心转意了。谁料你扭身子不见影了。大概你刚出门,乐行长就问老杨哩,听说你走了,叹口气说脾气蛮大呢。下午吃饭还问我见你没有,让我代他问好。你看看,老板对你心里没有啥嘛。”
杨立强笑道:“没有啥就好,我对他也没有啥。”接着话题一转,说道:“老哥是先进行的行长,给老弟教点诀窍?”
柴良一连声的笑说道:“酸、酸,谝闲时间谈毬正事。”又接着说道:“你们酸文人,水平有时还撵不上文化浅的粗人。老哥给你谝个故事。我老爸给我起名字,专门请了个老先生。他在书堆里挑来揀去的,最后挑了一个一半是火字,一半是良字的烺字。我上初小时,他还费神的给我教呀教的,教我学会了写名字。你想想,我那时小,字都写不到一块。那位教我的老师又是个认不得‘柴’字的白先生,好不容易请教别人把我的名字认得了,在班上就点名叫柴火良,还说柴火是热的,咋能凉呢?我还愣着不知道叫谁,老师上前来拧着我的耳朵说:叫你哩,聋子。我说我不聋,我不叫柴火良,叫柴烺。他咧开大嘴就笑,问谁给娃起名字叫豺狼,多难听,让人一听就想摸棍子。干脆我给你改个名,去掉火字,叫柴良吧。你看看,这名字就比老先生起的好。”
杨立强听着很有味,顺便给他送了顶高帽子,说道:“老哥的话有道理,就像你虽然比我念书少,都当了多年省行先进啦。老弟念书多了点,现在却走背字呢!”柴良一听,是实话呀!心里特高兴,说道:“学问是啥嘛,把世事看透了就是学问。俗话里头有高论呢,这里边道道多啦,空闲了,老哥好好给你谝。都12点了,睡觉吧!”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去主会场开会。省分行副行长卢宪宽先作了去年的总结报告。其中,提到大泉市中心支行存款工作名列第三。据说超亿元的支行若能达到80%,那就可能名列第一呢!这件事让坐在台下的乐行长心里特别窝火。
报告还提到了福源县支行的柴良行长,表扬他思想解放,开拓进取,勇于创新,还培养出了一位全省的揽储标兵,大泉市行的揽储状元。柴行长激动的满脸油汗,嘴高兴得合不拢。杨立强注意瞅了他两眼,见几滴油汗都流到了嘴里。
省分行郑行长接着传达总行工作会议精神,对新年度工作提出了几项明确要求。之后,便散了会。
中午,各地市行就在自己所住那幢楼的分会场开小会。乐宝济行长自然成了大泉市行分会场的主角。他先是强调了省行领导讲话的重要性,接着总结去年全行工作的突出成绩,分析了大好形势,再下来就谈起存在的问题。
讲到这里,有两处直接牵扯到杨立强,一是顾此失彼,信贷资产管理质量差,有的贷款大户一分钱利息也未收到,举例中提到了驻青埂县的省三药厂;二是不能顾全大局,甚至曲解“政治任务”,致使在转变后进支行过亿元的考核上没有得分。

他讲完后,就分成两个小组讨论。一组是市中心支行的科长组,另一组是基层行的行长组。乐行长和齐副行长参加的是行长组,胡副行长与成组长参加的是科长组。
在行长组,抢先发言的柴良,大着嗓门先讲了省市行,尤其是大泉市行的大好形势,说取得这么多突出成绩主要是行长领导的好;再讲了福源县支行的成绩,说这些全归功于市行领导的关怀,特别是乐行长的关怀;讲到动情处,竟激动得流出两行热泪。
乐行长慈爱地瞅着老柴,听到那感人肺腑的话语,拿得老成的面孔也不由的动了一下,慌得忙用手梳理了两下刚染的黑发,方稳住了情绪。
等几个人发言完毕,空挡间有点静场,杨立强才开口发言。前边一段自然是对会议重要性认识的套话,后面便讲到他对顾此失彼的看法,既承认存在这方面问题,又坦诚地分析现状,摆出造成资产质量低的原因,再提出了几条力所能及,操作性强的措施,有理有据,条分缕析,让乐行长也叹服,但脸上无动于衷。
可是,当杨立强以坚决纠改掺水份错误为理由,对所谓不能顾全大局,曲解政治任务的指责辩解时,泥塑般的脸忽然扭动起来,冲口而出:“老杨,你不要和党组作对!”杨立强非常惊诧,忙说道:“我怎么敢和党组作对呢?这帽子怕太大了。”乐行长没有做声,等待着别人驳斥杨立强,但未见动静,只好质问道:“年终党组对你行提出的要求为什么不去执行?”
杨立强争辩道:“我怎么没有执行呢!当时我行存款余额达到9890万元,为争取超亿元,发动了全行力量,但到最后截帐时,只揽回各类存款55万元,余额达到9945万元。那天对月底存入,月初即取的存款一概没有吸收,保证了没有水分。难道仅因为不去吸收含水分的存款就责难我们吗?”
乐行长一时不好回答。多年来还没有一个基层行长敢如此顶撞自己,憋气的脸有点发青,怒冲冲地说了句:“你简直无法无天!”端起专用茶杯便走出了会场。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齐夏阳副行长微笑着环视一圈,打破宁静,说道:“继续讨论吧!”
吃过晚饭,纪检组长成兴忠找见杨立强,说:“咱俩到林子里走几步。”成兴忠快50岁了,身体敦实,紫红面皮,两片厚唇,颇有忠厚长者之风。
他问老杨:“听说你和老乐吵啦?”杨立强道:“没有吵,我只是辩解了几句。”便把会场上的事大略讲了一遍。成兴忠就说道:“这个老乐,太过分了,你的话是法,是天吗?怎么能代表党组呢?”转过脸又问老杨:“得罪了一把手,你怕吗?”
杨立强一笑,说道:“不怕。民国初年,袁世凯权势炙手可热,有人还不怕他。老袁也只当了83天皇帝就倒台了。共和国都成立这么多年啦,我害怕什么!”成兴忠哈哈笑道:“讲得好,不过话虽这么说,你还是谨慎点好,”
说完,他嘴唇紧闭,似在沉思,接着道:“老杨啊,我经常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中国的封建积淀是不是太深厚了?都快到二十一世纪啦,有的主要领导干部骨子里仍缺少民主与法制,把自己的管理范围当封地,自认为是诸侯王,听不得不同意见,更不用说接受监督了。因此,有些公道话,只能说说,不能兑现。”
杨立强说道:“明白了,你的话我有同感。我有一位高中同学,过去家庭是地主成份,文革中受到不公正待遇,连生产队的记工员都不让他当。后来,恢复了高考制度,他上了大学,前多年当了镇长。按说他应该对民主和法制有更深刻的理解。可是我去看他时,他满口本镇本镇什么的,把一位反对乱收费,拿着中央文件找他说理的群众,斥之为刁民,让我听得既不顺耳,又心灵震撼。”
成兴忠感叹道:“看来,弘扬民主与法制精神,任重道远。我们每一位党员得从自身做起,从现在做起!”又对杨立强说:“坚持这一点,可能要损伤自己的利益,得吃点亏啊!”杨立强笑道:“推进社会进步。我个人吃点亏又怕什么!”
成兴忠拉紧老杨的手,说道:“好同志啊,你今天在讨论会上说得没错。但年终奖可能要受点影响,得有点思想准备。”杨立强点点头,“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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