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达习惯性地来到中军帐中，负责主将冉闵的安全是他的责任，尽管昨晚他几次到帐中都没有看到冉闵回来他知道单身进入平阳的凶险，每次他都是怀着希望而来，总是失望而归。
今天他天还没有亮又来到帐前，询问守门的卫兵将军回来没有，得到的仍然是否定的回答。他心有不甘，再次亲自到帐中去看。
他刚踏入帐中，一阵轻微的鼾声传来。乌鲁达心中一喜，他太了解冉闵的个性了，这种独来独去的探查敌情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每次都做得神密得很，让周围的人都不晓得。所以对于冉闵这种避开自己的卫兵悄悄地潜入帐中睡觉，乌鲁达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冉闵果然在行军床上睡得正香，乌鲁达惊喜而小心上前，欲替他盖一下被子。他刚府在冉闵的上方，正在熟睡的冉闵不知怎么翻身而起，反手一把匕首已经抵在了乌鲁达的颈上，一声低喝传来：“谁？”
想不到冉闵如此警觉，在熟睡中都知道有人走近，利刃在颈的乌鲁达不敢大意，慌忙回道：“是我，乌鲁达。将军，你回来啦。”
冉闵含糊地应了声，躺下去继续睡，有些困倦地吩咐乌鲁达准备早饭，等会儿还要和众将商议事情。乌鲁达连忙答应了一声，出去准备了。
乌鲁达一出帐门，冉闵也就没有了睡意，也就起来了。并不是他太过于惊醒，而是在这全是羯族人的军队中，即使他是全军的主将，他也不得不防，羯族和汉人的矛盾是很深的。并且在大军开拔时，他亲眼见到石虎向宁破阵低声地交待着什么，这也说明，石虎对于身为汉人的冉闵，也不是十分放心的。
冉闵草草地吃过早饭，得到消息的羯族众将就来见他了。
众将依次向冉闵行了礼之后，宁破阵首先说道：“恭喜冉将军平安归来，不知入城之事干得如何？”他们都以为冉闵冒险入城是去刺杀石生的，所以见冉闵回来，宁破阵这才心急地问。
冉闵不置可否地回说事情已经办好了，就问宁破阵昨天那一万多俘虏在哪里，准备怎么处理。
宁破阵欲言又止，还是符洪出列回道：“回将军话，那一万多平阳军俘虏，已经在昨天深夜，全部处决。”
“什么？”冉闵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抬脚将面前的几案踢翻，上面的器物落了一地。处理战俘这么重大的事情，竟然不通过他这个主将，不由得冉闵不生气。
从来都是宽以待人的冉闵如此的发飚，大家还是头次见到，即使冉闵现在还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这样的气势，也让帐中的这十几号久经战阵的悍将心生惧意。
“谁的命令？”冉闵用目光扫视着众将，仿佛要看到他们心里去。其实不用问，能下这个命令的人除了宁破阵，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了。
照理说，河东王石生与冉闵的约定中，并不包含解救这一万多平阳军俘虏。石生也是只字没提，他知道只要猎物入了石虎那屠夫手里，绝对没有活命的。当初要苦战的士兵们投降，只是不想他们死得那么辛苦。冉闵也完全没必要，对这一万多同样是羯族人的平阳俘虏的生死过分的操心。以他与宁破阵的交情，这战俘迟早都要死的，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做个顺水人情了事。
此时冉闵发这么大的火，他是有目的的。这接下来的这三天里，要给河东王的几十万平阳军民留出足够的自由空间，这支后赵军就非得冉闵一人说了算不可，即使他们不是他的嫡系。虽然冉闵的策略武功得到了所有军士的肯定和敬佩，但是要他们和冉闵一条心，那是不可能的。这就需要冉闵用非常的手段来个敲山震虎，杀鸡骇猴，在军中树立绝对的威信，即使只是暂时的。
冉闵正在为这事费思量，突然听到后赵军在一夜间尽戕一万多俘虏，太残忍了！在惊叹之余他也忽然有了主意，他原来准备的不得已的手段也就不用了。杀俘这事并不能算是小事，其它人也不会怀疑冉闵小题大作了。作为军中主将的冉闵在不被所知的情况下，就处决了如此多的俘虏，那冉闵的发怒也就是可以理解了。
听到冉闵在问谁是杀俘令的下达者，众将面面相觑，宁破阵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谁敢出来指认他啊。可是冉闵也不是好惹的，弄不好，今天真会有人为此掉脑袋呢。所以众将虽然不言语，却都将目光偷偷地投向了宁破阵。
自己再不出来，也就太不爷们了，宁破阵站出来，向冉闵一拱手道：“请将军恕罪，末将大胆，下令屠杀了俘虏。”他的眼睛不敢看冉闵，他也觉得这事做得有些逾越了。他也是迫不得已，有后赵皇帝的口谕：只要是平阳城中之人，不管他是大小老少，通通杀了，一个不留，给那些想造反的人看看下场。冉闵只是个小孩，可能有些心软，这事就交给宁破阵来做，他不得不执行啊。只是当时这道口谕是石虎悄悄地给宁破阵一人说的，所以现在宁破阵也不好将这事说出来，只有自己扛了，即使冉闵要怪罪，也还有石虎在后给他撑腰呢，应该没有多大的问题。况且这杀俘之事又不是头次做，以前跟随石虎征战时，杀俘屠城那是常有的事，这次只不过来小巫见大巫了。
冉闵也佩服宁破阵的敢作敢为，如果他自己不出来，冉闵还真不好放下脸来清查，毕竟在羯族军队中，宁破阵是与冉闵最亲近的将领了。于是冉闵语气和善了许多道：“这事是宁将军做的，也就没必要多追究了，以宁将军在军中的阅力，能做这种先斩后奏之事，肯定也是受人所托。只是现在我冉闵在军中做一天的主将，这里的一切事情就要我说了算，希望众将记住这一点。至于皇上来了后，这军权还是他的，我也就完成了任务，不再管这军中的事了。”
听到冉闵如此说，宁破阵知道其实冉闵也知道了这杀俘令的真正指使者，但是冉闵却没有点破，在给了宁破阵面子的同时也照顾了石虎的脸面，宁破阵对此还是很感激的。有着多年军旅经验的宁破阵知道，冉闵此番雷声大雨点小的发怒，只不过是想要确立他在现在的这支军队中的绝对威信罢了。虽然拿了他宁破阵来开刀，却也是让他处于理亏无言的尴尬境地，这小家伙还蛮利害的，宁破阵从心里更加地喜欢冉闵了。只是接下来不知道他要做怎样的安排，于是宁破阵小心地问道：“多谢将军的不罪之恩，既然那石生还在，那接下来我军应该怎么行动，一切听从将军的调遣，我等决不敢违抗。”
冉闵感激地看了宁破阵一眼，他这是在替自己引话呢。冉闵从容地说道：“河东王昨天已经大败了一场，相信不再敢轻易出城应战了。对平阳城的骚扰也至此为止，大军原地休息三天，静等皇上率大军前来会合。如果三日后皇上的大军没到，我们就开始正式攻城，到时候，定可一蹴而就，成就各位将军的功业。”
下面的众将齐呼英明，冉闵继续道：“这两天的要紧事是清理遗体，打扫战场，连同昨晚处决的战俘一道，挖深坑埋了。现在是秋季，怕引起瘟疫，给我军造成灾难。”这也是非常合理的举动，当下也就由众将各自分工安排下去了。
终于可以轻松三天了，相继离开的众将都是面有喜色。宁破阵走在最后，看到其它人都走远了。他这才过来拉着冉闵的手道：“小老弟，你利害啊。连老哥我也被你算计了，你肯定有事瞒着我，现在没有其它人，可否告之一二？”
冉闵笑道：“宁将军你也是鬼得很啊，其实这杀俘令我早就晓得皇上给你了，你隐藏到现在，趁我不在，干了那么大件事。我作为主将，不发一下火显一下威风，那以后在这儿还怎么混啊。告诉你可以，不过先将你们如何处决俘虏的事先讲了再说。”
宁破阵一笑：“大家彼此彼此嘛！”然后说了昨天杀俘的经过。晚饭的时候，俘虏们的伙食还不错，这让饥饿的俘虏们有了好感，放松了警惕。半夜十分，所有的人都沉睡了，早安排好的后赵士兵们就在俘虏的营帐内放起了火，并大呼着火了。半梦半醒之间的平阳军俘虏们都一窝蜂地往营门口冲，哪知那门口可不是他们的活路。埋伏在外面的后赵射手们一阵乱箭，冲在前面的没有一人活着出来。就这样，只要有人出来，就用箭射。过不了半柱香的功夫，所有的俘虏不是被射死，就被活活地烧死了。最后，一群带刀的后赵兵冲进废墟，将那些还有一口气在的俘虏杀死，这杀俘虏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见惯了大场面的冉闵也倒吸了口凉气，对着一万多手无寸铁的人实行杀戮，想起来都是一种很血腥的事情了。冉闵注意到宁破阵在说起这些事情时，一点儿也不象他在战场那种意气风发的样子。冉闵心中一喜，不动声色地问道：“宁将军也觉得他们不该死么？”
宁破阵一愣，随即有些郁闷地说道：“说起来这河东王的平阳军也曾经是我们同生共死的战友，征东伐西，也立下了不少的战功。要说他们该不该死，战败就该死，而且他们得罪的可是当今的皇上，死上十回也够了。也不能够说我们残酷，自古杀俘虏事件还少了么。当年秦赵长平之战，白起坑杀四十万赵军，弄得人神共愤，但是最后得江山的，仍然是被人称为暴戾之国的秦国。两汉也有多起大规模的杀俘事件，虽然很多都是为了战略上的考虑，但是更多的时候是迫不得已。”
冉闵点头称是，接他的话说道：“比如长平之战后的秦国，在双方为那场恶战都耗得精疲力竭的时候，连秦军自己都吃树皮啃草根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养那四十多万可能成为自己威胁的赵国降兵，杀了他们是最好的选择。于是白起承担了责任，背起了骂名，最终也落于那名将不得好死了怪圈之中。宁将军这次背着我将俘虏全杀了，除了执行皇上的命令之外，可能也是考虑到用后赵这三万之数的军队，来看管一万多曾是平锐的降兵，并且离平阳城里的十数万平阳铁骑只是数里之遥，一旦俘虏哗变，后果就不是这三万后赵能够控制的了。所以将军才出狠手，防患于未然，屠得一个不剩。”
这确实是宁破阵的想法，他望着冉闵，感叹地道：“知我者冉闵也！”刚才的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
“如果强攻平阳城，双方的死伤可能有多少呢？”冉闵忽然对宁破阵提问。
“即使皇上带来的十几万大军到来，要顺利地攻下平阳，也会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占领这座城的最低伤亡人数也会不低于二十万。都是羯族人，相煎何太急啊，哎！”说出这个数字，宁破阵也露出了少见的恐惧之色。他的汉文化没有白学，知道的历史典故还不少呢。
“那皇上到时真的下狠心堵河水水淹平阳城呢？”冉闵不理会宁破阵的恐惧，继续追问。
“那更惨！平阳城算是这里的高地了，要将它淹了，这周围上百里都会成为泽国，到时候死亡的人数就不止二三十万可比的了。”宁破阵脸上露出了真切的担忧，骁勇和嗜杀，那是两回事。
“看来宁将军也是不愿意看到那么多人死亡，我这里有一计，可以既可以攻下平阳城，了却皇上的心头大患，又可以将死亡的人数降到最低。”冉闵试探性地望着宁破阵。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除非你将河东王杀了。”宁破阵不信。
“如果河东王死了，平阳军向皇上投降，他们可以活下去吗？”冉闵给出了他的假设。
“那不可能的，皇上已经下了决心，要让平阳城鸡犬不留，投降也是死。”宁破阵说得很坚决，他太了解石虎这个天下第一屠夫的性格了。
“所以了，总之是死，即使是河东王死了，他们也不会投降的，还不如与后赵军来了场鱼死网破的血拼，那样的死伤，一定不会比预料的少。”冉闵说得很有信心，他已经确信宁破阵已经进入了他设定的思路上去了。
“那，冉兄弟你的意思是？”宁破阵实在猜不到冉闵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话已经到了这个分上，冉闵也就不再隐瞒，也就将自己冒死进城和河东王谈判的结果和平阳军撤退的计划大概跟宁破阵说了。
宁破阵一听，惊得跳了起来，他睁大眼睛，吃惊地说道：“你这不是要放河东石生走么，皇上知道了，这可是死罪啊。”
“以一已之命挽救那么多的人命，有什么不值得的。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冉闵说得豪气四射，连宁破阵也觉得对方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如，如果我不答应呢？”宁破阵露出了从来没有过的心虚，即使他清楚，自己内心上已经同意了冉闵冒险，仍然忍不住威胁性地问了一句。
冉闵一笑：“这么机密的事我都敢于跟宁将军说，可见我对你的信任，我看人不会错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你反水，我已经答应了河东王，要给他三天自由的时间，不说你们这三万人，就是石虎的十几万大军就在眼前，只要我冉闵在，就不会让他们踏进平阳一步的。大丈夫一言九鼎，相信我们做得到的。还有就是，你是这绝密计划的第三个知情者，如果不同意合作，你能够确信还能够从这里走出去么？将军总是说冉闵做事不够心狠手辣，如果可以，冉闵今天倒想真正的当一回真小人。”冉闵含笑的眼中满是杀机，宁破阵一点儿也不怀疑冉闵说的是假话。以冉闵的身手，宁破阵有自知之明，即使是他两个宁破阵来，也绝对不是对手的。
宁破阵惊异地看了一会儿冉闵，忽然大笑道：“小娃儿够狠的，有进步，我服了。好，我跟你干，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吧。”跟着有胆识的人进行冒险，那也是一种刺激，所以宁破阵还是蛮期待的。
冉闵自信地握了握宁破阵的手说：“将军是个明大理之人，岂是那循规蹈矩的无能之辈，我既然有心要拉将军你入伙，绝对不会坑了你的。这计划也简单，也就是‘空城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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