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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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道临再次见到颜晓兮的时候是在他们重逢后的第九天。不是在清雅的咖啡屋,而是在宁静的江家小花园。这也是他从南京回来的第二天的上午。
刚从南京回来,江道临感觉有些累。他想了一下办事处今天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而他的顶头上司何永昌是和他一起去的南京。不过这位老兄开完会后没象他一样立刻赶回。因为他在南京可是金屋藏娇的,自然没有这么快。江道临知道他最早恐怕也要今天晚上才会回来。所以他决定自己放自己一天假。
他的心的确很累。去台湾的事情他把权力交给了上面,自己也就不去多想了。只是想到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国民党到了最后的时刻必定会变得非常疯狂。所以他在考虑是不是让湘琴带着女儿找个借口离开。就算为了不引起怀疑去不了解放区,去国外也好。起码他用不着那样的提心吊胆。现在国民党中将亲属和资产向海外转移的大有人在,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应吧?
再有就是颜晓兮的事情了。
信封里的资料并不详细,只有不过两张纸,但是也足够让他了解她这段时间的经历了。
颜晓兮到了苏区的第二年就结了婚。她的丈夫当时是新四军里的一名团长。这位团长非常狂热的迷恋着她,并展开了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这一点,资料中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是却记录了他为了她顶着巨大的压力坚决地要和前妻离婚,最后背了个处分,职务也被降为营长。这场婚姻据说当时在新四军里还很是轰动了一阵。反对者说他是陈世美,说她是狐狸精;赞成者说他们是男才女貌,敢于追求自由的革命伴侣。
不过,这场婚姻仅仅维持了不过四年。颜晓兮坚决要求离婚。关于原因资料里没有详细记录,只是写道:她的离婚理由是感情破裂。又过了半年,颜晓兮失踪了。她给组织上留了一封信。信上说:经过仔细的思考,她认为她其实并不适合作一名革命者,所以她只好离开了。请大家不要为她担心云云。
此外上面还附录了一条消息:据说她离开苏区后不久,有人在上海见到过她,好像在一家小学里做教员。但是这则消息未经确实,准确度有待考证。
资料的最后则是对她的总结:她是一个革命的懦夫。一个始终无法放弃资产阶级小姐享乐习气、不肯融入革命大熔炉里的胆小鬼。
昨天晚上看完资料后,他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
松气的原因是因为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尽管严格来说她是一名变节者,但看样子她似乎并不是别有用心的叛徒。
叹气的原因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
江道临神态安详地靠在家中的小花园里的摇椅上。
江家是一座带着小花园的古朴的青灰色的四合院落。在这个世人酷爱小洋楼的年代,江家倒很有些返璞归真的味道,不过也有不少人说他是没开过洋荤的乡巴佬。
因为赵湘琴喜爱菊花。所以虽然是秋天,但院子里面开满了五彩缤纷各式各样的菊花。老天倒也作美。天空湛蓝湛蓝,晴朗的几乎见不到几丝云彩。
暖暖的阳光洒在花园里,将那些恣意争艳的花儿们沐浴的懒洋洋的。这个早晨似乎又让人回到了夏日里那慵懒的时光。
赵湘琴一大早送了女儿文馨之后,就直接去和一班官太太们打麻将去了。在他和白露结婚之后,这就成了她最多的应酬。阿香也跟着她一起去了。有时候人不够了,也能凑凑手。张妈则一大早就出去了。因为今天她侄子结婚,所以请了一天假,晚饭之前是不会回来了。

家里只剩了他一个,真是难得的清静。
他闭着眼睛,沐浴着和煦的阳光,一开始还想这想那,可是在这种宁静祥和的气氛中,很快他就酣酣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他醒过来,一睁眼立刻就看到了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的颜晓兮。
他的脸上全是惊愕,眼睛一动不动的停留在她的脸上。
“小馨说上午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在。我说要来看看你,她说爸爸一个人在的时候最爱睡觉了,所以……”她摊开右手,露出了里面用红绳拴着的钥匙。
他的惊愕慢慢的消失了,很快变成淡淡的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小家伙倒是很信任你。”
“是啊,我们似乎很投缘。”
“我不知道是不是该羡慕她,和她投缘的人真多。”
她的脸上挂着不解和疑问,不过她没有提问。看来她的确成熟了,尽管还没有学会把表情藏在心里。
“要喝茶吗?”颜晓兮转过脸,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这是上等的旗枪。”
“很香。”江道临端到鼻前,深深地吸了一下:“很香。”然后又放了下来,仍是微笑着望着她的脸庞,
“怎么?”沉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又问道:“我记得你原来最喜欢喝绿茶的。”
“是吗?很久的事了,不是你说我都快记不起来了。”他的笑容依旧淡淡:“我父亲是个喜欢清淡的人,一生都在追求那种轻松平淡的生活。从小父亲就是我的偶像,大概是受父亲的影响吧。身为湖南人的我从前竟然不吃辣,而且酷爱绿茶。有些事,人长大了以后才会明白,原来父亲的生活并不一定适合我。所以我走了和父亲完全不同的路。你一定想不到吧。我现在是无辣不欢,而且我更喜欢咖啡那种苦涩中的浓香。”
“这样啊。”笑容在她的脸上慢慢的消失了。
“人生就是这样。”江道临有些不忍,不过他觉得有些话还是必须说的,当然他会尽量婉转一些:“你回过上海吗?”
还在失神中。
江道临一咬牙,声音还是缓缓的:“去年我又去过一趟。学校附近的那口荷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填了。还记得当初我们最喜欢在荷塘边上散步的。人生就是这样,一旦过去,想要再找回来,却已经不可能了。”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
江道临端起茶杯,拿在手中,但没有喝,杯子握在手心暖暖的:“身体还好吧?”
“不是很好!你哪?”
江道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色诚恳地说道:“也不是很好,主要是肺和肝。大概是抽大烟抽的吧。”
他自嘲的笑笑:“我想你以前一定无法想象我抽大烟的样子吧?”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颜晓兮还是开口说话了,有些灰心,有些无奈,还有些许恼恨:“看来我是来错了。打扰了。再见!”
“再见!”江道临稍停了片刻,神色僵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似乎是有些痛楚。
就在这时,远处似乎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
“止步吧。我认识怎么出去。”她笑得有些苦:“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鞭炮,倒是真应景。”
江道临皱着眉,侧耳听着:“不对,好像是枪声。是东面,这么激烈的枪声,出了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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