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众神沉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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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夜的转变,河谷的雪终于下得安详了。埃兰达对着外面银亮耀眼的世界舒服地拉伸双臂,做这一动作的时候,一天前还伤得很严重的肩膀上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细碎的雪片落在他的头发上,鼻翼上,阵阵冰凉。虽然身体不被晨风带来的寒冷所影响,但他还是比较眷恋身后温暖的洞**的。此时,里面空无一人。
卡雷尔在他醒过来之前就离开了,埃兰达也为此讶异过,但“被遗弃的错觉”在看到佣兵的钢剑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时,打消了。他离去的时候没有携带武器,不过是暂时走开而已,而且不会走远。即使仅仅从表面来看,青年也属于那种做出选择,便不知后悔为何物的人。所以,埃兰达相信卡雷尔不会丢下他不管。
少年为自己最初的失态感到惭愧,但毕竟他认为“遗弃”比“背叛”更无情。
对着无边的雪景发了一会儿呆,埃兰达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也许是一片茫然。他想改变,却又想不起和现在的心情相匹配的表情来。“从皇宫和政变中一下子被送到连我也叫不出名字的地方,谁能受得了?”焦躁的等待让少年开始用胡思乱想来打发时间了。
不一会儿,卡雷尔在河岸边的碎石间行走的瘦高身影,验证了少年的判断。他的头发湿漉漉的,与瘦削而精致的脸同样显得很干净,看不到昨日留下的尘垢,像是刚刚清洗过。
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埃兰达,一时无法理解佣兵的行为:“你不会真的用那么…冷的河水来冲洗身体吧?”
“你看呢?”卡雷尔像是不在乎,“还是说你在后悔我没有把你扔到河里去?”
经过再三思考,埃兰达还是选择谢绝同伴的“好意”:“好吧、好吧…我会用其他的方式来解决的…找到离开这里的路了吗,卡雷尔?”
青年不大喜欢王储的说话方式,好在他不打算和一个任性的十六岁少年认真。“天气限制了我的视野,所以,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可以确定的是…河对岸的森林不会小,想要看得更远,只有在雪停后攀爬到更高处去。没有人指引的话,‘离开’只能停留在口头上,在这个地方活下来就算很幸运了,游手好闲的小鬼。”
“我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的无礼了,卡雷尔!”埃兰达显然不能接受“小鬼”的称呼,这不仅仅是个颜面的问题。
当两个人正准备偏离原先谈论的话题的时候,他们的耳朵同时捕捉到远处飘来的歌声。
声音悠远而清晰,在某一段落结尾的时候,音调会拉得很长。佣兵和少年同时安静了,虽然这比不上流浪的吟游诗人那多变而婉转的歌喉,甚至连歌词所用的语言也听不懂,但埃兰达依然感到身子在抖。如果理解为他沉溺其中,那就大错特错了,少年现在正一遍遍地感谢天主没有把他丢到一个人迹罕至的世界。“只要遇到人就好办了,离开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啦。”埃兰达像是已经看到了旅店里热气腾腾的浴桶。
卡雷尔可没他那么乐观:“说不定,是有人故意要引起我的注意…”他再一次观察山洞周围的环境,一副随时要迎战的模样。埃兰达对这个世界还是认识太少了,他既没见过阴森的不死者,也没碰到过会模仿人类声音的鹰身人。卡雷尔和这些危险生物打交道的次数可不少,它们的狡猾、残忍、的本性和伪装以及猎食的本领定会超过一个久居深宫的少年的想像。
——可是…即使卡雷尔本人也不大相信如此苍凉的曲子会从某个魔物口中唱出来。
尽管两个年轻人仍竖耳倾听,但歌声已经止歇,连回音也不可捕捉。“等待”无疑是令人焦躁而不安的,事实上,并没过多长时间,声音的主人便现了身:一个谢了顶的、套着随处可见的灰袍的老人。由于提前有心理准备,两个年轻人的表情比老人还要自然些。
老人似乎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同行的人,表情越发疑惑。
为了打破僵局,埃兰达先后换了三种语言来问好,分别是:赫尔梅西亚语,艾塞尔语和新教廷语。无奈的是,对方仿佛无动于衷。而卡雷尔则冷冷地在一旁看少年的表演。
埃兰达很是尴尬,只能不停地变换语言,其中甚至包括三种不同的精灵语。后来,当他磕磕碰碰地用到不大熟练的“梵特语”(只有极少数的大贤者才有兴趣钻研它)时,老人终于用旧教廷语问:“能否可以让我这个老头子歇歇脚?”
“当然可以。”说话的是卡雷尔,无论是新旧教廷语(注1),他都曾在米利安神侍的修道院里学习过。

回到山洞的路上,老人和卡雷尔很默契地并肩走在埃兰达前面(他好像没有觉察出卡雷尔的目的是监视他),少年则为自己的百密一疏而郁闷不已。
为了照顾老人并不算强壮的身体,洞内的火堆烧得很旺,卡雷尔收集来的木柴还绰绰有余。舒适的温度让这位来得稍迟一些的客人的心情好了起来,他笑着拍着埃兰达的肩膀,灰色的眼睛与皱纹挤到一处:“哈哈哈…我和你同龄的时候可没有你的记性这么好,我想不通,你这小脑袋里怎么能记下这么多条‘规则’。”
把语言比作规则,对少年而言还是第一次听来,他总觉得老人是在拿他寻开心,于是先问:“可我完全听不懂你唱的是什么内容,看来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听不懂也不怪你,那首歌谣本身就是用这世界上最艰涩的语言写成的。”他这句话无疑承认了自己就是唱歌的人。
“最艰涩的语言…”埃兰达神秘一笑,“据我听来,其语法的复杂程度至少是你用过的旧教廷语的四倍。而你却用得很纯熟?”
老人笑呵呵地承认了:“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那你是故意让我出丑了?”埃兰达立刻追问,“我之前说的那些语言你起码能听懂一大半,那就请你这位‘大人物’回答我,为什么刚才对我不理不睬的?”
“你没有称呼我的姓名啊。”老人一本正经地说,“‘泰兰特拉’是我经常使用的名字,我的朋友们也称我为‘泰特’。况且…命运告诉我,今天会有一个说旧教廷语的人指引我呢。”新人“泰特”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在咳嗽,他那如同玩笑的话引起卡雷尔的注意。
“真是个和巴克斯一样讨厌、古怪的老头…”埃兰达私下对这位让他又爱又恨的客人做出这样的评价,他不禁有些懊恼了,“为什么我没有遇上个真正的精灵诗人呢?”
“经常使用的名字?”卡雷尔像是听出了什么端倪,“那也不一定是真名了?”
“能够在这里遇上你们这两个小家伙真好啊。”老人烤着火,不像是要回答问题的样子,“要知道…离我最近的一次见到人,还是半个月以前。”他的视线落在另一端,并排靠在岩壁上的两把剑:“你们是…剑士、还是冒险者?”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卡雷尔冷冷地提醒。
“当然是真的。”老人回答得很快,“如果觉得麻烦,你们也可以像朋友一样叫我‘泰特’。”
“我们也不是强盗,而是佣兵。”埃兰达抢在卡雷尔前面说。
他的话遭到了老人的嘲笑:“佣兵?你们被雇主派到终年冰封的‘加伦多夫山’(注2)来,难道之前没有人提醒你们要多穿些衣服吗?在那飘渺的云雾之上,便是传说中的‘众神沉寂之地’。”
“天…‘加伦多夫山’…”少年哀号一声,险些晕过去。
“我的准备可是很充分呢。”泰特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些面包,同时有意无意地说,“这次我一定要征服‘深蓝王冠’(注3),你们也需要吗?稍微热一下就能吃啦。”
佣兵看样子像是要辜负老人的好意了,普通的面包在他看来就如毒药一样:“不必,我们有食物。”
泰特无奈地摊摊手,只有独自享用了,他提醒道:“继续说刚才的话题,我很想知道是谁把你们诓骗到这地方忍饥挨冻。”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招惹魔法师。”埃兰达信誓旦旦地说,“由于我忍痛拒绝了一位美丽的女魔法师的含泪的告白,所以才被她一怒之下传送到这个鬼地方来。而且,还连累了我的同伴。”王储的脸上看不到说谎的迹象,内心正由衷地为自己的演技而自豪。
注1:教廷语在千百年来被无数虔诚的教士们传播到世界各地,其间经过多次修改。在教廷内部流通的被称为“旧教廷语”,而与使用最多的“艾塞尔语”融合后,则成为“新教廷语”
注2:甚至连强大的龙族也称“加伦多夫山”为“众神沉寂之地”,“加伦多夫”在精灵语中即有“长眠”之意,相传山顶是神为强壮的灵魂划定的最终归宿。它位于南部三国(朱迪亚、萨瑟里尔、赫尔梅西亚)的西北边境,距麦格伦城整整三个月的路程。
注3:深蓝王冠,加伦多夫山的主峰,通过山脉的唯一途径,传说只有当它接纳新的灵魂时,才会偶尔露出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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