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艾林夫人在这句话上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斯克尔特大公最引以为荣的儿子欧洛恩-修-斯克尔特，在一个秋天的早晨悄然从战场上归来。”
伊尔蒂娜从来没有听斯克尔特大公或是其他什么人说起过“欧洛恩”这个名字，况且还是最令斯克尔特大公自豪的人？她忍住了要提问的冲动，继续听艾林夫人说：“这本该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可当他再次步入熟悉的家园的时候，与他出征前的孤身一人不同，他还带回来了一个拥有黑色秀发和美丽的紫色大眼睛的女子。”艾林夫人那清丽的容颜随着自己的语声，而笼罩上一层苍白：“所有人都明白，欧洛恩少爷所带回来的这个女子，成功地攫住了她身边男人的心。没有人相信，欧洛恩，那位当时萨瑟里尔年轻人中最优秀、最正直的骑士；穆索伦陛下的忘年交；麦格伦最英俊的青年，会因为身份不明的女子的缘故而离开了记载他无数功绩的‘伊伦堡’。”
“而且，就在一个月前，欧洛恩的女儿刚刚降生。”艾林夫人用尽量平常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但它所传递的信息就像是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一样，令伊尔蒂娜屏住了呼吸。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叙述，都会感到惊讶的，公主听艾林夫人继续叙述道：“人们纷纷传言说，欧洛恩少爷被那个‘魔女’迷住了心神，而他则被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同他生命中的两个女子一起...房间外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欧洛恩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他的仁厚没有半点改变；被软禁的欧洛恩，也不知道自己率意的行为带来了多么可怕的后果。”
“他的妻子…原谅他了吗？”伊尔蒂娜小声问。
艾林夫人凄然一笑：“是啊，最终还是原谅了他呢。欧洛恩对于她来说，也是这世上唯一会请求她原谅的人。”
贵夫人致歉似地说：“真不好意思，好像说得有点远了。”她再次接触到自己的回忆，那也是她最不愿意回想的部分，有人告诉她：“岁月会磨平一切。”这句话有一半是对的，她的容颜已没有二十年前那么光彩照人，但那曾发生的可怕的事，却如一直藏身在面前镜子中的恶魔一般，随时有可能在心里出现。
“我从来没见过斯克尔特大公发过那么大的火。”可怕的事在她说来，居然是如此的平静，“父亲看向儿子的目光，就像两人是多年前的仇敌；欧洛恩的目光却永远是冷冰冰的，甚至不时说一些嘲弄的话。他一直护在那个女子身前，直到他父亲抽出了墙上的剑，也没丝毫动摇过。闪着寒光的利刃被陷入疯狂的人举起，就在欧洛恩头顶高悬。突然，那个被欧洛恩所保护的女子死死抱住了大公的胳臂，那张连天使都会嫉妒的美丽娇颜上，满是泪水。她以一个秘密为代价，让那随时可能夺人性命的武器最后还是无力地摔落了。”
伊尔蒂娜提着的心也跟着放下来，她同时也发现自己失去了判断问题对错的能力。大公和欧洛恩之间的矛盾，她即使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无法判定谁是谁非。
艾林夫人像是看穿了公主的烦恼：“这就是悲剧啊，身为父亲的职责、身为儿子的职责、身为一个家族之长的职责、身为一名萨瑟里尔骑士的职责，以及…身为丈夫的职责。当它们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这场争端发展到最后是没有胜利者的。”
伊尔蒂娜心里的不安也随着艾林夫人的叙述而渐渐清晰，她甚至设想自己如果置身其中，会如何选择。但无论做什么，都意味着要舍弃一样重要的东西。她希望这道痛苦的迷题不要得出答案；她害怕自己会有一天面临同样的难题。另外，她还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埃兰达不要站在天平的一端。
“第二天，欧洛恩在浓雾笼罩的清晨，离开了斯克尔特家的府邸。离去前，他托我照顾‘婕琳娜’，那个黑发女子的名字。一个月后，他第十三次成功守卫‘伊伦堡’的消息传到了麦格伦的‘命运宫’。之后又六个月，欧洛恩少爷带回来的那个女子诞下了一个男婴，孩子的母亲为那男孩取名‘缇兰’。”她舒缓的语气又急转沉痛：“三年后，即在与兽人族的战争结束前的两个月的一天，欧洛恩-修-斯克尔特的盔甲和佩剑被他生前的三位战友送到他父亲面前。”
“欧洛恩战死的消息被隐瞒了七年，那孩子的母亲在七年以后才得知了这一噩耗。七年中，她被安置在斯克尔特家中的一间小小的礼拜堂里，过着苦修士般的生活，能与之接触的人也少得可怜。至于那个叫‘缇兰’的孩子则一直与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生活在一起，他的姐姐的名字，就叫‘蕾克蒂’。”
“啊！”伊尔蒂娜低呼一声，雪白的手指已按在自己的锁骨处。她既惊且疑地看着艾林夫人。
“是呀，我就是‘蕾克蒂’的母亲，欧洛恩的妻子。”艾林夫人第二次苦笑了，看上去却更是辛酸，“当欧洛恩带回‘婕琳娜’时，我也曾被惶恐和愤恨所支配。我以为自己对他的深情被愚弄了；我以为‘麦格伦最幸福的女子’这个称谓对我来说，不过是命运的讽刺；我以为自己与他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逢场作戏；我以为…我要失去他了，他的心在另一个女人那里，留给我的除了蕾克蒂之外，就是死亡。”
“但是我错了，其实欧洛恩爱我，就如他爱‘婕琳娜’一样。他还是没有变：善良、仁慈、热情而有责任心，还有那么一点点腼腆。与‘婕琳娜’的邂逅，是他被命运所驱使的，他没有错，婕琳娜也没有错。我无法忘记婕琳娜在得知欧洛恩去世时那痛不欲生的样子，那一天，我对她说了许多话，比过去七年加起来的还要多。直到我觉得她的情绪好一些了，才最终离去。当我第二天早晨来到她居住的小礼拜堂时，看到的只有她那失去了神采的紫色眸子；她的脸色太苍白了，我几乎认不出来；以及那僵硬冰冷的身体。她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去寻找欧洛恩，没有惊动任何人。”
杯中的红茶已然凉透，从艾林夫人的语气里能听到的，没有哀怨的呻吟，只有对逝去之人的思念和深深的惋惜：“欧洛恩曾告诉我，身边的人都是最重要的。在我眼里，缇兰和蕾克蒂一样，都是欧洛恩的孩子。他继承了婕琳娜的乌黑发色和紫水晶般的眼睛，虽然当时只有十岁，却很懂事。送别婕琳娜前的夜晚，我和蕾克蒂陪着缇兰一同守灵。婕琳娜就像是熟睡般地躺在礼拜堂里，男孩失去了白天里在众人面前的坚强，他不愿哭泣，那挣扎的样子就像是要舍弃掉身体里的一部分似的。最后，他还是伏在地上默默地流泪，连蕾克蒂也劝不动。直到他哭累了，自始至终，任性得甚至没有去寻找一个怀抱。我害怕去拥抱他，因为我从没有认为自己能够取代婕琳娜。”
艾林夫人用手帕在眼角上轻微点了点：“现在想来，我无疑犯了个难以弥补的错误，那天夜里居然是我和蕾克蒂最后一次见到他：第二天，我和蕾克蒂希望参加送葬的请求被斯克尔特大公否决，但他愿意亲自主持婕琳娜的葬礼。公公的大度出乎我的意料，我和蕾克蒂只能隔着窗子，看着缇兰被大公带上了马车。那一天的黄昏来得很早，斯克尔特大公归来的时候却只有他一个人。他告诉我，为了想让缇兰从沉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将那孩子交给了一名在外地当伯爵的亲戚。那位伯爵大人没有子嗣，好像也对缇兰很是喜爱。大公还许诺，只要我和蕾克蒂愿意，随时可以去接缇兰回来。蕾克蒂也是这么相信的，她害怕缇兰有一天会认不出她，害怕缇兰会忘记自己教给他的舞步。她同时也是期盼着的，期盼能够与缇兰再次外出郊游，期盼缇兰再写诗给她…一晃十年，由于种种原因，大公所允诺过的‘探亲之旅’始终未能成行。我担心，这是大公他唯一的一次食言。”
伊尔蒂娜发觉到了一些不祥的气息，但她认为质疑斯克尔特大公的为人是很不礼貌的事。但艾林夫人接下来的话既令她惊讶，又令她莫名其妙：“现在的缇兰，很可能就是公主殿下所选择的骑士——卡雷尔-索兰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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