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阵画面之中，那魔女对长风语极好，可以说得上关怀备至。
长风语在她的温柔呵护之下，却仍是镇日冷冰冰的，只管打坐运功。
他的脸色原本青白，在魔女那里呆了数十天，精神慢慢的好转，脸色也回复红润。
这一天，他行功完毕，站起身来推窗远望，这时魔女进来，向他说了几句话，他点了点头，转身便欲从窗中跃出去。
魔女奔上前来，一把揽住他的腰，脸现凄楚不舍之色。口中更是喃喃的说着什么。
长风语的神情却忽转冷硬，振开魔女的身子，一把长剑忽现手上，只见他手臂一伸，那剑便向魔女胸口刺去。
这一下变起仓促，洛旸与煦和都忍不住“呀”的一声，同示惊奇。这时候，脸色冷峭的长风语却突然对洛旸的方向转过脸来，淡淡的道：“阁下这一路行来，谅必对我的经历俱已看得清楚。这魔女救我一命，又将我藏匿。奈何她是魔族中人，与我人族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此刻她想要跟随在我的身边，威胁说若我不带她走，她便要泄漏我的下落。若阁下当此境地，又该当如何？此女，杀，还是不杀？”
煦和大骇，小声对洛旸道：“洛旸，他好象是对你说话呢？”
“嗯。”洛旸淡淡的嗯了一声。
“这也是幻象么？不能回答他？”
“不，这正是他设下的唯一破阵之途。原来他浪费偌大精神力布置这个幻境，不过是要入阵人与他感同身受，好最终来答这道两难的命题。”洛旸对煦和分析，“这段记忆必定是长风语的真实记忆无疑，而如何对待魔女，显已成了他的最大心结，故此才要在这里设置一个幻阵，考验破阵之人。”
“若是答错了，会怎么办？”煦和紧张道，“会不会就永远留在这幻阵之中了？”
“很有可能。”
“那……”煦和紧张的分析：“虽然魔女对他有恩，杀之不义，但是她要胁在先，魔界之中危险重重，人魔本来又是友非敌……”
“无论如何，也算负恩。”洛旸指出。
“那么不杀？”煦和分析，“且别说人魔同行惹人注意，单是人界与魔界的仇恨，人界怎么容得魔女出现？难道长风语肯为了她藏身魔界，过那般暗无天日见不得人的日子？啊，我知道了！”
洛旸倒被煦和最后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你知道了什么？”
“他定是杀了魔女了。”煦和兴奋道，“他从魔界回来时身负重伤，却只孤身一人。哈哈，还是我厉害，若是没有我这万事通，洛旸你定然不知道何从选择。”
洛旸淡淡的说：“长风语是问我会怎么办，而不是问他是怎么办的。我当然知道长风语最终是孤身返回人界，可是我们都已明知他的选择，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是说，你选不杀魔女？”煦和紧张的问。“可是我还是觉得……”
“不是我选什么答案，而是我会怎么做。”洛旸脸上，忽然泛出伤感的神色。“若这是一道试题，那么无论答案是什么，选一个符合他心意的便可以。可是他现在，分明是要我自己设身处地的去想、去做。”
“我想，若是我置身此境……”洛旸望着面前的长风语与魔女，不再与煦和用意识交流，而是大声呐喊道：“我选不杀！”
“洛旸，你疯了！”煦和在洛旸的识海中惊呼。
这时，幻阵中的情形又是一变。
眼前的长风语和魔女突然象融解般的消失了。
无边无际的白雾涌上来，将洛旸身边的万物都轻悄悄掩去。
洛旸静静的站在雾中，对煦和的指责充耳不闻，心中却不自禁的泛起一个娇美的身影。
余恩儿。
昔时他附身于这具皮囊之时，是余恩儿把他救回，偷来灵药助他疗伤，对他关怀备至。
而最后，他与她拔剑相向时，他永远也忘不了，她眼睛里掩不住的凄凉……与仇恨。
那是跟昔日笑靥如花的她完全不同的模样，沉重的压在他的心底。
昔时，他犹不懂世情，对那段记忆，已觉喘不过气般亟待回避。如今他已渐懂世情，心中对余恩儿的歉意却是愈来愈深。
若是他是长风语，余恩儿是魔女。又一次，需要他对她拔剑相向，他该如何选择？
一时间，洛旸胸口气血上涌，终于大声的狂吼出了长久以来积郁在心里的那口闷气。
不杀！不跟她为敌！
这一刻，洛旸代入了自己所想所思。他知道他完了，一直在幻境中的过客心境被打破，他已经被扯入幻阵。
长风语在幻境中现身，手执长剑，杀气凛然。
“为什么你选不杀？”他冷声问洛旸。
洛旸一边戒备，一边沉声道：“她于你有恩有义，杀之亏心。”
长风语显然并不急于出手，双目闪动，冷冷道：“可是人魔殊途，两界之间又有着血海深仇。”
他这话说得不错，洛旸自忖若是身躯中是原来那个洛旸的灵魂，面对杀父灭门的深仇，与余恩儿的情义，只怕也只能选择牺牲余恩儿。
只不过他不是原来的那个洛旸，九莲宗那些死去的人对他没有意义。而余恩儿却是他的朋友。
在幻阵中，他一直提醒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故而长风语记忆中那惨不忍睹的濻水之劫，他完全做不到感同身受，并不能体会到其时的人类对于魔族的刻骨仇恨。
而魔女与长风语的际遇，却是恰好令洛旸联想到了自身情况，而长风语最后的问题更是促使洛旸设身处地的代入自己。
这时听长风语说出“血海深仇”这样的话来，洛旸仍是倔强说道：“族与族之间的仇恨，不能代替单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例如他，便很愿意把余槔析跟余恩儿分开。余槔析一意要加害于他，洛旸对他的死丝毫不觉抱歉，却盼望余恩儿不要因此而伤心。
不过他说完这话，自己也知道十分理想化，不禁苦笑了一下，再不出声。
长风语听了洛旸的回话，却是凄然一笑，道：“好！好！好！”
“我只道世人都恨魔族若蛇蝎，却不料今天竟有一个肯将族群与个人分开来看待的人类。这位兄弟，可否答应我一个不情之请？”
洛旸看长风语的幻象似无杀机，心中微讶，答道：“前辈何不说来听听？”
长风语怅然一笑：“勿要惊扰她的长眠。”
“她？谁？”洛旸大讶之下，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你杀了魔女？把她的尸身带到了人界？”
长风语回首望去，神色怅惘。“你还没有说，肯不肯答应我。”
“我答应你。”
长风语喟然轻叹，突然化作点点银星，倏然直扑洛旸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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