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长途踏勘觅兽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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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长途踏勘觅兽踪
暴风雨过去后的第二天,勃克和密尔惠尔骑马来到岛地,探望巴克斯特家是否安好。他们是扔下他们自己那些在洪水中处于困境的家畜,径直上这儿来的。一路上的景象,他们说,在他们这一代人中间,从来没有人看到过。洪水对小动物是毁灭性的灾难。大家同意,他们四个——勃克、密尔惠尔、贝尼和裘弟——应当进行一次几哩路范围内的查勘,以便了解那些野兽在最近这一时期的动向,不仅是那些普通猎物,也包括那些猛兽。福列斯特兄弟带来了两只猎狗和一匹特备的马,要求裘利亚和列泼也加入他们的行列。裘弟对他自己也将被带走感到非常兴奋。
他问道:“小旗也能跟去吗?”
贝尼转过身来严厉地看着他。
“这是一次认真的狩猎,”他说。“我带你和我们一起去,是为了可以教导你打猎。如果你想玩耍,也可以留在家里。”
裘弟低下了头。他溜开去,把小旗关进棚屋。虽然棚屋里面的沙地还是透湿的,屋子里也有一股霉味,但他用粗袋布铺了一个窝,使小鹿能有个干燥的地方睡觉。另外,为了预防外出过久,又放好了水和食物。
“你乖乖地留在这儿,”他对它说。“回家来的时侯,我会把我看到的事情统统告诉你的。”
福列斯特兄弟和往常一样,总是备有充足的弹药。贝尼在暴风雨期间曾经花了整整两个黄昏,备好许多粗铸铁沙子弹,而且已装入了自制的弹壳。他已备足了可供一个月之用的弹药,每颗子弹都已装好火药,安上火帽,可以随时使用。他装满了弹药袋,擦亮了他那支双筒枪的枪膛。
他对福列斯特兄弟说:“我换给你们的那只无用的狗,现在倒变成一桩骗局了。什么时候你们想用这支枪,你们就说吧。”
勃克说;“除了雷姆,我们没有一个人会卑鄙到要讨回这支枪的地步。贝尼,雷姆这家伙竟变得如此卑鄙懒惰,暴风雨期间竟每天缩在家里不出去做事。我不得不亲自教训了他一顿。”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勃克唾了一口。
“到河边去了。他感到烦恼,恐怕会有什么祸害落到他看中的那个害人精吐温克身上。他想先跟她讲和,然后去对付奥利佛。这一次,他可以单独跟奥利佛决一雌雄了。”
他们决定绕一个大圈子,包括福列斯特岛地和巴克斯特岛地、裘尼泊溪、霍普金斯草原以及那成为鹿的乐园的栎树岛地。那是从满生着锯齿草的泽地中间凸起的一片高地,目前当然已成了动物们的避难所。除了西面走向奥克拉哈瓦河的一连串起伏的岗地外,巴克斯特岛地的地势要算是丛莽中最高的了。可是它的周围却都是低洼的土地,他们划出来的那个圈子就足以说明这一情况。他们预定上福列斯特岛地宿夜,如果赶不到而天已黑下来的话,他们就准备露营。贝尼细心地装满了一只背包。他放入了煎锅、盐、肉、一大块熏肉和一包烟草。在一只粗布袋里,他放进了引火的木屑、一瓶猪油、一瓶他珍藏着的治风湿痛的豹油。因为暴风雨期间的几天身体暴露,使他的风湿病又发作得很厉害。最后,他发觉还没有喂狗的肉。
勃克说:“我们可以打些野味给它们吃。”
最后,他们做好了准备工作。他们翻身上马,循着大路,精神抖擞地向东南出发,朝着银谷和乔治湖的方向前进。
贝尼说:“既然我们上那儿去,最好去看看威尔逊老大夫怎样了。他住的地方,大概有一半浸在水中了吧。”
勃克说:“也许他醉得一点儿也不知道哩。”
巴克斯特岛地和银谷之间的大路,陷落得很厉寄。大量湍急的洪水冲下来,使那平坦的沙路变成了狭谷。各种垃圾被密集的丛莽矮松低低的桠枝兜住了。再过去一段路,小动物们生命的丧钟正在敲响。其中以负鼠和鼬鼠的损失最为惨重。它们的尸体成打地横陈地面,那是洪水退去后留下来的;有的则和各种废物一起挂在低矮的树枝上。东方和南方一片死寂。丛莽虽然也常常是寂静的,但现在裘弟却能体会到,在以前的丛莽中,总有那些动物的叫唤或骚动所产生的微细声音,虽然它们并不比微风的声音更容易辨别。只有在北面高高的丛莽地带,那密生着瘦削的松树的地方,那里却传来了一种不平常的沙沙声和遥远的吱吱喳喳的声音。松鼠显然已成群地迁居到这里。即使驱逐它们的不是洪水,它们在低洼的沼泽以及硬木林中所经受的饥饿和恐惧的感觉,也足以把它们赶跑了。
贝尼说:“我敢打赌。那边的丛莽,一定已被各种动物搞得热闹非常了。”
他们犹豫了,很想到那绵密的丛莽中去打猎。但他们还是一致同意,先按原定计划到低洼的地方去巡视一周,以确定动物受损害的程度,然后再回过头来检查幸存的林莽居民的户口总数。在向银谷去的路上,他们都勒住马停了下来。
“你们瞧见我看到的景象了吗?”贝尼说。
“要不是你也看见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勃克说。
银谷里的水泛滥着,倒流了上去。洪水冲下来和它汇合在一起。造成极大的损害。动物的尸体在银谷洪水倒流的地方到处漂浮。
贝尼说:“我从来不知道,世界上竟会有这么多的蛇!”
从高地上冲下来的这一类爬虫的尸体,就像蔗田中的蔗秆那么密。那儿有响尾蛇、王蛇、黑蛇、马鞭蛇、小鸡蛇、吊袜带蛇和珊瑚蛇。在那里退下去的洪水浅浅的边缘,还活着的铜头毒蛇和其它水蛇密密地聚集在一起。
勃克说:“我不明白。每条蛇都会泅水,它们为什么会淹死?我曾看见过一条响尾蛇在河心中游得很好。”
贝尼说:“不错,可是这些陆地上的蛇大概是在它们的洞中被洪水窒息而死的。”
洪水什么地方都能进去,就像浣熊探索活食的趾爪一般。洪水把依靠陆地为唯一避难所的生物都冲了出来。一头小鹿鼓着肚子躺在地上。裘弟的心猛跳起来。如果小旗不是及时地变成巴克斯特家的一分子,它也会遭到跟这头小鹿同样的毁灭厄运。当他们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两条响尾蛇在他们眼前蜿蜒地游过。它们对人理也不理,似乎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人类已无足轻重了。
贝尼说:“只要越过高地看一下,就会觉得每个人生命的宝贵。”
勃克说:“我也这样想。”
他们不再向东走得更远,而是顺着低处积水的边沿折向北去。以前是沼泽地的地方现在已成了池塘;以前长着硬木林的地方,现在成了沼泽。只有那地势较高、土地贫瘠的丛莽,逃过了这一灾难。但即使在这儿,有的松树已被连根拔起倒在地上,那些还未倒下的,也都向西倾斜,被那长达一礼拜之久的暴风雨打歪了。
贝尼说:“等到这些树再站直,怕是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呢!”
当他们快到勃兰溪时,他们感到不自在起来。这儿的水面依旧很高,要比乔治湖的水位还高。三、四天以前,这儿的水面一定还要高。他们勒定马,俯视着向湖倾斜的老大夫的住处。那片稠密的矮树林,一定是原来沼泽地上的柏树林。那巨大的栎树、胡桃树、香胶树、木兰树和桔树,都深深地沉浸在一片泥沼中。
贝尼说:“让我们上路试试。”
这条路和那条从巴克斯特岛地往东南去的路一样,本来是一条泄水渠道。可是现在它已成了一条干沟。他们下到沟里,循着它跑去。威尔逊大夫的屋子在前面出现了,它在那些大树的荫影下显得更黑。
勃克说;“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中这么个阴暗的地方去住,哪怕是喝醉酒住着也不行啊。”
贝尼说:“如果人人都喜欢住在同样的地方;我们定会感到拥挤不堪。”
屋子周围是齐脚踝深的水。屋基上的石块显示了洪水曾经浸到屋内地板上去的痕迹。宽阔的阳台上的木板,已经翘曲。他们涉水走向门前的台阶,同时警惕地睁大了眼睛,留心着盘成一堆的毒蛇。在前门上面,斜钉着一只白色的枕套。那上面用墨水写下了一个告示。墨水已经渗了开来,可是字迹还看得很清楚。
勃克说:“我们福列斯特一家念起字来都不大行。贝尼,你念吧。”
贝尼念出了那**的字句:
“我已经到海边去了,这里的许多水到了那里就不算一回事了。我想喝得烂醉,度过这场风暴。我将待在大海和这儿之间,请不要来找我,除非是生孩子或者折断了脖子。
大夫启。
“附启。如果折断了脖子,那就无论怎样也不中用了。”
勃克、密尔惠尔和贝尼大叫大笑,裘弟因为他们笑也跟着大笑。
勃克说:“这大夫,即使是当着上帝的面,也会开上一个大玩笑的。”
贝尼说:“这就是他为什么是个好大夫的缘故呀。”
“你这话怎么讲?”
“怎么,因为他不时地愚弄上帝,救活病人呀!”
他们又笑作一堆,直笑得没有了力气。当世界长时间地变得这样灰暗而沉闷,让大家的心头轻松一下是很有好处的。他们走到屋子里面,在桌上找到了一听饼干和一瓶威士忌酒,就都拿来加入到他们的储备中去。他们回到大路上,先向北走上—哩路光景,然后仍旧向西走去。
贝尼说:“霍普金斯草原不用去了。我们可以想象得到,一定变成一个湖了。”
勃克和密尔惠尔表示同意。在霍普金斯草原南面,他们遇到了跟以前同样的情景。那些比较弱小的动物和陆地上的生物被洪水冲出来毁了性命。在一个河湾的上部,一头熊在缓缓地涉水过去。
贝尼说:“现在打死它没用,一月后也许我们才需要它的肉。从这儿带它回家太远了,在天黑前我们还得放上好多次枪哩。”
福列斯特兄弟勉强同意了。对他们来说,高兴放枪就放枪,他们是不管猎物有没有用的。贝尼却从来不曾放枪打他不需要的猎物。即使是对那仇人一般的熊,他也宁愿等到它的肉长得肥腴鲜美可以食用了,才去射杀它。他们继续骑马朝西走。这儿是一片长着苦莓子丛的狭长平原。在好天气时,是熊、狼和豹最爱光顾的地方。那地方一向是很潮湿的,植物长得又低又矮,但是东面和北面的河湾,使这儿成为一片既便于觅食又便于藏身的福地。现在这儿已经漫成一片沼泽。水在沙土地上很快就排出去,但在土质坚硬的地方水就象滞留在粘土中一般。矮橡树林、栎树林和较少的高大棕榈林像岛屿一般分布在这片平原和宽阔的丛莽地带之间。它们像是给那新出现的沼泽镶上了边,同时又成为它的一部分。
起先裘弟什么也看不出来。接着,贝尼这一棵树那一棵树地指点着,这才使他能辨别出那些动物的形状。他们一骑着马走近去,这些动物显然并不怕人。一头美丽的公鹿注视着他们。现在开枪的**已遏制不住了。勃克一枪就打倒了它。他们骑马走得更近些。野猪和猞猁很明显地在枝叶间向外窥视。福列斯特兄弟要求打死它们。
贝尼说:“真可怜,我们还得给它们增添苦恼。按理说世界上是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动物和人类两者同时生存的。”
密尔惠尔说:“跟你在一起真麻烦,贝尼,你是教士养大的。你还希望狮子和绵羊睡在一起吧。”
贝尼指着他们前面的那块高地。
“不是吗,”他说。“鹿和小野猪在一起——那边,你们瞧。”
可是贝尼不得不承认,一般说来每一只野猪,每一头熊、猞猁狲、狼或者豹,不但总是要劫掠猪、鸡、牛等家畜、家禽,而且也总是要掠杀比较温和的动物如鹿、浣熊、松鼠和负鼠。这就构成了“吃或者被吃、残杀或者挨饿”永无止境的循环。
贝尼也加入了对那大群野猪的攻打。六只野猪掉了下来,死的死。伤的伤。裘弟打下一头猞俐狲。那支老前膛的后座力,只是使他在老凯撒的**上震动了一下。他跳下马来装弹药,福列斯特兄弟们拍拍他的背。他们剥下鹿皮。很瘦的肉,显示了一礼拜来食物匮乏的后果。他们把整挂鹿肉抛到勃克的马**上,然后徒步向前面的橡树岛地走去。无数隐隐约约的影子在远处急速惊窜。耳听着动物发出的沙沙声,眼看着它们到处躲闪藏匿,那景象真是怪异可怕。
野猪皮很糟糕,不值得保存。
贝尼说:“现在把一部分肉给狗当一顿美味的午餐吧。也可以减轻些负担。”
那些狗早已在大嚼野猪的腰腿肉了。经过这场暴风雨,喂它们的食物也大为减少。剥去皮的野猪肉,被放上了马背。傍晚前,全队人马来到福列斯特岛地正北偏西的地方。他们决定最好还是继续前进,然后露营过夜。因为太阳还能强烈地照上一、两个小时呢。一阵阵腐烂的臭味从那潮湿的泥土和积水中蒸发起来,裘弟感到有点儿不舒服了。
勃克说:“我庆幸草翅膀已不在人世。要不,他看见这么多的动物死去,那会多难受啊!”
熊又被看到了。狼和豹还不曾出现。他们穿越丛莽驰了好几哩地。鹿和松鼠在这儿相当多。大概,它们在这儿感到非常安全,就一直不曾离开。它们变得非常大胆,那显然是因为饿慌了。福列斯特兄弟为了使两家都有肉吃,贪心而急切地又打倒了一头公鹿,把它放在密尔惠尔那匹马的背上。
夕阳快要西下时,丛莽又被好几个栎树岛地所取代。遥远的南边是裘尼泊草原。现在洪水一定在那儿泛滥了。略微向东,有一片既不是丛莽也不是草原,既不是岛地也不是沼泽,更不是丘岗的地方。它开阔得像片垦地。大家同意,即使白天还剩下一、两个钟头,他们也决定到那边去宿营,因为没有一个人愿意天黑时在散发出恶臭并且到处有蛇虫的洼地里过夜。他们在两棵巨大的红松下面,搭起了营帐。头上虽然没有什么遮盖的东西,但夜空是明澈的。在这种极其不自然的情况下过夜,倒还是在开阔地上露营比较有利。
密尔惠尔说:“如果我和一头豹睡在一起的话,但愿那是一头死豹才好。”
他们松开缰绳,让马在天黑拴住以前任意吃草。密尔惠尔在营地南面一片矮橡树丛里消失了。接着,大家听见他在那儿叫喊起来。那些狗在无穷尽的足迹上着了一整天魔,已被各种足迹和气味搞得非常疲乏,因此正慢吞吞地跟了过去。老裘利亚突然在那儿高声吠叫起来。
贝尼说:“那是野猪。”
野猪显然已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但接着,四只狗一齐发出了逼住猎物的狂吠。它们的声音从高到低都有,从最高的失声吠叫到列泼那种“罗罗罗”的低音。密尔惠尔又在叫喊了。
贝尼说:“难道你们福列斯特兄弟从来没有打到过野猪吗?”

勃克说:“他决不会对野猪叫喊得这么起劲。”
狗的吠叫声变得疯狂了。贝尼、勃克和裘弟受到了声音的感染一齐跑进了那浓密的橡树林。一株矮橡树长得非常粗壮结实。在那灰色的虬曲横枝上,他们看到了猎物——一头母豹和两只小豹。母豹很瘦,很憔悴,但躯体却是出奇的长。小豹的皮上还分布着豹婴的蓝色和白色的斑纹。裘弟认为它们要比他看到过的任何小动物更美丽。它们只有长足了的家猫一般大。它们也模仿着它们妈妈的咆哮,向后倒竖着优美的胡须。母豹很勇敢。它露出了牙齿,长长的尾巴前前后后地拂来拂去,它那锐利的前爪正在投爬着橡树的桠枝。它显然马上要扑向走近去的第一个,不论是狗还是人。狗也变得更狂野了。
裘弟喊了出来:“我要那小豹,我要那小豹!”
密尔惠尔说:“让我们把它敲下树来,再让狗围上去咬它。”
贝尼说:“如果你这样做,我们就会得到四只被撕得粉碎的狗。”
勃克说;“你说得很对。我们最好还是开枪把它打下来,然后结果它。”他开了枪。
母豹一跌到地上,狗立刻扑上去咬它。即使它还有一口气,也立刻会一命呜呼的。勃克爬上了橡树的低处去摇动那根横枝。
裘弟又喊道:“我要小豹!”
他自己打算等它们一跌到地上,就跑去把它们抱起来,他断定它们是很温和驯良的。在勃克的猛烈摇撼下,它们终于跌了下来。裘弟飞跑过去,但狗已抢在他的前面。一只只小豹已经死去,它们正被狗拖曳着,抛扔着。但是,裘弟已经看到了它们临死时牙齿和利爪并用,向狗乱扑乱咬的情景。他醒悟过来,如果他去捉它们,非被咬得皮破血流不可。然而他还是希望它们仍旧活着。
贝尼说,“抱歉得很,孩子。可是你现在已不是什么宠物都没有的人。这两只小豹早就变野了。”
裘弟不禁对它们依旧恶狠狠地呲露着的小牙齿看了一眼。
“能将皮给我再做一只背包吗?”
“当然罗。这儿来,勃克。帮助我赶开那些狗,别让它们把皮撕裂。”
裘弟抱起软绵绵的小豹尸体,像摇娃娃似地摇着它们。
“我最恨活生生的东西死去。”他说。
大人们沉默了。
贝尼慢慢地说:“什么东西都难免一死,孩子,如果那样能对你有些安慰的话。”
“什么安慰也不会有,爸。”
“是啊,这是一堵没有人能超越的石墙。任凭你用脚踢它,用头撞它,或者叫苦连天,却永远没有人会来听你或者来回答你。”
勃克说:“好吧,轮到我老了,定要把我的钱花光,兔得死后叫苦。”
他们唤开死豹周围的狗。那豹从鼻尖到细长弯曲的尾巴末梢,足足有九尺长。但是,拿它剥皮取油却嫌太瘦。
贝尼说:“我最好能捉到一只很肥的豹,或者不生风湿病。”
豹皮显然也毫无用处。他们割下心和肝,准备炙热了给狗吃。
贝尼说:“不要再白白抱着小豹摇呀摇的了,裘弟。把它们放在这儿去拾柴吧。我给你把它们的皮剥下来。”
他走了开去。黄昏是清朗的,玫瑰色的。太阳在吸收水汽。它那模糊不清的手指,穿过发亮的天空直伸到浸透了水的地面上。湿润的矮橡树的叶子和松针在闪闪发光,他忘掉了自己的不幸。宿营要做许多事。所有树木都是湿的。可是经过来回寻觅后,他终于发现了一株倒下来的松树,树心饱含着松脂。他喊了起来,勃克和密尔惠尔就赶来把它整个儿地拖到营地旁边。这可以作为篝火的基底,去烘干别的木柴。他们将它劈成两半,把这长长的木料并排放着。裘弟努力用那从火绒角里取出的钢片和燧石打火,却始终不见火着起来,直到贝尼从他手里取去它们,才在两段木料中间用松脂片生起一堆篝火。贝尼用小桠枝架在上面,它们很快就烧着了。接着又加上了粗桠枝和几段木头。起先它们冒烟闷烧,但结果终于迸发出熊熊的火焰。现在他们有了一个越烧越旺的火床,可以烘干最湿的木柴,使它们缓缓地燃烧起来。裘弟拖来所有他能单独搬动的可用木柴。他积聚了高高的一大堆,以供晚上长时间使用。勃克和密尔惠尔也拉来了好些跟他们躯体一般粗大的木料。
贝尼从猎获的一只最肥公鹿背部割下几条肉,把它们切成薄片,准备用油煎了当晚餐。密尔惠尔在到处寻觅了一阵子以后回来了,带来好些扇棕榈的叶子,既可当作盛食物用的盆子,又可充作宿营时其它干净容器之用。他又带来了号称“沼泽卷心菜”的两株沼泽甘蓝。他把白色外皮一层又一层地剥掉,直到最后剩下两条鲜嫩、甜美的心子才止。
他说:“对不起,贝尼先生,得先让我用煎锅煮我的沼泽卷心菜。等我煮好了,再让你去煎你的鹿肉片。”
他将沼泽甘蓝切成薄片。
“油在哪儿,贝尼?”
“在粗布袋中的一个瓶里。”
裘弟缓缓地踱来踱去,观察别人干活。他的职责是用树枝添火,不使篝火熄灭。木头熊熊地燃烧着,里面已有足够的炽炭可作熏炙之用。勃克削了好几个顶端有尖叉的树枝以供每个人用来炙肉。密尔惠尔从附近小池里汲来净水,往他那盛有沼泽甘蓝的煎锅内倒了一些,用扇棕榈叶盖好,然后放在炭火上烹煮。
贝尼说:“现在我才想起,忘记带些咖啡了。”
勃克说:“有了威尔逊老大夫的威士忌酒,我就不想念咖啡了。”
他拿出酒瓶,传递起来。贝尼已准备煎他的鹿肉,可是沼泽甘蓝还没有煮好。他临时做了个大木叉,将野猪肉挂在上面。他将野猪和豹的心肝切成片,用小树枝戳起来,放到炭火上去炙。那香气是诱人的。裘弟把那香气闻了又闻,拍拍他的空肚子。贝尼又把鹿肝切好,更加小心翼翼地戳在勃克制造的小叉子上去炙,他又把那些小叉子分给大家,让每个人按照自己的口味去炙肉。火焰舐在喂好的野猪肉上,那香气引动了那些狗,它们走近来趴在地上,尾巴不断地前后捶打着地面,同时呜哩呜哩地叫着。生的野猪肉显然不大合乎它们的口味。它们虽曾咬上一口,那也只是为了表示它们的胜利。经过炙烤的熟野猪肉当然是另一回事了。它们都显得馋涎欲滴。
裘弟说:“我敢打赌,炙熟的野猪肝味道一定很好。”
“好,就让你尝尝野猪肝的味道。”贝尼从篝火上面收回一块来,递给了裘弟。“当心。这比煨苹果还烫嘴呢!”
裘弟面对这异味有点儿踌躇了。他用手指捞起这香气四溢的炙猫肝,把它连手指一起塞进嘴里。
他说:“真好吃!”
大人们都笑起来了,裘弟接连吃了两块。
贝尼说:“人家说,吃了野猪的肝,会使人什么也不怕。那就让我们等着瞧吧。”
勃克说:“该死的,气味真好闻。让我也来上一块。”
他尝过以后。同意那肝与任何别的肝一般美味。于是密尔惠尔也吃了一块。只有贝尼拒绝不吃。
“如果我更勇敢了,”他说。“那我就会和你们福列斯特兄弟打架,这样我不是又得被你们打得灵魂出窍吗!”
他们把酒瓶又传递了一圈。篝火熊熊燃烧,肉汁滴了下来,香味随着烟气盘旋上升。太阳落到了丛莽橡林后面。密尔惠尔的沼泽卷心菜也煮好了。贝尼将它倾倒在一张干净的扇棕榈叶上,压在一段闷烧的木头余烬上面,使它不致变凉。他将煎锅用一把苔藓抹净后,放回到炭火上。接着他又把熏肉切成片放下去。当熏内转成棕黄色,肥肉的油滋滋地滚沸时,他就将鹿肉薄片放下去煎。那味道真是又脆又嫩。勃克用棕榈梗刨了几个羹匙,每个人都用它来舀取沼泽卷心菜,分享这一美味。贝尼又用玉米粉、肉、盐和水做成了小肉饼,放到刚才煎鹿肉片剩余的脂油里去煎。
勃克说:“如果我知道天堂里也能吃得这么好,那我死去时就不会叫喊了。”
密尔惠尔说:“在树林里吃东西,味道要好得多。我宁愿在树林里啃冷面包,不愿坐在家里吃热布丁。”
“现在你们可明白了这一点,”贝尼说。“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野猪肉烤熟了。他们把肉冷了一会儿,然后丢给狗吃。狗儿们贪馋地向野猪肉扑去,吃完后又到小池子那儿去饮水。它们在各种气味的刺激下,来来去去地寻觅了好一会儿才回来,在那渐渐寒冷的黄昏中傍着篝火卧了下来。勃克、密尔惠尔和裘弟都已塞饱了。他们仰天躺下,凝视着天空。
贝尼说:“不管它洪水不洪水,现在多好啊。我希望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当我成了个老头子,你们得让我坐在一个树桩上倾听你们打猎的声音。不过,可不能丢下我,反而让我被野兽包围。”
九天来,星星第一次在空中眨眼。贝尼最后匆匆清除着残余食物。他把剩下来的油煎玉米饼丢给狗吃,又把玉米瓤子做的瓶塞子塞回油瓶上去。他将油瓶拿起来放到火光前面,摇晃着它。
他说:“真要命!大家都吃了我擦风湿的药了。”
他在粗布袋里摸索着,接着掏出另一只瓶来,拔开瓶塞。一点儿也不错,正是猪油。
“密尔惠尔,你这樫鸟。你把豹油倒出来煮了沼泽卷心菜了。”
大家顿时不作一声。裘弟觉得他胃里难受得要命。
密尔惠尔说:“我怎么会知道这是豹油。”
勃克低声咒诅着,接着迸发出一阵雷鸣似的大笑。
“我决不让我脑子里的想象跟我肚子里的东西作对。”他说。“我从来没有吃到过比这更好吃的沼泽卷心菜。”
“我也一样,”贝尼说。“可是当我的骨头痛发作时,我宁愿那油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勃克说:“无论如何,如果我们以后在森林里过夜,就知道还可以用豹油来代替食用油。”
裘弟的胃平静下来。吃过两片野猪肝以后,再作呕就是怯弱的表示。但一想到贝尼在冬天黄昏常常用来擦他膝盖的豹油,那跟猪油终究不是一码子事啊。
密尔惠尔说:“好吧,既然我做了这糟糕的事,大家铺床用的树枝就由我一个人包下来。”
贝尼说:“还是让我跟你一起去。如果我去睡觉。等会儿在睡眼朦胧中起来,看到你在矮树丛里,我定会把你当做一只熊的。我敢发誓,我真不明白你们兄弟怎么会长得这么高大。”
密尔惠尔说:“鬼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大概是吃豹油长大的吧。”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分头去砍给自己铺床用的树枝。裘弟砍来了带松针的小松枝,而且还收集了干苔藓作床垫。他们挨近篝火搭好地铺。福列斯特兄弟俩躺下去,把树枝压得咔喳直响。
贝尼说:“我敢打赌,老缺趾睡下去也不会发出你们这样的闹声。”
勃克说:“我也敢打赌,一只六月里的小鸟飞进窠去,也要比你们巴克斯特父子睡到床上去时的声音响得多。”
密尔惠尔说:“我希望现在有一袋玉米壳做床垫子。”
贝尼说:“我生平睡过的最舒服的床,是用阔叶香蒲草的蒲绒制成的床垫铺的,软绵绵的像躺在云里一般。可是那得花费多少时间去搜集香蒲草的蒲绒啊。”
勃克说:“全世界最舒服的要算羽毛垫子铺的床了。”
贝尼说:“没有人告诉你们,你们老爹曾经为了一个羽毛垫子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事吗?”
“快把它讲出来。”
“那时你们还没有出世呢。但也许你们中间已有两、三个躺在屋角的摇篮里了。当时我自己是个小伙子。我跟着我爹到你们岛地上来。我想,他大概是来传道超度你们老爹的。你们老爹年轻时比你们几兄弟还要粗野。他能够把一瓶烧酒像水一般地咕嘟嘟灌下去。那时候他常常是这么喝酒的。当我们的马走近门口时,只见过道上盆子的碎片和食物撒得满地都是,七颠八倒的椅子堵着门。整个院子和沿着栅栏尽是羽毛,好像是鸡神自我爆炸了一般。门阶上摊着一个床垫套子,那上面被刀割开了一条大缝。
“接着,你们老爹在门前出现。那时候我不能说他还醉着,但他显然曾经喝得烂醉。他在醉时看见什么就捣毁什么。而最后落到他眼里的东西就是那个羽毛垫子。这时候他已经不发酒疯也不跟人吵闹,因为他已经过了一次破坏一切的大发泄。他已经清醒了,因此显得平静而又快乐。至于你们老妈在他发酒疯时会怎么说和怎么干,我想你们要比我清楚得多。你们老妈直到那时还显得很镇定而且冷若冰霜。她正坐在一把摇椅上面摇来摇去,她的两手叠在胸前,她的嘴巴紧闭着像一具铁捕机。我爹是个教士,他当然知道来得不巧,我想他一定在想:‘不论想说什么话,总还是另外拣一个机会再来的好。’因此,他只是在那儿混了一个白天,然后出来准备上马赶路。
“忽然你们老妈大约记起了她的礼貌,就喊住了他。‘巴克斯特先生,请和我们一起用晚餐。’她说。‘我除了玉米饼和蜂蜜,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款待你了。但不知是不是还能找到一只完整的盆子,可以让你们吃东西。’
“你们老爹转过身子,惊奇地注视着她。
“‘我的蜜①呀,’他说。‘我的蜜呀,那蜜瓶里还有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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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儿是丈夫对妻子或男女情人之间的一种亲密称呼,与“甜心”等称呼相类。
福列斯特兄弟俩笑着喊起来,互相拍打。
勃克说:“等我回到家里,一定问妈:‘我的蜜呀,那蜜瓶里还有蜜吗?’啊,等着瞧吧!”
福列斯特兄弟的笑声停歇后好久,裘弟还在暗自吃吃发笑。他爸爸说了这么一个生动真实的故事,他仿佛也能看到木栅栏上羽毛乱飞的情景。狗被人笑醒了,蠕动几下,换着位置。它们紧挨着温暧的人体和温暖的篝火。老裘利亚就躺在他爸爸的脚后。他希望小旗也在这儿,用它那滑溜溜温乎乎的毛皮,紧贴在他身边。勃克站起来,又拖了一段木料放到火里。大人们开始谈到丛莽和沼泽中动物的可能去向。狼显然选取了与其它野兽不同的方向。它们比那些大野猪更不喜欢潮湿的地方。无疑地,它们正在丛莽高地的中心。还有熊也没有像他们预计可以碰到的那么多。
勃克说:“你们知道熊上哪儿去了?它们一定在南面丛莽里叫做‘货郎’和‘印第安女人池塘’的两个周围的地方。”
密尔惠尔说:“一定在近河那片叫‘小公牛’的硬木林里,我敢跟你们打赌。”
贝尼却说:“它们不会在南面的,最后几天的暴风雨都从东南方吹过来。它们只会离开那儿,决不会反而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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