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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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兽(5)
我笑,说,真漂亮。
小兽惊异,他说你的脸上是什么。
笑。我说。
笑?
是的。
为什么我不会。
因你不能笑,我回答他,你若笑了,会死。
我明白了,他说,真有意思。他神色轻松,我则有些忐忑。你们把那个叫做笑,我们叫做痛,我爸爸说,痛到最后,就会死。
你还要吃冰淇淋吗。为了转换话题,我问他。
要。
我又买给他冰淇淋,他开心地吃,直到远方有一声长鸣像天籁响起。
他说他要回家了,和我告别,说姐姐再见,你真好,等我长大,我娶你当我新娘。
我再笑了,我说你还小,你是不可以和我结婚的,我是人类。
他说可以的,我爸爸说可以,但若那样,你就会笑。
笑?
他转头,阴影中的神情像神明,他说,是的,或者你们是说,死。
我再次在海豚酒吧遇见圈中风云人物小虫,又换了新女伴。我说你知道何棋买了小左所有关于悲伤兽的画吗。
小虫瞟我一眼,说,当然知道。他说你如此大惊小怪,难怪从来成不了大气。
他说,还是我介绍他们认识的,何棋看了那些画就来找我,缠着我要认识小左,我就给了他她电话。
后来呢。我问。
后来,后来就是老套,何棋打电话给我说,终于见到本人了,他说他迷上了那只兽。
是那只兽。
是啊——因为我爱他。何棋说。
那天晚上小左打电话给我,她同何棋打得火热,根本忘记了她爱的兽,我有些生气,我说,我以为你很爱他。
小左沉默,她问我说,人和兽,可以爱吗。不是嫁给富商,去做手术,注射激素,幻觉自己成了人。而是当还是兽,和人,可以爱吗。
我爱他。女画家总结。
悲伤兽是上古时候就有的兽,千年之远,来到南方的城市永安。永安城四四方方,西南尘土飞扬,东北温暖潮湿,于是他们住在东北角,离群索居,把貌美的雌兽嫁给富人,换取高额的投标金额,和政府四六分成。我们的城市修起了高楼,连上了长桥,他们依然居住在破落的小区中,与世无争,纯良温顺。

大学时,导师说,所有的兽都有兽性。请千万小心。
我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最近的进展。他语重心长,说,你不要再管了,管下去对你没好处。
我说,不,我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导师叹气,他说,你还是这么固执,有的事情,你应该忘记。
但我忘记不了,毕业前夕导师带我看他珍藏的兽的标本,一条条泡在缸中,有着人的面孔,我记得那只雄的悲伤兽,他青色的小腹被划开,其上下有两排细密的牙齿,其中,是一片虚空。导师说:那是他真正的嘴。是他兽的嘴。
我呕吐不止。冲出实验室,再也没有回去。
所有的兽都有兽性,月圆的夜,人类的孩子最好乖乖在家中。我的母亲说,兽都是要吃人的。就像人,也会吃兽。
自相残杀才能生存下去,这是轮回,是真理。
但科学家说,我们发明发行了最新的激素,可以彻底压抑雌悲伤兽的兽性,即使在月圆的晚上,她们也不会发出雀的鸣叫了。
临床实验,效果确凿。于是大规模投产,价格不菲,因富家太太都有一个家产万贯的良人。小虫怒气冲天,说,这是破坏生态平衡!——他的新女友崇拜地看着他。
我用力抽烟,并且,可以想象,很多年以后,永安再也没有兽了,所有的兽都死在激素之下,他们被控制,充满了人性,在高楼中穿梭,电梯间跳跃,相亲,结婚,生育,只生一个好,生男生女不重要。
那时候,所有的小说家都被注射激素,成为计算机设计员,所有的动物学家被迫手术,成为公共汽车售票员,大家都放弃了对虚无的探究,没有神话,没有兽,没有历史,没有想入非非,政府像印钞机般哗啦作响,永安可成为一座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
因此,历史学家会在很多年后感谢雌兽乐雨,她注射激素后全身过敏,皮肤发红,连连鸣叫,大半永安市民都从电视台看见了那惊恐的一幕,她的皮肤红得透明,一丝不挂,隐隐可见腹中蜷缩的人类胎儿,披头散发,在大街上飞快地奔跑,电视台开着车在后面猛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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