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蟾 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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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晴明,真是不得了啊。”
博雅惊魂甫定般说道。
“什么事不得了? ”
“照你说的做,它真的就走了啊。”
“那是当然。”
“那位老公公是土精吗? ”
“属于那种吧。”
“不过,我们也够有能耐的吧。晴明。”
“先别高兴,还有回程呢。”
“回程? ”
博雅问了一声。他说话的唇形尚未复原,忽然做倾听状。
因为他的身体又能够感受到车子碾过泥土沙石的、小小的声音了。
“哎,晴明——”
博雅呼唤。
“你也察觉到了? ”
晴明问道。
“当然啦。”
博雅回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牛车仍在前行,但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到了。”
晴明开口道。
“到了? ”
“是六条大道的西端一带。”
“那么说.是返回人间了? ”
“不能算返回。因为我们仍在阴态之中。”
“什么是阴态? ”
“你就当还是不在人世间吧。”
“现在是在哪里? ”
“一个叫尾张义孝的人家门口。”
“尾张义孝? ”
“是那怪小孩的父亲的名字……”
“什么?!”
“听我说.博雅! 我们这就要到外面去了,到了外面,你一句话也不能说。你
一开口,就可能因此送命。你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待在牛车里面等我。”
“那不行,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如果你命令我不说话,就是肠子让狗拖出来,
我也不会开口的。”
看样子真让狗拖走肠子,博雅也会一言不发。
“那好吧。”
“好。”
于是,博雅和晴明下了牛车。
下了车,两人面前是一所大宅子。
天上挂着上弦月。
一名穿唐衣的女子静立于黑牛之前,注视着两人。
“绫女.我们去去就来。”
晴明对女子说话,名叫绫女的女子文静地躬身一礼。

这里简直就像是晴明家的庭院一样,杂草占尽了整个庭院。
风一吹过,杂草摇摆,彼此触碰。
和晴睨的宅子不同的是,门内只剩园子,没有房子或任何其他东两。隐隐约约
像是有过房子的地方,只躺着几根烧焦的大木头。
博雅一路走一路慷讶不已。
行走在草丛之中.却不必拨开杂草。这些草被践踏过也不会歪倒。
脚下的草随风摇摆。自己或者草,都仿佛成了空气一样的存在。
走在前头的晴明突然停住脚步。
博雅知道其中的原因。黑糊糊的前方出现了人影。确实是人的影子。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
但是.熟视之后的博雅差一点就要命地喊出声来。
两个人都没有头。两个人都双手捧着自己的头,一直在絮絮叨叨。
“好冤啊……”
“好冤啊……”
两人不住地重复着这句话。
“就因为看见了那只蟾蜍啊……”
“就因为看见了那只蟾蜍啊……”
“我们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呀r ”我们就成了这个样子了呀! “
“好冤啊……”
“好冤啊……”
“没拿竹竿扎它就好啦! ”
“没拿竹竿扎它就好啦! ”
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声音压得很低。
“那样的话,多闻就有命啦! ”
“耶样的话,多闻就有命啦! ”
抱在手里的头,牙齿咬得格格响。
“多闻”看来是两个无头人的孩子。
晴明悄悄来到两人身旁。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呀? ”
晴明向两人问道。
“噢噢。”
“噢噢。”
两人应声道。
“那是距今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那是清和天皇时代的事了。”
两人这样答道。
“也就是贞观八年,应天门烧毁那一年啦。”
晴明**一句。
“一点不错。”
“一点不错。”
两人恨恨不已。
“正是那一年啊。”
“正是那一年啊。”
捧在手中的头上,眼泪在脸上潸然而下。
“发生了什么事? ”
晴明又问。
“我儿子多闻……”
“才六岁的多闻……”
“他呀,在那里看见了一只蟾蜍.”
“是一只很大的、经岁的蟾蜍。”
“多闻用手中的竹竿,把它扎在地上了。”
“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只大蟾蜍没有死。”
“它被扎在地上,挣扎个不停。”
“到了晚上还是那样挣扎。”
“第二天白天,它还活着。”
“很可怕的蟾蜍啊。”
“蟾蜍原是不详之物啊。所以,我们就难逃一劫了。”
“一到晚上,被扎在园子里的蟾蜍就哭叫起来。”
“它一哭,周围就会燃起蓝色的火焰。”
“燃烧起来。”
“好可怕呀。”
“好可怕呀。”
“每次蟾蜍一哭,燃起火焰,睡眠中的儿子多闻就要发烧,痛苦地呻吟。”
“要杀死它,又怕它会作祟。”
“如果拔掉竹竿让它逃生,又怕它脱身之后,闹得更加厉害,正在不知所措的
时候——”
“应天门失火了。”
“应天门塌掉了。”

“有人说这件事是我们的责任。”
“有人看见被扎在庭院里的蟾蜍还活着,发着光。”
“那人到处说我们是在行妖术。”
“说应天门是用妖术烧毁的……”
“我们刚去申辩,多闻就发烧死了。”
“唉。”
“唉。”
“真可怜呀。”
“真可怜呀。”
“太气人了,我们就弄死了那只蟾蜍,用火烧掉。”
“多闻也烧掉了。”
“把那只蟾蜍的灰和多闻的骨灰掩埋了。”
“噢噢。把灰放进了这么大的罐子里,在应天门之下挖地三尺,埋了进去。”
“埋掉啦。”
“三天之后,我们就被抓起来处死了。”
“三天之后,脑袋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们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因为事前知道,所以才埋掉了多闻和蟾蜍。”
“只要有应天门,骨灰就会在上面作祟。”
“哈哈。”
“嘿嘿。”
两人发出笑声时,博雅一不留神,一句话脱口而出:“好可怜呀……”
他只是喃喃自语,声音很小,但却很清楚。
两个无头人马上不说话了。
“谁?!”
“谁?!”
捧在手中的脑袋,把凄厉的目光转向博雅。
那脸孔是鬼的模样。
“快逃.博雅! ”
博雅被晴明拉住手腕,猛扯一把。
“是这边! ”
“别让他跑掉! ”
博雅飞跑起来,他的身后传来这样的喊叫声。
一回头.见两个无头人紧追不舍。
他们手上的脑袋是鬼的模样,追赶的身子像是在空中飞翔。
这回完了。
“对不起,晴明! ”
博雅手按刀柄:“我在这里顶着,你快逃! ”
“不要紧.快上牛车! ”
一看,牛车就在眼前。
“进去,博雅! ”
两人钻进牛车。牛车“吱呀”一声走动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又是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
博雅掀起帘子向后望去,只见群鬼在后追赶着。
“怎么办,晴明? ”
“我已经想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带了绫女来。
不用担心。“
说着,晴明口中念念有词。于是,在前方引导牛车的绫女像被一阵风吹起一样,
在空中飘舞起来。
群鬼呼啦啦地围上去,开始大啖绫女。
“好了,机不可失! ”
就在绫女被群鬼疯狂吞噬的时候,牛车逃脱了。


博雅醒过来了。
原来是在晴明屋里。
晴明正探头过来,察看他的情况。
“绫女姑娘呢? ”
博雅一醒来就向晴明发问。
“在那里。”
照晴明视线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架屏风在那里。本来是一架描绘了仕女图的
屏风。
但是,原先画在屏风上的仕女,整个地脱落了。那里只有一个站姿的女子剪影,
图画则没有了。
“就是它? ”
“就是绫女。”
“绫女原是图画? ”
“对呀。”
见博雅瞠目结舌的样子,晴明轻声说道:“哎,博雅,怎么样,你还有力气出
去吗? ”
“还行。去哪里? ”
“应天门呀。”
“当然要去。”
博雅亳不犹豫地说道。
当晚,晴明和博雅来到应天门。
在黑沉沉的夜里,应天门耸立着,仿佛是黑暗凝成。
晴明手中的松明光影飘忽不定,更显得步步惊心。
“好吓人呀。”
博雅喃喃道。
“你也会害怕? ”
“当然会嘛。”
“为玄象琵琶的事,你还独自登上过罗城门呢。”
“那时候也害怕呀。”
“嘿嘿。”
“对于害怕这种东西,人是无能为力的吧。但是,身为武士,害怕也必须去。
所以就上去了。”
博雅说着。他手里拿着一把铁锹。
“是这一带了吧? ”
博雅用铁锹顿一顿地面。
“嗯。”
“我来! ”
博雅挖了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在应天门下深三尺之处,挖出了一个旧罐子。
“有啦,晴明! ”
晴明伸手从**中取出沉甸甸的罐子。
这时,松明已交到博雅手中。
在火光中,旧罐子的光影晃动不定。
“那我就把它打开了! ”
“不会有事吧? ”
博雅“咕嘟”咽下一口唾液。
“没关系。”
晴明打开罐盖,突然,里面飞出一只巨大的蟾蜍。
晴明敏捷地逮住了它。
蟾蜍被晴明捏在手中,手足乱蹬地挣扎着.发出了难听的叫声。
“长着人的眼睛呢。”
博雅叹道。
的确,这只蟾蜍的眼睛不是蟾蜍的,而是人的。
“扔掉它吧! ”
“不,它可是人的精气和经岁的蟾蜍的精气结合而成的,极难弄到手。”
“那你要拿它怎么样? ”
“当个式神使用吧……”
晴明将罐子口朝下,倒出里面的骨灰。
“好啦.博雅,我们回去吧。”
晴明手里捏着蟾蜍,对博雅说道。
蟾蜍放生在晴明的庭院里。
“这一来,怪事就不会再出现啦。”
晴明愉快地说道。
后来的情况.果然就像晴明所说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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