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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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时,我整只左手连同胳膊上都已经写满了字,不知是因为周围阴魂太多还是气温太低,雷雨扬的面孔苍白发青,我猜想自己大概也是这般模样。
沿着楼梯,我们无精打采地离开十三楼。
“熊大富,我还以为你法力高深、能够降妖除魔,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不中用。”我怒目圆睁,瞪着伪博士。
“我现在叫雷雨扬。”
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我消了气。
十二楼的整个走廊里灯火通明,估计是被迫守在这里的保安和服务员开的,他们大概觉得这样能够壮胆。
原以为自己会受到热情的欢迎,人们会把我当作英雄,用鲜花和响亮的掌声夹道欢迎,没想到等待我的竟然是一声尖叫。
保安和服务员满脸惊愕地看着我们,站在前面的那位保安摆出一副武林高手的架式(跟黄飞鸿颇有几分相似),他身后的女子眼睛瞪得奇大,漂亮的小手捂着自己的嘴。
我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极可爱的表情,举手致意。
又是一声满怀惊恐的刺耳尖叫,仿佛有印第安人在割头皮,然后我看到三男两女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进房间里,紧接着是重手法关门发出的巨响。
我意识到问题所在。
“你有镜子吗?”我问雷雨扬。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片镜子递来,镜子背面有一个胖胖的释迦牟尼像。
镜中的我脸色极差,说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也不为过,额头上有肿包和血迹,眼睛周围有些青紫,下巴上粘着星星点点的黑色狗血,其余部分只剩下苍白。
“这样子吓到人是正常的,相比之下,确实更像鬼些。”我努力地笑了笑。
雷雨扬不依不饶地上前敲门。
“快出来,事情已经搞掂,阴魂走掉了。”他大声说,同时伸出拳头打击在紧闭的门上。
几乎每拍打一次门,里面都会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有男声也有女声。
“别敲了,会吓坏他们的。”我伸手止住了他的下一步行动——踢门。
雷雨扬用手机通知那位秘书,说一切都已经结束,让她带医生上来为那几位曾被阴魂强行附体的幸存者检查身体状况。
趁等待的间隙,我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用纸巾擦拭脸上的狗血,我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也不愿意再把人吓跑。
放眼所及,所有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我无法进入卫生间做这些事。
这里的气温约在二十度左右,从镜子里看,我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因为没有水,所以血没能弄干净,但已经不怎么显眼。
稍后,一大群人上来,阵容鼎盛,一个个表情严肃而凝重,仿佛一只送葬的队伍。
离开酒店,我们坐进一辆出租车。
“哈哈——,十八万到手,咱们是不是应该到哪里庆祝一下。”雷雨扬不无得意地笑着对我说。
“我要回家。”
看着满天灿烂的星辰和破丝巾模样的银河,我突然想哭。
一路上,我遵循雷雨扬的叮嘱,每当看到一只游魂,总是回避与其目光对视,然而此类生物数量众多,遍布大街小巷,几乎每个角落都有,以至我的眼睛总在不停地转悠,根本不能停留在某个地方。

这样就能避免被那些想与人交流的鬼缠上吗?我很怀疑。
最让我感到绝望的是,分别之前雷雨扬曾用非常肯定的语气告诉我,拥有阴阳眼之后,再也无法变回去,除非成为盲人,那样倒是可以得到解脱。
喝下那碗符水之前,我曾天真地认为就算得到阴阳眼也是暂时的事,药效过了之后就会变回往常一样。
没想到竟会这样,我不愿成为瞎子,从此就只能每天看着无数的阴魂在眼前转悠,而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绝大部分人是看不到这些生物的,我似乎接触到某种真理、某种一般人无法理解也不会相信的事实,但这种能力除了让我惶恐不安之外,似乎并无任何用处。
雷雨扬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我喝下那碗符水?让我拥有阴阳眼对他有何意义?
我想要努力就此做一番深入的思考,我认为他根本就是率性而为,对于可能造成的后果,他恐怕也未曾考虑过。很可能他希望我成为跟他一样的人,成为同类生物,以改善他作为一名神棍形影单支的孤独处境,因为拥有阴阳眼的人所看到的世界跟平常人完全不同,必然形成另一种人生观,拥有与阴魂交流的能力也促进了这种改变,他不再是个平凡的人,再也无法变回去,于是他迫切地需要一名可以真正交流的人、一名可依赖和可以信任的人,或者是一名同伙,所以他选择了我。
看着满大街转悠的阴魂们,我情绪低落,感觉就像患了绝症一般。
踏进小区的大门,首先看到的是冯老板焦黑的身体,他蹲在一辆破旧不堪的微型车旁边,似乎在研究那些裂开的油漆。
我想,他从复杂的生意中得到了真正的解脱,不用再行贿,不用再每日面对那些代表着人民币的枯燥数字,不用再出席各种酒宴,不用再敬别人酒也不用接受别人敬酒,有了无数的时间可供挥霍,自由得如同一只离群的蜜蜂,不知道他是否因此感觉到比从前更快乐些。
几天以前,我用驱邪实惠套装和几尊佛像把他赶出了家门,因为当时还没有阴阳眼,所以无法确定他是否已经离开我的住所,现在看来那些东西是有用的。
想到自己的家里不会有鬼存在,这多少让我感觉到一丝安慰。
楼梯道内有五只阴魂在聚会,气氛显得很热烈,他们谈笑风生,内容涉及缅甸的强风暴和日本的捕鲸船,一位眼睛很大的女鬼突然插嘴说她想去意大利看AC米兰的比赛,因为她对卡卡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如果能看看那位球星洗澡时的样子,她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我装作没看见他们,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我发现他们的谈话很有一些意识流的味道,总是从一个话题毫无理由地过渡到另一个无关的话题,并且各说各的,似乎谁也不听谁的话。
据说卡卡会随巴西队来参加奥运会,我有些替他担忧,到那时很可能会有整整一屋子的女鬼在围观他的整个沐浴过程。
“我想去台湾,跟古龙聊聊,问问他为什么要把李寻欢写成酒鬼。”另一名中年男鬼说。
“七楼那户人家每天都看黄碟,咱们等会去那里转悠一下。”一名老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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