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孰轻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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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松语声清朗明晰,字字句句却直插李茂心间,“《唐律》有言,‘七出之外有三不去:妻为公婆服过丧者,不得出之;妻家本宗无人,无所归依者,不得出之;娶时贫贱,后来富贵者,不得出之’家姐过门不到一年,你母亲就已去世,家姐为其披麻戴孝三载,正是为婆婆服过丧者,合三不去之首。然孝期刚满,你便将家姐休出,岂非‘不义’。这不义出妻的罪名可冤枉了你?大人,敢问依本朝律法,不义出妻当如何惩处?”
峰回路转,真是峰回路转哪!堂下那些个观审的百姓只觉得今天来的真是太值了,一件本来极简单的官司却被这唐松弄的是一波三折,**迭起,直让人的心情一上一下,忽忽悠悠的。
“杖一百或刑罚一年半,并将妻子追还”,许县令的声音干巴巴的。今天的公堂全被这唐松主导了,他的心情那里还高兴的起来。
七出之外尚有三不去!至此,黄司马算是彻底明白了方别驾早前说唐松必赢的缘由。
这一明白之后,黄司马再看唐松的眼神就又不一样了。他若是早点抛出“三不去”,这官司早就赢了,何至于拖了这么长时候?原来这官司之所有如此一波三折,竟是唐松刻意为之的结果。再看他刚才的种种作为,此次报官上堂根本不是为官司本身而来,他更多的是想辩一辩李茂和唐缘两人究竟谁不行,谁不能生,他打这场官司……分明就是来扒李茂脸皮,为那唐缘洗掉“不能生育”之冤屈的。
可笑这李茂竟然毫不自知,几番叫嚣不仅没能为自己解困,反而是极好的配合了唐松,更将自己的无赖嘴脸暴露无遗。
好个唐松,好深的心机,好算计手段!
至于结果,如今堂上堂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李茂是个阉鸡子,很快整个襄州城也都会知道。这已经不是颜面扫地,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还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只要李茂还活着一天,就得被人耻笑一天。
不过这也得他能过得去眼前这关再说。就凭李茂如今早被掏空的身板,刑罚一年半或许还熬得过去,这要是杖一百,当场就得要了他的命……那里还有以后?
只是唐律中也有规定,若面对两种刑罚时,究竟该采取哪种刑罚,纠葛双方中获胜一方的建言有极大份量。看唐松这样子,必定会选杖一百……一念至此,黄司马心中油煎火烧般的难过。
今个儿他既然来了,而且听了审,这无论如何不能看着李茂在自己面前被当堂打死,否则姑家表哥那里不好交代倒还没什么,他这面子上也实在挂不住,以后亲戚族人该怎么看他?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啊,越是当官的就越看重这个。
思虑到这里,黄司马轻轻一声咳嗽,向看过来的许县令丢了一个极小的眼色。
做完这些,黄司马悄悄一瞥方别驾,还好,此时他的注意力都在唐松身上,并不曾察觉自己的小动作。
今天这个案子许县令真是审的窝火,公堂上的走势被唐松彻底主导。两位来听审的上官对涉案双方又各有偏好,只让他缚手缚脚,实在难受。不过事已至此,他自不会去驳了黄司马的面子,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要招呼也该早着些,现如今案子都成了这样子,李茂“不义出妻”已成定局,大庭广众之下,观审百姓如此之多,再想强行翻案又谈何容易?何况旁边坐着的那位别驾大人可是明显倾向于唐松的。若要翻案,岂能绕得过他去?
罢罢罢,这事啊自有黄司马操心去。许县令想的烦,索性就不再去想,当下他能做的也只是先把判决定案押后,给黄司马节省出时间来。
惊堂木一拍,许县令宣布此案尚需传召李茂左右邻舍前来问询,毕竟这些人当日是在休书上签名画押过的,程序要到。因此,本案暂时退堂,两日后再开堂正式定断。

“来呀,将李茂押下拘管,以待来日定断。退堂!”,再拍惊堂木,许县令在衙役的喝威声中下了公堂向方别驾及黄司马走来。
唐松对于当堂未能定案难免心存遗憾,只是这时节也说不得什么了。看着李茂被衙役押下拘管,他扶着唐缘正要走时,却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公南先生?”。
许县令诧异于唐松居然不识方别驾,“放肆,此乃本州新任别驾方大人”。
别驾可是一州佐贰,若放在后世就是相当于地级市的市长了。不过唐松对此倒没有太吃惊,毕竟当日在鹿门山晤谈时他便觉得此人官威逼人,能有那样的官威,这官儿就小不了。一州别驾也尽说得过去。
毕竟这是在公堂之上,而非鹿门山中。唐松端肃行礼,重新见过。
放别驾也没了当日鹿门山中的和煦,沉着脸道:“为家人鸣冤不平,你做的不错。不过你既熟知律法,尽可上堂之初就言明‘三不去’,你是占着理的,还怕许县令不能还一个公道?何需弄出这许多波折,定要揭出李茂的阴私之事?尔今日行事实是心思太深、用心太切,有伤读书人的斯文颜面。既是受了圣贤之教,终究还是要温柔敦厚些”。
方别驾这话实是说到了许县令心里,当下便与那黄司马点头附和。
“多谢别驾大人提点。许县令自上任以来廉洁清正,此乃襄州城中有口皆碑之事,学生安敢怀疑县尊大人”,唐松绝无半点初见大官时的紧张与猥琐,同样也没有狂生们的桀骜不羁。立身端稳,温朗而言,真是好一个不卑不亢,“学生今日如此,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噢?”,听到这句,许县令与黄司马脸色微变,他们可实在看不出占尽上风的唐松有什么不得已的。方别驾却猛然想起了当日鹿门山上堪称惊艳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莫非他又要出惊人之论,“你说”。
“这是家姐唐缘”,唐松说话间将唐缘拉来与自己并肩而立,“家姐被休归家已有月余,学生若是一早就存着举告李茂之心,也不会等至今日。本来男女婚姻不合分了就是,这也算不得什么。怨只怨李茂昨日在西市牛记绸庄前辱骂欺凌家姐太甚,学生又亲眼目睹。物不得其平则鸣,诚不得不举告,此不得已之一也!”。
好一个“物不得其平则鸣”,这句话听在方别驾耳中,竟使他莫名想起了在御史台身为言官的多年生涯,亦使他想起了此次一怒弹劾武三思,进而被贬襄州的经历。
物不得其平则鸣,自己又何尝不是?若不是如此,他又怎会由帝京远窜至这江汉之间。
唐松自不知道方别驾心中的这番感慨,顾自续道:“弃妇滋味真让人寒心彻骨,家姐自被休归家以来,终日以泪洗面,未尝有一日欢然。近来邻舍议论蜂起,皆言家姐不能生养以至被休。蒙此不白之冤,个人屈辱且不说,长此以往,岂不绝了家姐别嫁之门?那家儿郎又会娶一个不会生子的妻室?可怜家姐年方二十,正值花信妙龄,方大人真就忍心见其终生孤苦?”。
“家姐受此不白之冤,凌辱之恨。学生身为其家人,若不能为其洗刷冤屈,消此痛恨,还有何颜面觍称姐弟?此不得已之二也”。
言语至此,唐松目光扫过方别驾三人,“至于大人提及的颜面……与一个女人的眼泪和终生幸福比起来,我这一点斯文颜面又算得了什么?”。
唐松的声音不大,但这最后一问却是掷地可作金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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