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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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睡得很沉,我坐在她床边看着她日渐苍老的容颜,心中酸楚难以言喻。父亲与她离婚时,小弟还未出生,我也只得几岁上下。听镇上的女人隐约提起过,父亲抛妻弃子,为的是出洋留学,娶一个洋女人。父亲,在镇子上是负心薄幸的代名词。小时候,昏暗的灯下,每一次我从睡梦中醒来,总会看到母亲坐在窗边,低声诅咒着,一字一句地,诅咒着我那在远方的抛弃了她的父亲。
她翻了个身,面向里睡,被子掀开了,露出一只手。我为她掖好被角,刚要起身出去,却发现她尖利的指甲,缝隙里,藏着暗红的东西。我心里一震,火车上那对男女的样子浮现在脑里,还有那张白布下的手。我想再仔细看清楚,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打更声,惊得我的心一跳。我定下心来细看,母亲的手指甲干干净净的,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
果然是旅途太累了,要好好休息一下才行。我小心掩上母亲的房门,看到阿若正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手里拿着一件斗篷。她看见我出来,就把斗篷举到我面前,道:“风大,穿上吧。”我看她冻得微微泛青的脸,暗叹口气,接过斗篷,摊开来,为她裹好,道:“回房间吧,走廊太冷了。”她脸变红了,顺从地点头。看到她这样子,我心里真是满满的罪恶阿。
躺在以前的房间里,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里面还夹杂着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似哭似笑。我竖耳细听时,却又只剩下风声了。我盖好被子,睡过去了。大约睡了几个时辰,我被房门口的说话声吵醒了。那声音压得很低,但我一向浅眠,还是被弄醒了。
细细一听,其中一个是阿若,另一个是母亲,跟我离家时相比,声音还是没起什么变化,冷冷的,像是不搀杂了感情。
母亲:“这么说,道龄是接了我的电报便马上赶回来了。”
阿若:“是的,相公很有心,亲自回来参加小叔子的婚礼。”
母亲:“也罢,不枉我辛苦把他带大,总算还有点良心。我还想他阔了,早就忘了娘呢。”

阿若:“相公怎么会呢,他只是工作忙一点,还是很孝顺婆婆您的。”
母亲:“道龄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我只盼你们能快点开枝散叶。”
阿若:“嗯。。。。。。那么,婆婆,婚礼的时间。。。。。。”
母亲:“族长帮着选了日子,不能推迟,只有催他们快点准备了。”
阿若:“是。”
母亲:“道龄还在睡吧,别吵醒他,让他睡久一点。等他醒了,你叫他来见我。”
阿若:“是。”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我从牙床上爬起来,冰冷的感觉一下袭遍全身。我拿过一旁的大衣披上,咳了声,摸起桌上的烟,点了支。我叼着烟,推开门,外面天已大亮,冬日的太阳冷冰冰地挂着,连一点温热都不肯施舍。
去到母亲房里,门开着,她正躺在榻上抽大烟,屋里烟雾弥漫。我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就进去了。她见了我,立时板着张脸,眯着那双长长的眼睛。
“你回来了。”她先开口,冷冷的。
“是的。”
“砰”一声,一只茶杯盖子擦着我的脸颊,打在门上,碎落在地。我的脸颊有点刺痛,伸手一擦,手背上是抹血迹,红得刺目。
“翅膀硬了,会飞了,就不要娘了罢?”她咬牙道,盘腿坐起来。
我抽了口烟,深吸了几口气,道:“我很抱歉,让您这么生气,我向您道歉,请您原谅我。”
她吐出个烟圈,咳了几声,道:“罢了罢了,你这次肯回来,也算还有点良知,你去把道侗的灵柩起出来吧,你是他兄长,理应由你动手。”
我闷闷地抽着烟,她听不到回答,又问:“听到了吗?过了初十便要行礼了,你要快一点准备!”
我看她脸色又开始不对,忙答应下来。
此后,有几个就近的本家分家跟亲戚来访问我,我一面应酬着,一面打起精神四处雇工来挖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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