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提前的午饭饭自然不能再吃完整，两人站起，梨花春树说泰山之巅的决斗时辰已到，邀阿木甲一道前往，阿木甲只能答应。三十六人里，从后排走出四人，一招手，又见几人匆忙跑上，手里竹杠藤椅，这四人接过两根竹杠抬起藤椅耸上肩头，身体半跪，齐道恭请帮主。梨花春树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阳光下虬须墨染，根根抖动。阿木甲见梨花春树手下个个训练有素，心中赞叹道：果然名不虚传。梨花春树道：“梨花派一直门规森严，放眼江湖，单这帮规戒律而言，恐怕无出其右者。”阿木甲道：“梨花帮主所言极是，一叶落而天下知秋，从方才这列阵之上，就可见帮主治理有方。”梨花春树道：“令行即止，无令行，身不正，令不行，法必明。掌控帮中事物，当和行军打仗一样，思舜帝殛鲧用禹，学诸葛隆中决策三分，这才是大将风度。”
阿木甲连连点头，并言道：“我天下盟正是缺少这般运筹帷幄的管理，所以致使和江湖普通帮派并无二样，只是满足于行侠仗义和武林名声，今日见梨花帮主，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梨花春树哈哈大笑道：“阿木兄弟果然性情中人，直言无忌，爽快！”阿木甲道：“背上疮疾，越捂越害，阿木岂能不知这个道理？”
二人哈哈大笑，梨花春树携了阿木甲之手一让再让，请阿木甲先行，又是一番推辞和谦让，最终二人并肩穿过平坦的天街，在左拥右护下来到玉皇顶。玉皇殿、迎旭亭、望河亭以及东西配殿里已经约有上百人在等候这场较量。阿木甲注意到这些人都不是那上山焚香拜佛的良善百姓，个个身藏利器，脚步稳健，一看就是行家里手。那手执佛珠的墨小溢和精灵古怪的墨小品也勾肩搭背在人群中走来走去，看两个人的亲密劲儿，显然早已经把三清庵里发生的事情忘记得一干二净。
绝情仙子沈北雁并不在人群之列，乔烟雨亦踪迹全无。这玉皇顶上之人十有**是为二人之战而来，见二人不知去向，不由怨声载道、议论纷纷。墨小品站在大殿台阶上居高临下道：“还是名人好，连打架这等不需要动脑子的事都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今天我就要瞧瞧那天下第一巾帼乔烟雨有多厉害。”
墨小溢将墨小品从高处拉下来道：“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妹妹切莫这么说，今日这一战，将决定谁能在中原武林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可不像你想的打架那么简单。看这些英雄侠客没有？大都来自五湖四海，包括你我在内，凡习武之人谁个不想在这五岳之尊扬名立万？”墨小品撇嘴道：“父亲总是逼我学习武功，我又不想闯荡江湖，学那劳什子武功何用？难道和你一样走火入魔？还不如有空游历山水赋诗为乐，岂非人生乐事？”墨小溢看着墨小品，墨小品又道：“说到底，女人还不是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出去？”墨小溢正色道：“父亲早就说过，你天赋异秉，是可造之才，只可惜修习太杂，分了心，有句话叫做‘智者不博，博者不智’，妹妹千万勿要牢记，否则悔之晚矣。”阿木甲听得清楚，身不由己地走过去施礼道：“敢问墨孝廉老前辈一向可好？”
墨小品认出阿木甲，嘻嘻一笑道：“那还用你来说？若不是有朋友将至，今天他老人家也是不愿意错过这机会的。”墨小品说话刁钻，阿木甲微微一笑，那墨小溢牵过墨小品冲他一颌首道：“借过。”阿木甲就侧身留意墨小溢。只见那墨小溢生得是羞花闭月之貌，金莲迈动，舞点金钗溜，微启朱唇，烂嚼红蓉，这般容貌却似不知，脸上还时时隐现焦虑和自卑之色，令阿木甲暗暗称奇。她也就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手不离那挂紫檀佛珠，确实奇怪。
再看那墨小品，墨小品虽和墨小溢在五官面目上出奇的相似，却没有一点墨小溢身形的扭捏和脸上风卷云舒的淡然。墨小品眼睛里是露水般的纯洁，肌映流霞，活力四射，顾盼之间，流苏闪烁，真是好一对天下无双的美女子。
两个女孩走出玉皇殿，墨小品展开歌喉唱道：弹古筝，林梢落叶风，弦倥惚，月不明，哎呀，娇莺欲语，又见秋如许，静悄悄，门掩冷风细雨……那声音娇媚婉啭，如百灵唱于深谷松涧，正是云南民歌，把一山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山街远处一真喧哗，有好事者水流般纷纷涌去。阿木甲手瘩凉蓬望去，见是一乞丐正和两个和尚发生争执。那两个和尚都是慈眉善目，这一时却也被乞丐气得七窍生烟。梨花春树道：“连少林方丈定性大师和执事僧无天这等世外高人也终于不甘寂寞赶来，可见泰山之战影响之大。”
阿木甲道：“少林寺久不涉足江湖之事，这番前来，定有蹊跷之处。”梨花春树眼望无天亮出少林地趟梅花拳招式道：“少林寺妄自被称为武林至尊，却对江湖之事不闻不问，早有江湖门派看不下去，屡次挑衅，少林寺想来是顶不住舆论的压力，呵呵，定性缺智少谋，无天年青气盛，泰山一战，少林寺数百年积累的威名恐怕更要毁誉参半了。”
只见无天使出地趟梅花拳，身体半蹲半坐，双手展开，大者之风十足，可那乞丐并不示弱，扎马盘根，手中双掌交错一击而出，无天双掌迎上，只见二人俱是身体一颤。阿木甲不由问道：“好身手，这乞丐能和执事僧无天旗鼓相当，却又不知是何等人物？”梨花春树道：“这人想来就是大江南北影响日甚的丐帮帮主汪小狐了。”
两人下了玉皇顶观看，但见二人打斗正烈。无天使出地趟梅花拳法，只见这套拳法简明实用，但一招一势非打即防，无天矫健的身形腾挪跳跃，宽大佛衣飘飘。无天叫一声好，右手环抱向上，左手沉于左肋道：“再接我一式‘降龙伏虎’如何？”丐帮帮主汪小狐也说得一声好，阳气集于督脉，气沉丹田，通长强、走腰俞、腰阳关，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脚踏乾位，左掌划圈，右掌向外推去。但见风尘骤起，一道祥龙似的力道直向无天而来。定性见了，叫一声小心，长袖中食指捏住中指，手腕一翻，使的分明正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指。汪小狐只觉一阵凌厉之风，不得已中途收掌闪过，冲定性怒道：“秃驴，在旁偷袭算什么本事！”
定性对汪小狐口出不逊并不计较，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出家之人无心于人争斗，老纳出手只是不想看到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的局面。”汪小狐冷笑道：“明明是败局已定，却还大言不惭，还敢妄自称天下武学圣地，真是笑话。”
“你！”无天大怒，又要纵身而上，却被定性拦住。定性道：“闻听近日崛起的丐帮帮主汪小狐十二式‘游龙掌’横扫大江南北，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汪小狐一言不发，眼光在众人里寻找，口中喊道：“剑通，你在哪里？”
“哎。”应着稚嫩的话音，就见人群中跑出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孩子，这小孩子生得明眸皓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胡芦蹦蹦跳跳而来。汪小狐喜笑颜开，却听汪剑通叫道：“姐姐，打架打完了没有？”众人这才知道丐帮帮主汪小狐原来是一女子。
只见这汪小狐细眉细目，一身灰色衣衫上尽是补了又补的破绽。她脸上、额头上、鼻尖上尽是脏兮兮的煤炭之灰，滥褛衣衫和面目上新涂的煤灰遮住了她的本来面目。众人正在惊讶，汪小狐一把抱起汪剑通捏着他的脸蛋儿道：“不让你喊我姐姐的，又不听话了。”汪剑通伸伸舌头做了个鬼脸。这姐弟二人要走，无天脸一沉道：“就算你是女子，刚才辱我少林之事也不能就这样和你轻易算了。”汪小狐放下汪剑通拍着弟弟的头让他离开道：“你还要怎地？难道我说你少林奉旨摊派贷款一事虚假不成？”
无天大怒道：“放肆！朝庭推行变法，我少林既世受皇恩，当率先表率，又有何不妥？”汪小狐围绕着无天转了一圈，忽然面向定性大师道：“定性大师，并非汪小狐故意冒犯，只是汪小狐心中有一疑惑，还请大师明示。”定性拱手作揖高唱佛号道但说无妨。汪小狐便得意地望着无天清了清嗓子道：“敢问定性大师，朝庭硬性摊派的贷款，少林自当承担，那么少林寺是不是独自承担？”定性口中吱吱捂捂连声说了“这，这……”汪小狐见状，又近前一步道：“大师是不是将贷款又转移摊派到寺院封地的农户人家？”无天见方丈无言以对，厉声说：“是又怎地？”
汪小狐将身一扭道：“当年少林十三棍僧救唐王，深受武林同道景仰，几百年来，少林寺一直主持公道，行侠仗义，不知为何到了今天居然做出这等和官府狼狈为奸摊派剥削百姓之事，啧啧，真不知道少林寺有何颜面以武林泰山北斗之名现身泰山之巅？”
“你！”无天指着汪小狐气得浑身发抖，却听人群中有人唱个喏道：“小狐高见，但不知若你丐帮处在风头浪尖又当如何？”汪小狐定睛看时，说话之人正是武当派掌门人张松琳。武当派掌门人张松琳手中拂尘飘舞，飘然现身，一副仙风道骨。武当派掌门人张松琳冲少林方丈定性大师和执事无天弯腰施礼，转过身来望着汪小狐面露微笑，眼光却如闪电。汪小狐道：“外家少林，内家武当，少林武当并为武林泰山北斗，这话我倒要问张掌门才是。”张松琳拂尘一抖搭入臂弯，冲众人拱手道：“恕贫道不能一一施礼，我有一言，不知诸位能听否？”
这泰山顶上众人一齐还礼道：“愿听道长高见。”
张松琳朗声道：“熙宁变法，当今圣上圣明，王安石宰相辅佐圣上励精图治，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理财以农事为急，农以去其疾苦、抑兼并、便趋农为急，这天下然后方才有了盛世之太平，我倒想问汪帮主，难道江湖儿女就不想这天下太平不成？”众人交头接耳，一片赞誉之声。汪小狐不以为然道：“推行新政，贷款尚且立法，到最后深受其害的只是百姓。官府收入增加，老百姓却负担过重，叫苦连天，请问这是不是天下太平？王大人出于好意变法不假，只是有些状况是他始料不及的，贪官污吏雁过拔毛，树高一尺也要收税，剿匪也要收税，好听的说法叫做取天下财，难听的说法还不是横征暴敛么？”
众人听了，也不禁觉得这话极有道理。这些江湖中人中，有不少人因为变法被剥夺私放高利贷垄断一方的权利，听汪小狐之言只觉痛快，纷纷叫好。阿木甲用钦佩的目光望着汪小狐，梨花春树道：“这女子有些意思。”汪小狐又道：“司马光大人曾道，国用不足，在用度太奢，赏赐不节，在于官职冗滥，军旅不精，必须两府大臣、三司官吏深思救弊之术，磨以岁月，庶几有效，远非一朝一夕所能裁减，而王安石大人急功近利，岂能不秧及百姓？”少林寺方丈见汪小狐思路缜密条理清晰，不禁问道：“汪帮主侃侃而谈，终究是纸上谈兵，只是变法之弊，不知有何为证？”汪小狐呵呵笑道：“方丈大人也是久居庙堂之上不察民间之苦了么？我帮中数万弟兄都是被迫流离失所的百姓，仅靠受尽世间歧视乞讨为生，这还不算是证据么！”汪小狐声色俱厉，说完话，目光刀子般射向一旁脸色通红的定性大师。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