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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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霜还留在草地上,在黎明的晨光中闪闪发亮。珍妮悄悄地爬起身,尽量不吵醒莉娜好让她多睡一会儿。把各种可能的状况检视一遍之后,珍妮已经研究出一套最好的计划,因而感到相当乐观。
“时间到了吗?”莉娜轻声说着。她转过身来,见珍妮已开始穿上男衬衫和长袜。
“到了。”珍妮对她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莉娜脸色一白,但她还是颤抖地站起身,开始穿衣服。“我真希望自己不是这么怯懦。”莉娜说着,一面用手抚着胸口。
“你并不法懦,”珍妮低声安慰她。“你只是过分担心后果而已。”
珍妮一面帮她穿衣服一面说:“其实你比我勇敢。因为我如果像你一样担心后果,就绝对不会有勇气做任何事情。”
莉娜紧张地笑笑,没有讲话。
她们把帽子藏在腰间,再穿上见习修女的袍服遮住身上的男装。太阳又升起来了一点,天色变成灰白。她们等着守卫来带她们到林间方便。
时间越来越近了,珍妮又低声把计划向莉娜叮嘱一遍,深怕她到时候一慌就什么都忘了。“记住,分秒都必须把握,但我们也不能太快行动以免引起别人注意。你把袍子脱掉以后,把它藏到树丛底下。我们成功的机会在于他们要找的是两名修女,而不是两个男孩。如果他们发现我们的袍子,我们就连这营区也逃不出去了。”
莉娜点点头,紧张地吞咽口水。珍妮又说:“脱掉袍子以后,你就要看我怎么做,不要出声,穿过林子。不要听别的声音,也不要看别的地方。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之后会发出警告,但那没什么关系,不要被他们的吵声吓着了。”
“我不会的。”莉娜眼里已满是恐惧。
“我们就待在林子里,然后沿着营区南边外缘到马厩那里去。追我们的人不会想到我们又回到营区,只会朝相反的方向找。”
“到马厩以后,你就待在林子里,我去牵马。如果运气好,看马的人可能也在找我们而不注意马了。”
莉娜默默地点头。珍妮知道如果她们被发现,她必须设法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好让莉娜有机会逃走。但是要劝服莉娜一个人走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万一我们分开了——”“不会的!”莉娜叫了出来。“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们不能分开。”
“听我说!”珍妮严肃地说。“如果我们分开了,你必须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那样我才能——随后赶上你。”莉娜勉强点点头。珍妮执起莉娜的手紧紧一握,想要灌输给她一点勇气。“北边是朝那座高山那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好。我牵了马之后,我们就上马朝北边骑,一直到山上。到了山顶以后,我们再由两边下山,可是我们一定得一直在林子里面骑。看到路以后,我们就沿着走,但还是要待在林子里。柯莱莫伯爵一定会派人守在路上。但是他们找的是两名修女,不是两个年轻人,如果我们运气好碰到其他路人,就可以混在里面,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
“莉娜,还有一件事,如果他们认出我们并且开始追来,你要拼命朝我所说的方向骑,而我则朝另一个方向骑。那时你要尽量找树林掩护。修道院离这里顶多五、六个小时,如果我被抓你一定要继续走下去。我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在哪里,只能推测大概是过了边境在英格兰。你朝北西北骑,碰到村子就打听贝尔寇克的方向。”
“我不能丢下你。”莉娜轻声喊着。
“你一定要——那样你才能带父亲和族人来救我。”
明白她终究是要回来救珍妮之后,莉娜的脸色开朗了一点。珍妮对她开心地一笑,说:“我相信星期六我们就可以到梅家堡了。”
“梅家堡?”莉娜又困惑了。“我们不是应该留在修道院那里,然后派别人去通知父亲吗?”
“你如果想留在修道院里也可以,但是我会要安修女找人陪我回家。父亲一定会以为我们还在敌人手中,所以我一定要尽快在他接受敌人的条件之前赶回去。此外他一定想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手,有什么样的武器之类的问题,而这些只有我们才能回答。”
莉娜点点头,可是珍妮所说的并不是她一定要赶回梅家堡的全部原因,这一点她们两个人都知道。珍妮最盼望的就是能够做一些使父亲和族人以她为傲的事,而这正是她的大好机会。如果她成功了,她希望能在场看到他们的反应。
守卫的脚步声近了。珍妮站起来,脸上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微笑。
莉娜也站起身,但是看起来却像一副要赴刑场的样子。
“早安,”珍妮对陪她们到林子的守卫高菲爵士说。“我觉得好像还没睡一样。”
年纪约三十岁的高菲爵士投给她怪异的一瞥,因为珍妮从来不曾对他说过什么好话。当他的眼光往下移至她身上时,珍妮紧张起来,因为她在袍服之下又穿上了男装,显得比较臃肿。
“你睡得很少。”他显然知道昨天晚上她们做针线到很晚的事。
珍妮假装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斜眼瞥了他一眼。“我们待会儿可不可以在溪边多待几分钟洗一洗,让自己清醒一下?”
他侧头看她,脸上一副怀疑不定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十五分钟,可是我起码要能看见你们一个人的头部。”
他站在林子边缘等着,脸半侧过去,眼睛则始终看着她们的头部,未曾往下移过。
珍妮知道到目前为止,这些守卫从来不曾用异色眼光看她们,这一点她今天特别感激。
“要保持镇静。”珍妮道,一面领着莉娜往溪边走。
“这水看起来很冷的样子,莉娜。”珍妮大声说着好让高菲听到,同时小心地把修女戴的帽巾取下,扑在跟自己差不多高的树枝上,然后低下身子走到莉娜身边,要莉娜也依样画葫芦。
两分钟以后,她们都已经脱下了袍服,把它们藏在一堆树丛里,然后她又将一条手帕弃在往她们反方向的一根树枝上,假装是她们往那边走时不小心遗落的。她再低着身子跑回来赶上莉娜。
“那样应该能让他们找错方向,为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然后这两个女人彼此打量了一下,整理对方的帽子,把长头发塞到帽子底下。
珍妮对莉娜露出一个鼓励和赞许的笑容,然后牵着她的手迅速钻进树丛,沿着营区外围朝北走,心里暗祷高菲能多给她们一点时间。
几分钟以后,她们已经依照计划来到马厩附近,躲在树林里屏息观察动静。“待在这里不要动!”珍妮扫瞄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看守。她看到一个守卫躺在马厩的另一边地上睡觉。“守卫在睡觉,”她高兴地对莉娜说。“如果我在偷马的时候他醒了抓到我,你就还是照计划走着往我说的方向去,懂不懂?要留在林子里,朝后面那座高山上走。”
不等莉娜回答,珍妮开始朝前爬行,到了林边又停下来观望一下。
营区大部分的人仍在睡觉,而马匹就近在咫尺。
珍妮牵了两匹马,小心翼翼地走出来。那个守卫只微微动了一下,仍然在睡他的大头觉。两分钟后她已经把一匹马交给莉娜,两人牵着马匹往林子深处走去,地上潮湿的落叶吸收了马蹄和她们的脚步声。
她们踩着一棵倒下的树干当脚垫,爬上高高的马背。珍妮掩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
当她们朝山脊上骑去时,营区里响起了敲起床钟的声音。
听见钟声和随之而起的嘈杂人声,她们急忙策马加速前进。
她们的骑术都很精湛,但是跨骑在没有鞍的马背上,她们必须用双腿紧夹马侧以免滑落,这样也是一种要马快跑的讯号,所以骑速相当快。
树林太密,只有些许阳光透进来,使得珍妮只好放弃辨认方向,单凭直觉前进。
珍妮笑着拍拍坐下的马头。“莉娜,你想想看有关‘黑狼’的传说——他的马不是跑得飞快,名字叫做‘雷神’吗?”
“是呀!”莉娜答道。
“还有,他们不是说那匹马全身漆黑,只有前额上有个白色的星星记号?”珍妮又说。
“不错。”
“这匹马不正是这样子吗?”
莉娜看看她的马,点点头。
“莉娜,”珍妮轻声笑着。“我把‘黑狼’的‘雷神’偷来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那匹马的耳朵动了一下,莉娜也忘记处境,开怀笑了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发现它是跟别的马分开系的原因,”珍妮赞赏地打量这匹骏马。“而且它跑得比你那匹快许多,我得一直拉住它让它放慢一点。”她拍拍马头。“真是一匹漂亮的马。”她对这匹马并无敌意——只是对它的前任主人而已。
“洛伊——”高菲站在洛伊的帐篷前,神情又窘又悲。“那两个女人……呃……逃走了,大概在四十五分钟以前——里克、尤斯和莱尼都已经到林子里去找她们了。”
洛伊正要抓起衬衫来穿,听见这话煞住手,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瞪着他的手下。“她们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又想笑又气恼。“你是跟我说,”他生气地从那两个女孩昨天缝补好的衣服堆里抓起一件衬衫。“你竟然被两个天真的女孩子骗过——”他把手伸到袖子里,却讶异地发现袖口竟然封死了。他咒骂一声又抓起一件,先检查看袖子有没有问题,才刚要把手套进去,整只袖子就像变魔术一样地脱落了。
“我发誓,”洛伊咬牙切齿地说。“等我抓到那个蓝眼睛的巫婆,我要——”他气得讲不出来了,把那件衬衫一丢,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件新的穿上。他佩上短剑,然后走近高菲的身旁。“告诉我你最后看见她们的地方在哪里。”
“在那边的林子里,”高菲说着。“洛伊——”他带着洛伊走到挂着她俩头巾的地方。“呃……没必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吧?”
洛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他明白此事对高菲算是奇耻大辱,最好不要张扬。“不必发警报,”洛伊沿着溪岸走下去,仔细搜寻树丛里面。
“找她们是很容易的事。”
一个小时以后,他可不这么肯定了,而且不再觉得好笑,怒火越来越高涨。他需要这两个女人当人质,她们是往梅家堡之钥,而且说不定可以使他们不流血、不伤人就进入梅家堡大门。
他们五个人把林子都搜遍了——朝着珍妮故意留下手帕的东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最后洛伊的结论是那两个女孩之一——无疑是那个蓝眼睛的——故意留下这个线索误导他们。
高菲站在一边,而里克则满脸轻蔑之意。洛伊生气地把那两件头巾从树上扯下。“发警报,组成搜索队,把这林子每一英寸地方都找过。她们一定躲在林子最密的地方。这林子太密,我们可能得用走的。”
二十个人开始沿着溪边往林间搜寻。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终于,已经到下午了。
洛伊站在溪边,望着北方山上的密林,脸上表情越来越冷峻。起风了,天色一片阴沉。
泰凡朝他走来。“我听说那两个女人今天早上跑了。”泰凡昨晚去狩猎,刚刚才回来。他顺着洛伊的目光往北边的高山那边看过去。“你想她们会朝山里走吗?”
“她们用走的不太可能,”洛伊的声音藏不住怒气。“可是她们也许走路绕过去。我派人到路上查问,但是碰到的路人都不曾见过这两个女人。只有一个住在小木屋里的人说,他看见两个男孩骑马朝山里去。”
“不管她们在哪里,如果她们走到山里的话一定会迷路——山里树林太密,看不见太阳,不能辨认方向。此外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究竟在哪里,根本无从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泰凡沉默了一会儿,望着远山,猛然回头看洛伊。“我刚才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你昨天晚上突然决定自己去打猎了。”
“为什么?”
泰凡犹豫了一下。他知道洛伊极为珍爱那匹马。事实上“雷神”的功绩和它的主人几乎齐名,也一样具有传奇性。宫廷里一个名女人曾对朋友抱怨过,如果洛伊对她有对“雷神”一半多的感情,她就觉得很幸运了。而洛伊的说法是,如果那个女人对他有“雷神”对他那般忠心,他就会娶她了。
“洛伊……”
洛伊听出他弟弟犹豫的口吻,转头看过去,目光却突然被泰凡脚边一堆异常高起的枝叶所吸引。直觉使他用靴尖踢了一踢,然后他看见了——修女的灰袍子。他伸手捡起来,泰凡则说道:“‘雷神’不在马厩里,那女人一定把它偷走了。”
洛伊缓缓直起身子,紧绷着脸。“我们一直在找两名步行的修女,结果应该找的是两个骑着我的马的男人。”洛伊低声诅咒,转身朝马厩走去。经过那两个女孩住的帐篷时,他把她们的袍服朝里头气冲冲地一丢、然后开始跑起来。泰凡紧跟在他后面。
看马厩的守卫向洛伊行了一个礼,但是洛伊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腾空提起来。“今天早上是谁负责看守这里?”
“是——我,爵爷。”
“你有没有离开岗位?”
“没有!爵爷!没有!”他急忙喊道,因为依军法那样的处罚是死刑。
洛伊恼怒地把他甩到一边。几分钟后,洛伊和泰凡带了十个人加速往北骑去。骑到一半的时候,洛伊又重作调配,让四个人分头去找,自己则带着泰凡、里克和另外五个人下山,绕过山区来到北侧的路上。那条路到这里就分作两条,一条往西北,一条往东北。洛伊勒令大家停马,皱着眉头无法决定该走哪条路。她们也许会朝西北,但也可能会故意绕路。他抬头看看天色,大概再过两小时天就要黑了。往西北的那条路通往山区,在晚间更不容易行走。照理推测,这两个女人应该会选择比较安全的路。主意打定,他就派里克和其他人沿东北这条路搜二十英里看看。
另一方面,洛伊则领着泰凡往西北骑去,心里气冲冲地想到,那个蓝眼女巫说不定也不怕晚上冒险走山路。她敢做任何事情。他又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是如何有礼貌地感谢她为他们补衣服,而她又是如何甜蜜地接受他的谢意,他更生气了。她是什么也不怕,起码到目前为止是如此。
但是等他抓到她以后,她就会知道什么叫作怕。她会学到怎样怕他。
珍妮一面愉快地哼着歌,一面又往火堆里加了两根树枝。远处林间传来某种野兽的吼声,她的歌声更大了,藏住自己的惧意,对可怜的莉娜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白天本来似乎要下雨了,但此刻又已是明月高照,使珍妮庆幸不已。
又响起一阵野兽的嗥声,莉娜把身上的毯子裹紧一点,望着她的姊姊。“那是什么声音?”她的嘴唇泛白,说不出那个“狼”字。
珍妮知道那里不只有一匹狼,而是好几匹。“你是说刚才那猫头鹰叫?”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不是猫头鹰。”莉娜说着,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差一点喘不过气。莉娜从小就有肺病,现在在这湿冷的山区夜里又复发了。
珍妮安慰着莉娜说:“就算不是猫头鹰;也不会有任何野兽敢靠近火的。我知道,从前有一次加里告诉过我野兽怕火。”
但是她也知道,在这种时候生火所冒的危险就跟被狼吃掉差不多。
即使是在林子里,一点点火光也能从老远就看到。虽然她们离大路有好几百码远,但她仍然感觉得到被抓到的危险。

她屈起腿来,下巴顶住膝盖,为自己增加一点安全感。为了转移注意力,她朝着“雷神”的方向点点头说:“你有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动物?今天早上我骑上去的时候,原以为它会把我抛下来,但它似乎知道我们的需要。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更稀奇的是,今天一整天它都很温驯,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不用我催它就知道怎么走。想想看,我们回去以后爸爸会有多高兴,我们不仅逃出了‘黑狼’的魔掌,还把他的马也偷跑了。”
“你还不能确定它是不是他的马。”莉娜说道。
“一定是的!”珍妮骄傲地说。“它正是传说和歌谣里所形容的样子。此外每次我说到它名字时,它就会看我。”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就轻声呼唤它的名字,那匹马果然转过头来,用那像人一般聪明的眼睛望着她。“就是它没错!”珍妮高兴地说着,但是莉娜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珍妮,”莉娜睁着悲伤的大眼睛,打量她姊姊勇敢的笑容。“你想为什么你那么勇敢,而我却这么胆小?”
珍妮笑了。“因为上帝是公平的。你拥有美貌,所以上帝就给我一些东西平衡一下。”
“哦,可是——”莉娜停下来,因为那匹黑马突然昂起头,发出高昂的嘶鸣划过夜空。
珍妮连忙跳起来冲到“雷神”旁边,用手捂住它的口鼻让它安静下来。“快——把火弄熄,莉娜!用毯子!”珍妮紧张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侧头倾听有没有人声。“听我说,等我骑上‘雷神’之后,你就松开你的马,让它从那边跑下去,然后你再回来躲在那棵倒下的树底下。在那里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一直到我回来。”
珍妮说着迅速攀上马背。“我要骑着‘雷神’到路上往那边的高地去。如果那个魔鬼伯爵在那里,他一定会追我。”她掉转马头,同时又对莉娜说:“如果他抓到我,你就依照我们的计划,沿着路走回修道院,然后要父亲来救我。”
“可是——”莉娜发着抖,低声要说话。
“请你一定要听话!”珍妮说完,就骑着“雷神”穿出林子往大路上走,故意弄出声音以引开追兵注意到莉娜的藏身之处。
“在那里!”洛伊对泰凡喊道,一面指着远处一个往高地奔驰的黑影。
他们连忙加速策马追去,但是在靠近刚才她们休息之处的时候,他们闻到一股火堆刚熄灭后散发出的烟味,洛伊和泰凡停下马。“去找她们的营地,”洛伊喊道,同时自己策马继续追下去。“说不定会找到那个年轻的女孩。”
“他妈的,她还真会骑!”洛伊用近乎赞佩的眼光盯着前面骑在“雷神”上面的娇小身影,相距有三百码左右。他凭直觉就知道自己在追的是珍妮,而非她胆小的妹妹——一如他可以确定那匹马就是“雷神”。
“雷神”正尽全力奔跑着,但是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因为珍妮不肯让它直接跃过障碍物,一定要从旁边绕骑过去,因此耽误不少时间。珍妮没有用马鞍,所以不敢冒险让马跳太高,以免把她从马背上摔下来。
洛伊追到和她距离只有五十码的时候,看见“雷神”突然改变方向,不肯跳过一棵倒在路上的树干——这是表示它感觉到前面有危险,因此想保护自己和主人。洛伊心中一阵恐慌,发出一声喊叫,因为他远望过去就知道前面有一道急降的陡坡。“珍妮,不要!”他喊着,可是她不理会他的警告。
珍妮已经怕得快到歇斯底里的状态,不顾一切地策马倒退几步,然后再用脚跟**马的侧腹。“走啊!”她喊着。“雷神”犹豫了一下,终于聚拢四蹄,拼力往前跳出去。一声尖叫划过夜空,珍妮失去平衡,由跳跃的马背上滑落下来,先是抓住它的马鬃,然后又落到一棵倾倒的树的树枝间。接着传来一个让人心寒的声音——动物直落陡坡,跌滚而死的声音。
珍妮蹒跚地沿着纠结的树枝往外爬,这时洛伊跳下马,快步跑到崖边来。她撩开披散在眼前的头发,才发现离她几英尺外之下竟是一片黑暗。她又往洛伊看过去,只见他紧绷着脸往下瞪着那片陡坡。当他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时,她已经六神无主地不知道喊痛或闪避,只是任由他拉着自己沿着陡坡往下溜。
起先珍妮想不透他要干什么——然后她开始明白了——“雷神”!他在找他的马!她仓皇地往底下崎岖的坡地望着,心中暗祷着希望那匹神驹能够无恙。她与洛伊几乎同时看见了它,黑色的身躯静静地躺在几码外。
一块石头挡住了它的跌势,但也折断了它的颈子。
洛伊甩开珍妮的手臂。她呆立在那里,又惊又怕地瞪着那匹被自己害死的骏马。仿佛像做梦一样,她看着英格兰最勇猛的战士屈膝跪在死马之前,缓缓抚摩着黑色的马毛,低声说着话。
珍妮的眼眶湿润了,但是当洛伊猛然站起来转身面对她时,她的悲伤顿时又被惶恐盖过。她本能地转头想跑,但动作还是不够快。他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拉了回来,他把她身子转过来面对着他,手指紧紧抓住她发根。“你该死!”他凶狠地喊着,眼睛冒着怒火。“你刚才害死的那匹马比绝大多数人都勇敢而忠心!也正因为如此它才会被你害死。”珍妮苍白的脸上又悲又惧。但这并未使他软化,反而更用力抓紧她的头发,使她的头往后仰。“它知道下面什么都没有,也警告过你,而你还是让它去送死!”
他松开了她,但转眼又抓住她的手腕,粗暴地拉着她往上面走。珍妮这时才恍然,他刚才拉着她一起下坡来的原因,是怕她又把他另外一匹马也偷走了,但其实那时候她就算有机会也不曾想到要试试,可是现在她的理智逐渐恢复了,因此当他把她抛上马背时,她顿时发现这正是一个脱身机会。洛伊正要自己跨上马背,珍妮突然用力一扯缰绳,想把它从他手里夺下来。但是这个计划失败了,他毫不费力地就跳上疾驰的马背,伸手一把抱住珍妮的腰际,使她几乎无法呼吸。“你要是再耍花样,”他在她耳边狠狠地说。“你要是再激怒我一次,我就要让你一辈子都后悔莫及!”他环抱着她腰间的手臂猛一用劲。“听懂没有?”
“懂了!”珍妮喘着气说道,他才缓缓松开她身子。
莉娜缩在珍妮要她守候的树干下,看着蓝泰凡牵着她的马往这边骑过来。她可以看见马的腿和泰凡的腿,心想自己应该再往林子深处躲一点,可是那样她就可能会迷路。
此外珍妮曾要她等在这里,于是莉娜决定还是老实地遵照珍妮的指示。
泰凡的腿离她更近了。他在火堆前停下来,用靴尖踢一踢灰烬。莉娜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正往她藏身的树丛间搜索。他突然又朝她这边走近,她的心快跳出来了。她用手捂着嘴,忍住不要咳出来,一面紧张地瞪着在她前面几英寸之外的靴子。
“好了,出来吧,小姐。你让我们玩了一场捉迷藏,可是现在游戏已经结束了。”
莉娜希望他只是在唬她,于是更往底下缩了一点。“好吧!”泰凡叹一口气。“我想我只好自己动手抓你了。”他突然蹲下来,然后一只大手往下穿过枝叶间摸索,最后在她胸部停住。
他的手放松了一下,然后又抓紧,仿佛想辨认自己抓到的是什么。
莉娜感到既羞又怕,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突然明白自己摸到的是什么,猛地把手抽回,然后又往下一抓,握住莉娜的手臂把她拉了出来。
“好哇,好哇,”泰凡说着。“我好像找到了一个林中仙子。”
莉娜没有珍妮那种胆量打他或咬他一口,只能对他怒目而视,听任他把她抛上马背,然后牵着她的马走出去。
他们穿过林子走到大路上。莉娜希望珍妮已经逃脱,抬眼往路那头望过去。
她的心往下一沉,只见珍妮坐在“黑狼”的鞍前朝这边骑过来。泰凡引着马骑到他哥哥旁边。
“‘雷神’在哪里?”泰凡问道。
洛伊慑人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死了。”
洛伊紧抿着嘴,心里的怒火越升越高。除了“雷神”之死带给他的失落感之外,他是又饿又累,同时更恼这个红头发的女孩(他现在知道她的发色了)竟然能骗过他一个身经百战的守卫,搞得他半个营区天翻地覆,又害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找她。但让他更怒的是她那不肯屈服的意志力、坚挺的背脊和抗拒的态度。她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死也不肯认错。
他们骑回营区的时候,大家都在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但是谁也不会傻得欢呼出来。让两个俘虏逃走已经够糟了,而更难以接受的是这两个俘虏竟然还只是两名弱女子,这真是天大的羞辱。
洛伊和泰凡骑到了马厩前。洛伊下了马,然后粗鲁地把珍妮拉下来。珍妮转身要朝自己的帐篷走去,但是洛伊猛力把她拉回来,她极力忍住痛呼。“我要知道你是怎么把马偷走而不被守卫发现的。”
每个人都紧张地望着她。
“回答我的话!”
“我不必偷,”珍妮尽量表现出一副骄傲和蔑视他的态度。“你的守卫睡着了。”
洛伊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不信的神色,但是脸上并无表情。他冷冷地对里克点点头,于是那个金发巨人手里拿着巨斧穿过人群,直朝那个守卫走过去。
珍妮看着那极力抗挣的可怜守卫,不知他会受到怎样的处罚。她知道他一定会受罚,但应该不会大严重。还是会很严重呢?她不知道答案,因为洛伊已经抓着她手臂把她拉走了。
洛伊抓着她穿过营区的时候,她可以感到旁边投过来的眼光里都带着愤怒的敌意。
她愚弄了他们,他们恨她,而伯爵也比以往更气她了。珍妮半跑地跟着洛伊的步子,以免手臂被他拉得脱臼。
当她发现洛伊是要把她带往他自己的帐篷时,她慌了。“我不要进去!”她喊道,一面挣扎着往后退。
伯爵低声咒着,伸手把她抱起来抛到他肩上,她的长发披散在他的小腿处。
旁观的人见她这样公然受辱,都笑着欢呼起来,令珍妮愤怒得差点噎着。
走进帐篷里,洛伊把她丢到铺在地上的毛皮上,站在那里看看她爬坐起来。
她站了起来,像只被逼到角落的困兽一样瞪着他。“如果你敢污辱我。我会杀掉你,我发誓!”她喊着,心里却被他的冷峻表情吓得半死。
“污辱你!”他轻蔑地复述道。“你现在最不可能激起的就是我的**。你要待在这个帐篷里是因为这里已有严密的防卫,我不必再浪费人力监视你。此外,你现在是在整个营区的中央,如果你要逃跑,我的手下会把你拦截住。明白了没有?”
她对他怒目而视,始终冷冷地不肯讲话,这种傲慢不屈的态度使洛伊更加恼怒,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发作出来。“如果你再惹出什么事,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像生活在地狱里。懂不懂?”
珍妮看着他那凶狠的怒容,明白他一定说到做到。
“回答我!”他恶狠狠地命令着。
明白他已经快失去理性,珍妮终于点了点头。
“还有——”他兀然住口不再讲下去,仿佛怕自己会失去控制。他转过身,掀起桌上的酒瓶正要灌一口,恰好他的侍童佳文进到帐篷里来,腋下挟着一堆毯子。男孩的脸上是一副又气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怎么了?”洛伊问道,酒瓶举在半空中。
佳文抬脸看着他的主人,“这些毯子,爵爷。”他转头对珍妮投以控诉的一瞥。“她不但没有把它们补好,反而把它们剪得破破烂烂的。我们本来就已经够冷了,现在……”
珍妮怕得心怦怦跳,只见洛伊非常缓慢地把酒瓶放回桌子上,用让她背脊悚然的低声说道:“到这里来。”
珍妮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样只会使自己更不好过,”他警告着。“我说,到这里来。”
珍妮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曾跳下崖去。帐篷入口是掀开的,但是她出不去,因为外面已经围了一群人等着看好戏,等着听她哭着求饶。
洛伊对侍童发令说:“佳文,把针线拿来。”她的冷峻目光始终盯着珍妮。
“是,爵爷。”佳文走到角落把针线拿出来,放在洛伊身旁的桌上,然后退开站在一旁,讶异地看着洛伊把那一堆破布条拿起来递给那红头发的女巫。
“你要把每一条毯子都补好。”他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对珍妮说道。
珍妮望着他,不觉松了一口气。她害他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搜寻她,害死了他的骏马,又破坏了他的衣服,如今他唯一的惩罚只是要她把毯子补好。这样就叫做让她生活在活地狱之中?
“除非你把每一条毯子都补好了,否则不准睡觉,你懂不懂?”他的声音像钢一样平滑冷硬。“在我的手下有暖和的毯子盖之前,你也得一起受冻。”
“我——懂。”珍妮颤抖着说道。他的态度是那么收敛,使她觉得他其实并无意对她做更进一步报复。事实上当她走上前,伸出颤巍巍的手要拿那些破毯子的时候,还在想以往的传说都太夸大了他的残暴——但是这念头转眼间就粉碎了。
“哦!”她惊呼出来,因为他的巨掌猛然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往前一拉。
“你这被宠坏的小婊子,”他咬牙切齿地说。“在你小时候就应该有人把你痛打一顿,让你不那么骄傲。既然你那时没有挨打,现在就让我来吧——”他举起手来,珍妮本能地抬起手臂护着头,以为他要打她耳光。可是他的巨手没有打下来。“如果我打下去,会把你的颈子打断。我另有主意——”
珍妮还来不及反应,他就已经坐了下来,同时顺势一拉把她放倒在他的腿上趴着。“不要!”她惊呼出来,惶恐地扭动着身子,心知外面围观的人正在留意帐内的一举一动。“你敢!”她拼命往地上躲,但是他用腿夹住她的腿,然后举起手来,狠狠地往她**打下去。“这一下是为了我的马。”珍妮强忍住泪,紧紧咬住嘴唇,不一会儿她的嘴唇就被咬得流血了。他的手不断举起、打下,举起、打下,每次都奇痛无比。“这一下是为了你所破坏的东西……为你笨得想逃跑……为那些毯子……”
洛伊有意打到她哭着求饶就停,可是他一直打得手都疼了,却只见她拼命扭动着身子闪躲,嘴巴里一声也不哼出来。事实上,要不是她的身子在被他打到时会猛地一紧,他还真要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感觉了。
洛伊的手又扬起来,但他迟疑了一下。她的臀部和整个身体都绷紧了,正等着他这一掌打下来,但是她依旧没有出声。他突然觉得很厌恶自己,而由于她既不哭着求饶,也就无法带给他任何快感。他突然把她推开,自己站了起来,站在那里瞪着她,呼吸急促不定。
即使是现在,她的自尊也拒绝让自己瘫软地趴在他脚前。于是她用双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慢慢站起来,颤着双手整理衣衫。她低垂着头,在他的瞪视之下战栗了一下,然后又试着挺起那不住发抖的肩膀。她看起来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助脆弱,使他突然觉得良心不安。“珍妮——”他开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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