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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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王最后还是把林麒抱进了临近供销社的一家医馆,也明了了这个小小少年的名字,大家都亲热的唤他做“麒少爷”,他也知道了这个孱弱秀气的小小少年郎在村子里是如何地有名气,有人缘。
只是,老实憨厚的还是对麒少爷怎么会和野狗混在一起,还拿老鼠喂野狗这事想不通透,索性就主观地认为是孩子的慈悲之心,不忍见野狗忍饥挨饿,四处流浪,倒也没有多嘴把事情告诉林家人,只是让他们以后照看好孩子,免生不测,却被林家人殷勤感激地劝下来留吃晚饭,他一向把在供销社上班的同志看做是有身份的人,李静怡竟然还是在他心目中极为敬佩崇敬的人民教师,怎还好意思接受林家的挽留,裹着破旧的衣裳,谢绝了林家的感激,憨笑连连推辞作揖地回到了自己的深山野窝里躲了起来。
那条隔绝村子和村外山林的河坝中却还是会不时出现林麒的身影,不过他不再是去骚扰那群野狗,而是去骚扰住在山那边的猎人王一家。
猎人王住在离河边一里的山腰上,再往里去就是莽莽丛林,传说里面住着一只绿头大蟒与一只两人高的大狗熊,数不清的野兽虫蛇,白骨森森,妖气冲天,和山那边麒麟山背后的远古丛林里的一条蟒蛇精和一只野猪王分管两片地界,相互制约,互不往来。
有没有大蟒和妖精没人知道,不过里面确实是鲜有人迹的,80年代处,福建各地甚至全国各地的远古森林还很多,可是90年代初,木材市场繁荣,偷砍偷伐甚至政府包庇默许地方滥砍滥伐树木案甚嚣尘上,太多的繁茂森林被砍伐一空,只剩山头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国家下派林木检查时,甚至出现了用绿色油漆涂山从而化学腐蚀大批林地的恶劣事件,也只有这些连交通都无从谈起的偏远山区,还保留着如此繁茂原味的茂盛丛林,可惜,随着村子的发展,随着山外金钱观念的渗透,这小小的一个山村,又能坚持几年自己的独特韵味,而不被金钱腐蚀了清美纯净的身躯。
一方简单却布着巧妙机关的木栅栏,一扇不太高的柴门,上面覆着些许枯茅草,里面有一片菜园子,种着新鲜的蔬菜,一条狭窄土道通向一间不大的茅屋,门还开着,从外面看室内一览无遗,因为家具实在是太少了。
茅屋就是一间屋子,左侧面壁有一方土炕子,炕上铺着一些颜色发枯发黄的茅草束子,并不显得凌乱,上面铺了一席浅红碎花棉褥,显然年岁久远,颜色有些发黄,一个瘦弱憔悴的女孩儿正卷着一条薄薄的棉毯,侧身往里蜷着,下面炉里生着炭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一旁细心地扇着火,表情极为认真,浓眉微蹙,脑门上沾着细密的汗珠,粗糙的棱角线条有着农家孩子特有的刚硬沉稳,他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极为警觉地回头扫了一眼,见是林麒,不太热情地微点了点头,便继续认真地扇起火来,躺在床上的女孩儿显然热的不行,梦呓呻吟着,挣扎着想踢掉毛毯,少年皱着眉蛮横地把她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掖了掖被角,又往上添了些枯枝茅草。
茅屋右侧靠墙是一个简陋的石砌灶台,上面安着一口铁锅,锅盖盖着,从边角透出丝丝热气和菜香,灶台后面贴墙放着一点盐巴,可乐瓶里装着肉油,抹布炒勺。
正中墙上挂着一大一小两号弓箭,一支猎枪斜斜依在墙角,墙角还倚着几把或长或短的铁刀,上面残留暗红的血迹,猎户王两手抓着一把钝刀正在磨石上磨着,嗤嗤作响,远远地看到林麒,就放下手中的工作,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满脸裹笑地出门憨憨地打着招呼,语气有些客气恭敬,正在扇火的少年微微皱眉,冷哼一声。
林麒虽然没有猎人王父子的警觉,不过自小便有极强的防备心,马上就感觉到了少年的不善,却也只是朝着他的方向微微一笑,携着猎人王一起去看望躺在床上的女孩儿,这女孩儿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两颊带着农村孩子特有的腮红,在病痛中脸色看上去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秀眉紧紧蹙着,半睡半醒间似乎有着极大的痛苦,轻声呢喃着,猎人王看得浓眉紧锁,少年在旁人面前极力保持着自己的刚强,却仍忍不住掉下泪来。
林麒轻轻抚着女孩儿渗水一般的额头,再往里探了探,发现毛毯里单薄的衣衫早湿透了,少年抬起头狠狠地扫了他一眼,林麒却不管他,只是眉头紧锁着,眼睛眯了起来,怔怔地寻思着什么,转头看了看眼光凄苦慈祥望着自己女儿的猎人王,又扫了一眼陷入无尽痛苦中的少年,长叹口气,心里发堵,暗暗定下了某些决心。
林麒过来地还是有些早,猎户王担忧地问了几句,林麒却只说他父母也并不阻止自己过来,惹得猎户王对林兄弟和李老师一阵的埋怨,可惜那时没有电话,要不然打个电话过来,自己去水库接孩子过来也要稳妥的多。
一起吃了点早餐,猎户王便去后面的浓林里面打猎去了,林麒便留下来陪着少年照看着女娃儿。
日头渐上,女孩儿还是在半睡半醒之间,痛声呢喃着,迷糊中隐约唤了几声麒哥哥,林麒走到床前,把手从毛毯下探进去,紧紧握着女孩儿的小手,温声安慰着,女孩儿渐渐便安静了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离与猎人王一家的初识已经月则有余了,女孩儿身体一向不好,一周前又突然发了高烧,体温在40上下居高不下,在医生那里打了几针,吃好几剂的药,却不见好,猎人王这才着急上火地猎杀野物攒钱看病。
林麒看着又蹲在地上扇火的少年,突然问道:“如果雪莲的身子能好起来,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去做?”
扇火少年募得停下手上动作,猛抬头,瞪着两只铜铃般的红色眼睛死死盯着林麒,仿佛是要看出这个漂亮得让自己有些厌恶的小孩凭什么对自己说这话,如果他只是随口说说,他敢肯定自己立马就要把他打成猪头,就像自己九岁那年用自己还不大的拳头生生打碎一只野狼的脑袋一样。

林麒没有理会这个长得其实蛮帅气的少年,更不会想到他此刻已经把自己当作被自己双拳暴揍而死的山林间最后一只老狼,他只是平静地对着少年愤怒隐含期待的眼神,边思考边说着:“文翰,”
少年眉头微蹙,有些反感这孩子对自己用这么亲密的字眼,却还是忍住没有反驳,虽然这个名字是自家父亲用一篮子安全蛋找青云大师换来的,自己也十分喜欢,他皱着眉头听那漂亮的孩子在哪儿拧着眉头说着。
“如今雪莲的病,就在这里这么耗着肯定不行,在村子里,条件也不够,必须进城,”孩子沉默了片刻,皱了皱眉,又继续说道,“雪莲需要人照顾,可是要进城里医院,却需要钱,我这里可以凑出点钱来”
少年眉毛一扬就要打断,林麒却突然一声厉喝:“王文翰,放下你那廉价的自尊吧,你的自尊比你妹的命要重要?是个男人你就给我好好坐着听我说!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雪莲,我理都懒的理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就你活得苦活得累?你看不起所有人,只因为你看不起自己!你自卑!英雄不问出处,你这样死拧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贱骨头,一点儿不顾着你妹妹的性命,你凭什么做她的哥哥!如果你怕你妹妹托累了你们,那好,那就把她交给我,我来做她的哥,你们不管她的病,我替她治,你们不要她,我要了!不过以后你想都别想认她这个妹妹!”
王文翰被面前这小孩一番刻薄狠毒至极的话彻底弄懵了,身子如筛糠一样募得打了个寒颤,脸上猛得涌起两团血气,变得潮红了起来,微微哽咽,却终究没有哭出来,垂着双手缓缓坐了下来,低着头,沉默无语,那模样仿佛千斤重担压在他那有些枯瘦的锁骨之上。
林麒也被这一阵不可遏制的怒气震的心口发颤,憋了好一阵儿,募得脸上涌起一股潮红,剧烈地咳了起来,一阵连上一阵,直咳地他脸色惨白,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急急从兜里摸出一方手帕,悟住口狠狠咳了半晌,方帕上已染上了点点血迹,夹杂着细碎的血泡。
王文翰本来一直低着的头被这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直把心肝肺都要咳出来的情形弄得有些发傻,待看到方帕上的那点点缓缓晕染开的鲜红血渍时,不可遏制地张大了嘴巴,只觉得心口阵阵发紧,发凉。
林麒却只微微一笑,很顺手地从他手中接过蒲扇,和他并排坐着,干净的衣裳毫不吝惜地就压在颜色发黑的土地上,微微苦笑,轻轻摇着。
王文翰心思百转,心乱如麻,偏生寻不着出口,如此刚强的少年竟然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哭声震撼,震得房椽簌簌的震,哭得林麒的蒲扇都有些颤抖。
“我这身子废了,我甚至不知道我能活多久,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现在不想多说其他的,我们时间不多,所以下面你得好好听我说下去”
“雪莲的病不能拖,就算只是普通的感冒高烧,严重了也会要命,我们都不知道这病有多严重,总要看过了才知道,我从家里拿了三百块钱,别担心,都是我平常省下来的压岁零花钱,先撑着,住嘴,你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
“三百块不多,也就能在镇上卫生院做做检查,弄清楚情况再说,你父亲太过老实,遇事不灵通,一旦和他说起这事儿,他肯定不同意,那样就害了雪莲了,雪莲的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这都四十度了,先得保住人再说,你得下点狠劲儿,否则如果雪莲一旦有了意外,你我如何自处?这事儿你得先斩后奏,在村里医馆打了点滴,再坐村里客车去镇里卫生院,给你爸留张字条儿就成。”
“但你还小,难免有为难的地方,而且,这些钱也许根本就不够用,所以,我会让我小姨陪着你上镇上,如果有必要,就转到城里再说,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算是借债,我们也得先把雪莲的病给治了。我知道你有骨气,有骨气是好事,只是你的骨气不能害了雪莲,要不然我都不会放过你,话我说到这里,该准备的东西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小姨这时正在车站等着,你干不干,现在就答我!不要婆妈得像个娘儿们,以后的事你想怎么着我管不了也懒得管,但如果你还死撑着你那点恶心的面子,我一句废话没有,我立马就把雪莲抱走,宁愿两个一起摔死在河坝上也不想让她死在你这恶心懦弱的哥哥面前伤她的心。”
话刚说完,林麒就丢下手中蒲扇,裹着毛毯抄起雪莲,摇摇晃晃地就往门外走去,那少年此刻心思全乱,完全没了主意,看自己妹妹在林麒的怀里摇晃着似乎随时要摔到地下,慌得急忙冲过去抢在怀里。
林麒只是支着虚弱地身子,平静中无尽鄙视地看着他道:“有钱,有人,你不是连出趟门都不敢了吧。”
少年毕竟只是少年,虽然他有骨气,他倔,可是他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一听林麒说要上镇子就有些心慌,还真让林麒给说中了,他挣扎着,林麒却突然温柔地笑了起来,温和笑道:“你不要担心,我老家就在镇上,不会饿着你,也不会有人敢欺负你,雪莲也有人照顾的,你也不用抹不开面子,我身子不行,你爸是我救命恩人,我救你妹妹,也是还债,你不欠谁的,走吧。”
两个少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小女孩儿,在阳光巧巧钻出云层的时候,涉过雄伟壮观的河坝,走出湛青色的古老深山,登上了入城的客车,陈诗绮被林麒拉着,也登上了客车,猎户王确实是林麒的救命恩人,如今他女儿生了病却没钱治,林家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林麒并没有对家人隐瞒什么,除了自己拿出来的三百块钱,当然,这只是他的心意,林南檀再小气,也不会看着儿子恩人的女儿病死在自己面前。
客车在山间土路上奔走着,颠簸摇摆地向山外行去,雪莲还在幽幽的睡梦中,丝毫觉察不到两个哥哥和一个阿姨的揪心,却紧抓着麒哥哥的小手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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