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埙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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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都别苑,苗疆青丘山中。
玉石雕栏,薄雾笼曲水。
“殷娘子,梦魔冒昧造访!”门扉轻开,一个白色的影子闪入,略略施礼,正是梦魔。
园中的女子满头的白发,正悠然地修剪着墙角的盆景,回头一看,竟和梓树林中的那红衣女子有七分相像,只是少了一分凌厉,多了几许恬淡。她放下手中的物事,嫣然笑道:“魔尊什么时候如此拘礼,姐姐还能记得我这别苑,妹子已是受宠了。”
梦魔呵呵一笑,走近去,见那盆中之花颇为诧异,花瓣大开,雪色莹白,偏偏有零星的几点红斑,如不慎溅上的鲜血,刺眼地紧。不禁问道:“殷娘子好情调,不知侍弄的是何物。”
“白媚红煞,鬼车撒悲声,美人啼红泪,名“美人泪””。殷娘子淡淡答道,素手虚引,将梦魔往屋内迎去。
又看了一眼那“美人泪”,梦魔踩着碎步跟了进去,接过侍儿手中的香茶,托着杯底,轻轻一嗅,赞道:“花绽羽,好茶!”
殷娘子微微一笑,踱步走向窗前,娓娓道:“姐姐来找妹子,定是有大事吧。”
梦魔放下手中玉杯,肃然道:“不错,妹子竟然这样说,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这番来别苑,实有一事相求。”
见殷娘子默默不语,梦魔接着说道:“帝…帝子初入大荒,不明事理,梦魔本想在旁相帮,奈何昔年作恶太多,恐怕……”
“帝子?莫非是他和女娲之后。”殷娘子回头,仍是那平淡的语气。
“不错,事隔多年,想不到娘子还和当年一样。”梦魔抚掌而笑。
殷娘子脸色微红,默默道:“当年,当年的殷娘子已经死了。”在风雷山顶,他那一句“我一生只爱女娲一人”,让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她努力想平静下来,但一提起他,心中泛起的何止涟漪。
“是我厚颜了,我本不该来的,实在是……”梦魔抿了抿嘴唇,欠身道。
“姐姐何以如此释然,竟对他的后人这般关心。”殷娘子扶着椅座,侧首道。
“释然,呵呵,或许吧,再深的伤总有愈合的那一天,唯一的一丝恨意,也被那一句“姑姑”化成了浆糊。”她的嘴角动了动,眼前又浮现出宿命的模样。
“怎么,姐姐还收了这样一个好侄子,那还要恭喜姐姐了。”话里分明透着莫名的幽怨,她茫然若失,这几千载的清修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罢了,原以为心已死,泪已干,一提到他,便原形毕露了。
“娘亲,娘亲。”两声呼喊,接着一个红衣少女蹦跳着跑了进来,看到有外人,收住笑道:“这人是谁?”
殷娘子拉过少女,向梦魔道:“姐姐莫怪,这是小女凤仙。”又朝少女使了个眼色。“还不来见过梦魔尊主!”
凤仙知他身份,拱手道:“晚辈凤仙见过魔尊!”
梦魔看她手中提着一物,甚是眼熟,托起一看,惊喝道:“你将帝子如何了!”
殷娘子心中一突,女儿知自己一生凄苦,自小便讨厌男子,难道…催促道:“凤儿,路上可遇见一个少年?”
凤仙不知梦魔与那少年什么关系,却不敢瞒,原原本本将来龙去脉追叙了一遍。
梦魔略略宽了心,心道,这下可好,他迟早要到别苑来,倒用不着去迎了。思及此处,外面已传来了宿命和青曦的碎语。
看到拱门之上四个仓颉体大字“狐都别苑。,宿命便大踏步朝里走,边喊道:“妖女,还不交出…”
凤仙在里屋摆上一个草人,水袖一挥,飞出一片毒针,口中念念有词,“要不是那倒霉鬼撞出来,五鬼怎么会脱身,本还打算好好修理他一番,半路却杀出个魔尊,不知那小子什么来历……”突然听到有方才那少年的声音,双手虚空一拢,抓起盘龙戟朝外走去,“倒霉鬼,看你还不赖啊,竟还真让你找到了别苑所在。”
“妖女,还不快快还我神戟!”
“有本事便来拿,谅你也没那能耐!”
见梦魔走出屋来,旁边一个白发披肩的女子,长得和那红衣妖女颇有几分想象,宿命狐疑道,“姑姑,你怎么…这…”
梦魔点点头,宿命心道,姑姑口中的故人莫不就是这位,怎么…难道和那妖女是一家子…礼数所迫,只得道:“宿命见过前辈!”
殷娘子初见宿命模样,惊如天人,这少年与那负心人何其相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定了定神,颔首道:“年轻俊彦,果然风流不凡。”
宿命脸微微一红,道:“前辈谬赞了。”
凤仙冷哼一声,小声嘟囔道:“也不知娘亲今天是怎么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的,越是长得俊越是一肚子的坏水。”

“凤仙,还不将神兵还给人家。”殷娘子婉婉道。
凤仙老不情愿地将神戟往宿命身上一推,暗暗用力,见他踉跄后退几步,窃笑着转身走了。
“姐姐,妹子隐居多年,实在不想再过问大荒的俗事了,还请见谅,这别苑虽是简陋了些,却也有些雅致,你我姐妹多年不见,不如暂住几日吧。”
梦魔早知她不肯答应相助,也不硬语强求,只道:“却之不恭,那就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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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黄昏,天地万物如同血染。
暖风一过,竹敲秋韵,万叶千声。
想着这几日的种种际遇,宿命心中欺负澎湃起来。圣兽,神兵,苗寨灭空,听沃失踪,还有别苑中的那个…那个妖女,若不是梦魔相告,至今还不知道这别苑的主人,竟是千年难见的九尾妖狐。
推开别苑后门,一路想一路走,也不知离开了多远,来到一处开阔的地带,方圆百丈的平原,仅有寥寥几棵高树,走近一看,树身干瘪,其上竟刻了不知多少奇怪的符号,仲秋时节,偏偏还是满树的绿意。
“腾腾腾…”宿命像灵猴一般攀上一颗最大的怪树,在高枝上坐定,倚着杆身躺下,忽然想起些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物,中空拳状,正是那紫金陶埙。
埙在苗疆是多见的,只是大多都为土埙,宿命心智不凡,从小便通晓音律,启声之前,宿命的更是只有以埙为伴。初得这紫金陶埙时,宿命便颇有亲切之感,只是近些日子事情繁杂,今日才想起它来。
紫金埙仅有三孔,在宿命吹来,却是幻化成了万千音律。埙声呜咽,听来自有一番悲伤之感。起初低沉苍劲,醇厚圆润,十数拍之后,转折愈来越快,如滔滔江水入了黄河九曲,激荡回环,又如飞蛇穿插苗疆千山之间,斡旋逶迤。顷刻之间,周匝数遍。一时间,归林倦鸟,南飞群雁,纷纷翔来,从不曾见此异状,宿命觉得有趣,心中欢喜不已。
正在缭乱之际,身后飘来悠悠笛声,如同石上漫过的清流,涓涓而来。
宿命并不停下,余光朝后一瞟,见一个红色身影飘然而来,待看清她容貌,竟是那九尾妖女,一身红衫,伫立风中,一张俏脸欺霜胜雪,眼神微敛,微风吹过,送来阵阵幽香。
她柔荑轻展,按捺移送。笛声清亮,或如泣如诉,或引吭高歌,掷地有声,灵跃跳动间,如大珠小珠齐落玉盘。宿命脑中嗡然一滞,不知身在何处,手中的紫金埙也没了声响。周遭一切都仿佛静止了,顷刻风停云驻。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时而火辣如激流喷涌,时而清丽若空谷幽兰,时而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女,时而又像是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子,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凤仙走近,脸上淡远惆怅的表情瞬间消失,喝道:“怎么,本姑娘闻声而来,一时兴起,难道不配与你同奏么?”
宿命一时语塞,又觉得端坐高处有些不雅,窘笑两声,跃下树来,突然想起女娲的叮嘱,忙将紫金埙收入怀中。
凤仙一把抢过,脱口惊道:“原来真是紫金埙,方才娘亲跟我说起你的身份,我还多有不信,想不到你这倒霉鬼居然是…”
宿命不知为何如此惊讶,只当这紫金埙声明远播,这妖狐自然也就知道。
不待说完,凤仙看他模样,转过脸去,揶揄笑道:“这样的宝贝在你手里,就成了解闷的物什,再好的宝贝在你手里,也不晓得。”
宿命不知所云,道:“宿命乡野小子,孤陋寡闻,狐仙还烦教我,宿命洗耳恭听。”
“你没看见这埙声一响,虫豸鸟兽便云集而来么?”
宿命只当是鸟兽知音,哪还晓得什么缘故,继续听她说道:“紫金埙是少有的上古神器,埙声呜咽婉转,凡生灵闻之,便心生悲怆之感,若是功力深厚者,操控这些虫豸蠢物便最是容易,即便是凶兽神兽,也不在话下…”
接着,凤仙又将紫金埙各种妙用倾囊相告,当日女娲遗下这紫金埙,却只是叮嘱他不能轻易将这神物露与外人,竟连使用的法门都忘了教授了。
“原来如此,是我愚钝了,若不是狐仙,我不知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宿命一时如醍醐灌顶,看着那紫金埙仿佛也愈发亲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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