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
天佑十六年，疆域之内四海升平，各州府账目上报少有赤字呈现。十六年再未经历过战乱的天朝百姓早已忘记当年往事。正值，太平世道，繁荣景象，似乎那时骇人听闻的言论只是别有用心之人散布的谣传。
京都皇宫内，一处建筑有些陈旧破败却甚为雄伟的庭院内，两个年纪相仿估摸在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年静静凝望着天空，横七竖八随意的卧躺在院内一株桃树下，好不洒脱。一朵好大的浮云飘过，遮住了并不强烈的阳光，此时才瞧清两人眼中各自有着不同意味的光彩。
“李子，师傅说我资质好是块料子，就练武而言你天份不如我。”皮肤状似涂上了一层黑油的少年得意说道。微微停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瞟向另一个水嫩白净像未嫁少女的少年，有些失望，那张脸仍旧平静或许该称为僵硬。哪怕不是嫉妒而是丝丝愠色也好，可是盯了好半天那张脸只有一幅木然，像纸上静止的画。遭受挫败的黑少年只好怏怏继续说道：“可是心志没你坚毅，更比不了你像疯子一样的勤奋，所以将来武道上的成就断不及你。”
白净少年依然静默仰首天空，眼神黯淡，衬显的人也木讷呆滞，执着的像个傻子，只知道一味的盯着头顶的那片天空，莫不是想看到天外天？
天外真的有天吗?
“师傅还说了，我这人命硬却福薄，本是天意无法改逆的，好在我娘做了你的奶娘，这辈子安心跟着你日后富贵荣华不在话下。”黑少年口无遮拦没有城府的说道，说完后咧开嘴露出憨傻的笑容，然而眼底一闪即敛的精芒，有股子不甘人下的阴狠。
白净少年还是抿着唇痴痴望着天，天色湛蓝，仿佛一幕围屏想要阻隔住那幕后的景象。
“大皇子弓马娴熟，最可恶的是还没落下诗书文章。二皇子虽说身子孱弱但早有才名，陛下曾多次当着群臣赞许还给了不少赏赐。四皇子最为年幼却聪明伶俐很讨太后和陛下的欢心。”黑少年一双贼溜溜的眼珠子朝四周巡视了一番，概是防着隔墙有耳吧，声音放轻了许多，神情也多了几分谨慎和老成，全然没了方才的好傻好天真。
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白净少年的脸色，发现他没有丝毫变化，才斟酌掂量了一下词句，忐忑的说道：“唯独李子你痴迷武道不思读书，又寡言少语不喜结交朝里的权贵，还有那么一档子事情被陛下禁令踏出这武妃殿，恐怕想建功立业比登天还难吧？”老虎需要一片森林恣意扬威，英雄同样需要一个舞台展现才华，守着武妃殿一亩三分地能有多大作为？所以黑少年不得不有所疑虑。
白净少年，赫然，竟是，当今天朝三皇子——李若无，若有若无，是有还是没有？是该有，还是不该有？
恍若未闻。
天仍是那片天，他仍是盯着那片天，李若无如寂寞，寂寞又如什么呢？
“狗屎”黑少年小声暴了一句粗口，到底是少年心性，对于李若无的藐视确切的说是无视，难免生出气恼。
一个鲤鱼打挺，动作干净利落，划过的那道弧线圆润流畅像极了江河中的鲤鱼拍打水面跳跃腾空。狠狠瞪了一眼李若无，皇子就可以不理睬人？好歹我也是天朝未来国之栋梁，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哼，那您玩您的孤傲，我还不带您玩灿烂呢。暗暗腹诽了一番，撇下李若无独自大步流星的朝武妃殿行去，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如旧，看天。那里有心中疑问的答案？亦或只是纯粹的喜欢？李若无从不主动说，旁人问了也不说，或许这个习惯的因由可以成为天朝三大难题，更有可能是无解。任尔猜，对否错否，无奖更无罚。
“真不是傻子？”行到武妃殿殿前，无端记起师傅一句‘大智若愚，寡言慎行，此儿妙，妙，妙’。停下脚步回头又望向李若无，那张脸除了清秀俊俏便剩下令人怜悯的呆板和痴傻，黑少年忍不住喃喃嘀咕，很有些大逆不道的怀疑师傅老眼昏花，眼光着实失去了精准和毒辣，要我对一个傻子死心塌地？
“沈如刀你竟敢编排三殿下，按天朝律法私下议论皇室宗亲，轻则杖责以示律法严明，重则闹市斩首以显皇家威严。”蓦然，于沈如刀身后一声娇喝响起，甜而不腻，清脆而不尖利，声似百灵啼鸣，当的天籁。
生撕虎豹就忒他丫的吹牛不用上税，但已然功力深厚一掌能够力毙蚱蜢蚂蚁之流的沈如刀，每每听到这娇憨女声，总是不寒而栗控制不住内心身处的惊恐：“小雨姐您干嘛喜欢神出鬼没啊，怪吓人的，您不是不清楚我这胆子白天撞到鬼都得吓破了。”什么叫假？什么叫笑的假？眼睛眯着跟糨糊黏上似的，嘴角咧的可以勾到眉毛，这是真的假，一般人学不来不怕被模仿更不担心被超越的假。
“嘿嘿，小沈子甭在我这嬉皮笑脸，也别以为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就可以搪塞过去。如实招来，你刚才说三殿下什么坏话来着？”邪笑森森，咬牙搓拳，凤目圆睁，一派作风下来没有想象中河东狮吼的那副凶神恶煞，倒是有着说不出的娇蛮韵味，御姐控的绝佳实施对象啊。
“说李……啊不……是三殿下的坏话？要不您借我一胆子？那我也不敢。咱三殿下英明神武卓然不群，那是咱武妃殿下下的心头肉、掌中宝，老到没牙齿的大爷大娘，小到撒尿和泥的男娃女娃，那叫人见人爱越见越爱。其实我也想说他点不是，可惜仔仔细细寻思了一遍，愣是没找出什么理由诽谤。”扬言上山敢打虎，下河敢捕龙的沈如刀大言不惭天不怕地不怕，唯独两个人的面前半点火气都不敢发作。一是面相和蔼，看着比自家爷爷那个整日醉生梦死的酒鬼老头还要牲畜无害的师傅。其二便是眼前的小雨姐，这位三殿下的贴身侍女，鬼知道她一个细皮嫩肉瞧着弱不禁风长的还他娘挺祸水的死丫头片子三年前怎么混入宫中进了这武妃殿，偏生还有一身比自己高那么一丁点的功夫底子，最离奇的是万事皆生疑的师傅对此却不警觉也不提防，偶尔更乐呵指点一下这丫头的武功。这让沈如刀迷惑不解，难道女人脸上都刻着‘我是好人’？
“小沈子别虚伪的口不应心了，我也懒得听你瞎掰扯，赶紧给姑奶奶我滚蛋，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乱非议三殿下，估计你就是皮痒了。”小雨姐做了一个虚空抽鞭的泼辣动作，恶狠狠的对沈如刀说道。
“不敢，不敢，打死我也不敢逆了小雨姐的旨意，我这就滚，绝不耽误咱小雨姐和三殿下独自相处的时间，一寸光阴换得一寸情啊。”一语戏谑，沈如刀在看到小雨姐羞怒无以复加的表情后立即仓皇逃窜，天晓得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疯婆娘会不会把自己先杀再鞭尸。
小雨姐对三殿下是否真的暗生情愫，没人能给个确切定断，但整个武妃殿的人都知道，若谁惹了三殿下她可以疯魔的。虽然武妃殿的人也清楚，婢子只可能是皇子床第间的一夜风流，名分是绝然强求不得的，但他们由衷期盼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能成为那个有点‘与众不同’的三皇子的暖床人，更能暖心。
两片红晕像天边的红霞给那张绝美容颜渲染上了淡淡娇羞，眼波流转温柔尽现，此时，少女眸子里只容得下那个桃树下的少年郎。
骤然，猛力回身，一股肃杀之气势油然而生，神情淡漠，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目光投向早已没了沈如刀身影的方向，小雨姐轻轻呓语道：“沈如刀，别做出追悔莫及的傻事，别让我失望，更重要的是别寒了若无的心，否则我不杀你，他又是否肯容下一个背叛者呢？他身边的人不多，真不多，不要再少一个！”若如？不错只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可是那是当今天朝三皇子的名讳，她是谁？婢女？那为何唤的如此毫无避讳，如此不恪守尊卑？
千叶桃花胜百花。
不管是否，终被笑妖红，脸颊复又添上朱霞缓步来到李若无身旁席地而躺的小雨姐还是很感谢它的灿艳，或许它的灿艳能够让他忽视自己脸上的微羞吧？掩耳盗铃，幼稚的想法却天真的可爱！
天当被，地当床……啐，好不知羞。一男一女同盖天这一张大被，同躺地这一张大床，这联想自然有些暧昧，小雨姐不禁为这突兀的想法感到些微羞涩，其实最为恼怒的是，她清楚她是不该对他动情的。
日不烈，浮云歇。风轻摇，桃花飘。
侧首，屏蔽诸般心思。欣赏，男儿专注望天。小雨姐忽然觉得，如果这辈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大概自己是不会厌倦的吧？
出神瞧着李若无的小雨姐并没留意到时间的流淌，直到李若无的鼻尖和额头隐隐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才恍然惊醒。
腻滑葱白的手指从腰间取出一条绣着雪莲的蚕丝手帕，小雨姐开始了一项最为喜爱和骄傲的工作，因为李若无的脸庞只有她才可以触碰，这是贴身侍女才有的荣耀。
“惹人烦”擦去额头的汗水，鼻尖还有，再擦去鼻尖的，额头又冒了出来，反复几次，急性子的小雨姐忍无可忍的怒哼道。
站起身小雨姐叮嘱道：“三殿下我去取一盆清水来给你消消汗，记得不要走开等我回来哦。”临走时还不忘对着根本没有看过她的李若无翻了个白眼，暗道，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存心捉弄我。唉，这出汗也是能控制的？女人，果然没道理。
不一会，小雨姐便端着一盆清水款步走来，人未到，身上的香气却早一步弥散开来。
“三殿下水来了，让小雨服侍你擦把脸吧”把装满水的铜制水盆搁放在庭院中的一桩石台上，小雨姐来到李若无的身旁，慢慢蹲下身子，胸前那鼓胀的双峰便逐渐接近李若无的俊颜，有种泰山压顶的气势，且气势磅礴。
头顶的天被遮挡，那就看遮住视线的‘双峰’，天是蓝的，‘峰’是高耸的，景物变了，心境改变了吗？没有，因为眼神从未改变。
李若无任由小雨姐将他扶起，身子缓慢离开草地，小雨姐的动作也份外轻柔，好像他的身子脆弱如瓷器。
好不容易把李若无折腾到水盆前，小雨姐可谓苦不堪言，可恶的三殿下你就不能自己使力气，非要像瘫软的烂肉让我一个弱女子把你扶到这？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
经过精致打磨的铜制水盆明光锃亮，盆中清澈的水映着阳光泛出点点晶莹。
“此人是谁？与我何干系？”李若无指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状若疯癫歇斯底里的狂暴喊道。
“那不就是三殿下你自己嘛，咱大天朝的三皇子李若无。”紧紧抱住李若无，小雨姐没有惊慌失措，这样的状况每个月都要发生几次。但即便见多了，泪还是夺眶而出滑过脸庞滴落，摔裂在脚下直至没入泥土，那泥土便该有些泪的味道吧。眼神凄楚，仿佛能看到少女的芳心正寸寸碎裂。
“是我？是李若无？我是李若无？不是，我不是李若无，不是，我不是！”愈发疯狂的李若无死命挣扎，全然不顾挥动的指尖割破了小雨姐眉尾的皮肤。血流，鲜红，刺目，妖艳而凄美，少女的心滴淌的也应该是这个颜色的泪吧！
是天意，是恰巧？一阵清风卷起落地桃花坠入盆中，万千落红覆盖了盆中的倒影，李若无终于平静了下来，小雨姐揪紧的心也松了下来，一切如初。
半晌。
“我究竟是谁？李若无是我还是非我？这重要吗？不重要吗？也许重要，也许不重要。”又是抬头望天。天自然还是那片天，只不过，李若无眼中的执着却融化似乎变成了一团水汽蒸腾不见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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